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认她几千年参与几场修真界大战,见过的凄惨画面数不胜数,无论是何种族,生命看似多么强悍美丽,在濒死之时也不过一滩糜烂的血肉而已。
她也自认从无见人苦痛心生愉悦的毛病,她就算不曾像莲华门那些高僧般满口苍生,却也向来懂得积德行善才能得正道,才能在飞升之时天劫之下不至于身死魂消。
可她竟然看着姜啸这幅模样,觉得内心有种说不出的愉悦……
为什么?
一枚兽丹而已,便能改她苦修三千余年的心性么,她不信。
岑蓝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是血,无边无际的染红了她双眼的血,但她什么也抓不住,心中莫名的愉悦却还在无边无际地蔓延。
岑蓝犹疑了片刻,姜啸却已经昏死过去了。
岑蓝垂目看着他,感知到他的生命脆弱得不堪一击,如大雨过后将要折断的花,可她甚至有种拧断花茎的冲动。
于是她蹲下,凑近姜啸,鬼使神差地伸手拨开他侧脸的长发,苍白却俊挺的轮廓露出来,岑蓝顺着将手指抓入他后脊的伤处,使劲一搅,他便霎时间从昏死中惊醒,尖叫出声。
“啊——”
岑蓝迅速收回了手,看着自己手上的血腥,还有再度昏死过去的姜啸,竟然感觉到自己欲劫隐隐有再动的趋势。
她连忙盘膝而坐,也不顾地上湿漉脏污,更不理身侧姜啸,设下结界,调动周身的灵力开始冲劫。
日落月升,岑蓝并没能够突破,但欲劫再度出现裂痕,收获不可谓不大。
她卡在欲劫一千多年,如今才不过十几天便屡次动摇,且皆是因为一人,她如何不惊,如何不喜?!
第一次是因为情}欲所动,这第二次她因为何所动,虽然还未能参透,却已经是极大的突破。
岑蓝侧头看身边气息凌乱,伤处开始腐烂渗出黑血的姜啸,慢慢勾唇。
她伸手拂了下他滚烫的侧脸,这个可是老天送她的至宝,能否一举渡劫皆系他身,她可不能教他有事。
他身上伤处乃是极阴毒的法器所至,不过对岑蓝来说极其低劣。
她给自己和姜啸施了净身术,查看了一下桌上开裂的瓶子,当真算不得什么好药,便没有拿,径直用容天法袍,卷了浑然不知的姜啸出了屋子。
岑蓝带着姜啸回了姜蛟的寝殿,将他放下之后,从袍子当中又抖出了一堆药瓶,挑挑拣拣的寻了一个,全部倒出来。
她捏开了姜啸的嘴,将一颗能够令高阶修士都打得头破血流的渡生丹,不要钱似的朝着姜啸的嘴里塞。
若是寻常伤者这般食用渡生丹,不仅不能救命,还会灵力爆体而死。
可姜啸身边有岑蓝,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强者,为他亲自梳理暴虐的灵流,糅杂压制。
岑蓝不仅迅速将他的伤处修复愈合,甚至生生将经脉拓宽了不止一点。
阳真殿的结界关住了所有的灵力和外界的窥知,姜啸在浩海灌体般的灵力激流当中醒来,睁眼便见到闭目坐在他对面,长发与衣袍在灵光中飞舞的岑蓝。
两个人隔着一段距离坐着,但姜啸一动也动不得,他整个人都被岑蓝身上的灵流捆缚着,周身的经脉饱胀得几乎要裂开,比疼还要难受。
可他却只有眼睛能够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流往复在两个人的周身,一遍遍游走于他的经脉四肢,一次次将他的经脉撑到极致。
姜啸浑浑噩噩,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愣愣地看着岑蓝,以为她要将自己灌到爆体而亡。
可浑浑噩噩的几醒几昏,他再度醒来的时候,外面泄露出了些许天光,他浑身绵软,舒适至极地躺在床上,身侧闭目睡在他肩头颈窝的,便是岑蓝。
姜啸自认并不是个傻子,他身上的伤处如何好的,昨夜岑蓝看似漠然冷肃,不曾解释一句,可她在做什么,姜啸是知道的。
他又要进阶了,体内相较之前宽了数倍的经脉,灵力满满当当,进阶不过是他心念一动的事情。
姜啸却没有动,只是躺在那里,微微侧头看向岑蓝。
或许对她来说,这些事情不过是随手帮忙,或许自己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个用来解闷的玩物。
可对于自己来说,这是天大的恩德。
从没有人这般对他,从没有。
姜啸看向外面初绽的天光,心中酸涩难忍,是不是老天可怜他孤苦,当真愿意给他一个伴了。
哪怕她性情狠辣,喜怒无常,可却是他曾经连想都不敢想的,高不可攀的仙人。
他慢慢地偏头,看向岑蓝的发顶。
而后鬼迷心窍般的闭眼,在她头顶极轻极轻地蹭了下。
我以后不叫你老妖婆了。
姜啸对自己说。
第13章 缱绻的梦(我能凑的近一些吗。...)
