枷锁——卿隐
卿隐  发于:2021年0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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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苑梳发的动作顿住。
  她缓慢的抬眸望向镜中,光滑的铜面清楚的映出两人的模样,依稀还是从前的轮廓,却早已不复从前。
  他不是十八九岁时候的伯岐,她亦不是十六七岁时候的阿苑。
  纵然此刻他们亲密依偎,仿佛这世间再恩爱无比的夫妻,可两颗心早已背道而驰,不可能再重归一条线路。
  又如何能好好过?
  “何不用那毒酒,一杯下去,直接将我毒哑了去。”
  一句话,将他刚腾起的期望给击碎的七零八落。
  他不愿与她吵闹的难看,正在深吸着气兀自平复情绪的时候,她已经放了梳子,挣开了他起了身。
  “刘妈,过来帮忙铺床,我累了,想要歇会。”
  翌日,晋滁前脚刚去上朝,林苑后脚就去了凤阳公主府。
  凤阳面有青色。昨夜她半宿未睡好,梦里皆是一张七窍流血的脸,痛苦扭曲的对着她,不肯瞑目。
  听到人禀报那林苑再次过来,她如何能想见,可太子的面她又不能不给,只得忍下万般不虞,将人请到待客花厅。
  “说来,昔年家翁故去时,前朝的端慧皇太子还特意来府上吊唁过。犹记得,端慧皇太子高贵英飒,礼贤下士,谈吐温和有礼,已现明君之相。”
  林苑抚着屋里那偌大的珊瑚盆景,回忆道:“对了,差点忘记了,当时端慧皇太子还是跟如今的太子殿下一道去了。大概谁也没想到,不顾两三年的光景,彼此的身份已颠倒的厉害。”
  凤阳很想让她闭嘴,以免给她这公主府惹了祸端。
  可她喉咙此刻却堵了物般,灼痛干涩的难受。
  不敢拂太子脸面是一方面,可更多的却是她此时心底翻卷的汹涌情绪。
  林苑的话,很难不让她想到,那年她儿刚被册立皇太子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时,纵观满朝文武大臣,谁人不道太子□□?
  却如昙花一现,不过几年的光景,就凄惨而亡。
  而害他的人,踩着他的尸首,高高在上,风光无限。
  半个时辰后,林苑方出了公主府,而此时凤阳跌坐在椅上,失神了好长时间。
  纵是她百般安慰自己,那林良娣故意拿这些话刺她,是存着某种不明目的,可她不可避免的,却还是被那钻心的话扎的血肉模糊。
  驸马这次长了记性,没敢轻易搭话,只识趣的给她按捏着肩背。心头却在咂摸,这林良娣莫不是真不想活了罢,这回竟堂而皇之的提了太子殿下。
  晋滁听后面上未有过多的情绪,只是眸色愈发深不见底。
  田喜试着说道:“要不奴才这就去公主府上传个话,让公主推脱说病了,近来不见客?”
  晋滁掸了掸袖,沉声道:“不必。多派些护院跟着,那精通医术的婆子得寸步不离的随她身边,其他的莫管。”
  田喜道:“奴才知道了。”
  林苑此后就成了公主府上的常客。
  只要一有空就往凤阳公主的府上去。
  她与凤阳公主相谈时候,多半时间是她在说,凤阳公主在听。
  自认为在深宫挣扎了近二十年,已然练成钢筋铁骨的凤阳公主,对着那含沙射影说话的林苑,却鲜少能说出应对的话来。
  因为林苑所言的每一句,皆能按中她深埋心底的那根刺。每每将那话听入耳中,饶是她能面上含笑如常,可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宫里头对此一直没有任何反应。
  凤阳公主觉得是极不寻常的。饶是太子与她令下人都三缄其口,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况当今的耳目众多,京城里达官贵人的府上或多或少皆有圣上的探子,她跟太子府上自也是有的。
  圣上少不得也能听些风声。
  可至今却也不闻不问,既不将派人去太子府上对林良娣警告教训,也不将太子叫进宫训斥,这也未免太不寻常了。
  想来太子也觉得不大寻常,明里暗里皆派了不少护卫保护那林良娣。可她弄不懂太子究竟是何种想法,既觉得不妥,为何不制止那林良娣出格的言行举动?
  至腊月时,凤阳公主终于坐不住了。
  这日,待林苑离去后,她悄悄派了人去宫外候着,只待太子下朝出宫,问他可否来趟公主府。
  下朝之后,晋滁就令人驱车至公主府。
  凤阳亲自给他斟满茶后,就扶着隆起的腹部缓缓坐下。
  “太子知我的,我的确满足如今的日子,从前那些过往在我这早就散了。便是有怨有恨,那也只是对那王寿一人而已。”
  晋滁拿着陶瓷杯盖抚着茶面,闻言便道:“姑母对新朝的忠心天地可鉴,侄儿又岂会怀疑,所以姑母不必多虑。”
  凤阳松口气,轻叹了声:“如此便好。我这身份毕竟敏感,饶是我问心无愧,可若有风言风语的传入宫中……太子也知三人成虎的道理,若说的人多了,就算圣上本来无心,也会凭空生出几分猜忌来。”
  “我知姑母难做。”
  指腹抚着釉色茶杯边缘,晋滁沉眸缄默片刻,神色冷静道:“也是时候了。日后她再来时,姑母可以屏退左右。”
  凤阳倒茶的手晃了下,而后强自镇定的放下茶壶。
  屏退左右,一则意味可以隔绝旁人窥听,杜绝了交谈的话传入宫中的可能。二则意味着太子给那林良娣创造机会,让她能够吐出真实目的。
  那林良娣整整一月,每日不落的来公主府上,对她含沙射影的冷嘲热讽。若说其此举只是单单为了找不痛快,只怕哪个都不会信。
  唯一的解释便是,那林良娣来找她,有着不可对人言说的秘密。
  屏退了左右,便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那林良娣应就能道出她的最终目的了。
  在凤阳晃神的时候,突然又听对方低沉着声音道:“姑母多费些心。不过,应不会让姑母为难太多时日的。”
  凤阳回过神来。
  “太子且放心,此事我省得的。”
  清早,林苑面色如常的喝完了补药,然后还是如常般让田喜准备马车,驱车赶往凤阳公主府。
  花厅早早的让人烧热了地龙。
  凤阳一大早的就在花厅候着,待听下人报信说林苑人过来了,就由人搀扶着,走到屋外去迎着。
  腊月里天气寒冷,近些时日下了雪,纷纷扬扬的飘雪不间断从半空而来,洒的天地银装素裹。
  披着杨妃色斗篷的人从雪中走来,不疾不徐的踏在雪上,隔着雪幕远远望去,那般眉目姣美的人踏雪而来,清灵的宛如仙子一般。
  可凤阳却知,生的这般美如画的人,一旦入了她这花厅,出口就刀刀如剑,毫不留情,直冲她而来。
  林苑近前时,凤阳已经收敛了万般情绪,热情的与她寒暄。
  田喜帮林苑褪了斗篷,仔细给挂好后,却未如往日般随着她至那桌案前,反倒躬身退出了花厅。
  一同随着林苑来的那些婆子们,也随田喜一道退了出去。
  “你们也都退下吧。”
  凤阳公主吩咐花厅里的那些下人。

  林苑看着那些下人从花厅退下,一直待那花厅的两扇朱门从外紧紧阖上,方收回了眼。
  凤阳招呼她落座,而后自己则坐在了她的对面。
  桌面上空荡荡的,没有茶水跟果品。
  并非凤阳忘了,而是因为林苑带来的下人不在,此间仅她们二人在。若是对方万一有个什么,她这里怕说不清。
  此时室内空荡荡的只剩她们二人。林苑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率先开口,这样情形反倒让凤阳不知要说些什么,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气氛倒有些尴尬。
  “你……”
  凤阳刚忍不住出了声,坐她对面的人就抬了眸,清清淡淡的眸望着她,似不带丝毫情绪。
  凤阳定了定神,而后自然的笑着解释道:“是太子跟我说,宫里头似有些风言风语在传着,这到底不好,于你不好,与我这也不利。所以索性就屏退了下人,没了旁人在,话传不到外头,你也能自在些。”
  “是啊,是自在些。”林苑说的声音极轻,问她:“时至今日,公主还会想端慧皇太子吗?”
  凤阳面上的笑维持不下去,艳丽的眸子冷了温度。
  林苑却不轻不重的继续说道:“应是想的吧。我亦是个母亲,能看懂母亲眼中那种无能为力的痛意。”
  凤阳却不接她的话,只半合了眼帘,望着自己隆起的腹部。
  “有话你就直说吧,不必再这般试探我。”
  林苑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突然问了句不相干的话:“过不了几个月,公主就要生产了罢。”
  凤阳闻言面上略过柔色:“大概是来年三月。”
  “三月啊……三月挺好,赶上春暖花开的日子,甚好。”
  凤阳不知她为何突然发出这般的感慨,正不明所以时,却又听她道了句。
  “我生瑞哥的时候,是六月。他在我肚里的时候就听话,生的时候也没让我遭多少罪,连产婆都惊奇,说她接生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这般不折腾娘的儿。”
  凤阳望着自己高隆的腹部,脑中想起的却是自己另外一子。当年怀他、生他时候也十分顺利,只是生来是瘦瘦小小的,是她精心养了许久才养了那么大。
  “瑞哥素来乖巧,懂事,知礼,孝顺。知我爱吃桂花糕,有一次他去他祖母那里吃饭时,竟悄悄藏上一块于袖中,特意拿回来给我吃。”
  林苑望向门外的方向,好似见到了那日残阳如血,那载着瑞哥的马车越行越远的场景。亦好像见了,国破那日,符家满门皆丧的悲凉。
  “那日太子让人从水里捞起了我,却将瑞哥留在了冰冷的湖水中。那刻我便知道,新朝留不下瑞哥,太子容不得瑞哥,我儿在这晋氏江山里,没命在的。”
  凤阳脑中突然又出现一副熟悉的血腥画面。
  那画面里依旧还是个七窍流血的青年,他痛苦的望向她,至死都未曾瞑目。
  凤阳正恍惚间,突然又听得对面人发问:“公主曾久居宫中,可有那让人绝育之药?”
  这问话,令凤阳悚然一惊。
  她乍然回神,霍的抬头看林苑。
  “你……”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凤阳不可思议的看她,发问的声音几乎要脱口而出,却被她生生忍住。
  这就是她来公主府的最终目的?
  若是太子知晓,只怕得暴跳如雷罢。
  “宫里暗下流传的秘方诸多。既然有那助人生子的方子,应也有那绝人嗣的方子。”
  林苑直直望向对面那难掩惊异之色的凤阳。
  “当然,你可以向太子告密。但我觉得,公主也可以选择不与太子言明此事。”
  凤阳被她那直白的话说的不自在:“我没有药。”
  “去宫里走一趟,不就有了。”
  凤阳在愣过一瞬后,猛地变了面色。
  林苑异常平静道:“上位者总是多疑的,圣上听了那么长时日的风言风语,想必心里早有猜忌。更何况今日你我屏退左右私语,想他更是多加揣测,平添几分猜忌。我猜,过不得多久,圣上应就会宣你入宫询问究竟。”
  凤阳神色变幻不定,林苑依旧冷静的说着:“你只需三言两语,就足矣让他赐我药了。圣上不会允许一个对新朝充满怨恨与恶意的良娣怀上皇孙的,更何况还是皇长孙,他更不容许。”
  凤阳猛地按了桌面起身:“这又与我何干?我又为何要做这事?”
  “圣上会让你做的。”林苑道。
  圣上不会公开与太子反目,做这般事只会暗里,不会明面。
  太子府宛如铜墙铁壁,圣上若要让人将药下在她的吃食中,那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事。而如今她跟凤阳独处的时间,反倒能寻到机会,相信那圣上是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
  凤阳亦想到这层,不免心乱如麻。
  “又何必烦恼,是圣上的主意,又与公主何干?日后就算对着太子,想以公主的智慧,亦能将自己从此间事里摘除。”
  “端慧皇太子死不瞑目,公主当真就能心无波澜?扪心自问,每每夜深人静时,你可就能甘心?就不会腾起怨恨之意?”
  字字入耳,林苑的话比从前的那些扎耳的言论,更刺她心。
  凤阳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想生太子的孩子,所以想要用药一绝后患。
  太子对她的管控严密,凭借她自身的力量自然难以办到,所以她就寻求外援。外援,便是她公主府。
  而她的回报便是,以身为饵,换得圣上与太子父子反目。
  “我看得出,公主对端慧皇太子的事,并非你所言那般是完全放下的。他们男子大概觉得,女人没了孩子,再生一个便是。却不知十月怀胎,那种与腹中骨肉同呼吸,共命运的感觉,是一辈子都忘却不掉的。就算再生一个,那也不是他,谁也无法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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