姜啸将头轻轻挨在岑蓝的头顶,看着外面的天光发怔。
他一生从未同人如此的亲近过,岑然如果醒着,他也不敢这样去亲近。
因为他们之间实在是糟糕至极的开始,再者姜啸从来都不觉得,岑蓝是真心的想要跟他这样一个人亲近。
他记忆里面没有所有人都有的家人父母,更没有连妖魔兽都有的家,他仅存的一点记忆就是漫长的孤寂和一个从不与他说话的怪女人。
进入师门之后,师兄师弟还有师尊待他都很好,可这好,并不带任何的亲密,到如今,愿意这样与他亲近的,唯有岑蓝一人。
他闭上眼,感受经脉中缓慢积蓄的灵力,相比于从前那滞涩的经脉,是溪流与奔流江水的区别。
姜啸并不自怜自艾,只要岑蓝不表现杀意,他甚至在内心的深处,并不很抗拒与她这般……他只希望岑蓝不要经常失控,失控之后的她什么都不记得,那样子也未免太可怕。
姜啸悄悄地叹息一声,昨天他昏死过去之后,一定没有去鹤州殿抽签,如今该去问问,不知道师兄们有没有帮他抽签。
被子里温暖柔软,肩窝躺着还在熟睡的人,他没有动。
姜啸以为岑蓝还在熟睡,但岑蓝是何许人也,她永远不可能在任何人的身边毫无知觉地睡去。
因此姜啸睁眼的那一刻,她的意识就已经苏醒,却连呼吸都没有变过一分,自然也察觉了姜啸的小动作。
她在姜啸看不到的地方缓慢地勾唇,这般浅薄的心性年岁,倒也实在好骗,或许无需等到历练回来,他便会死心塌地的跟在自己的身边了。
待到两个人从床上起来的时候,晨光已经斜照在窗扇上,姜啸后来又不慎睡着,竟然睡了个十分香甜的回笼觉。
可醒过来两个人面对面,十分难得的温馨静谧,岑蓝眉目温柔地看着他,长发散落在他的头发之上,发丝勾缠亲密难言,就如同……就如同他们本就同床共枕多年一般。
岑蓝又这时候伸手来摸他的脸,吐气如兰在他的唇边,语调慵懒,“醒了?方才我听阳真殿你的小师弟说,你几个师兄正在找你。”
姜啸眨了眨眼之后,岑蓝又顺着他的下颚朝着被子里看了一眼,“去方便下,憋的难受吧,以后晚间少喝水。”
姜啸坐起来太猛了一阵眩晕,但他顾不得什么,面红耳赤跌跌撞撞的下地穿衣,然后连一眼也没敢回头看岑蓝,一溜烟的跑了。
岑蓝见他身影消失,面上笑意渐渐淡了。
她起身,百无聊赖的在这阳真殿中转,姜蛟的品味实在令人堪忧,若非身为一派掌门实在不好看,岑蓝毫不怀疑他会将殿内密室里的那些金银宝器,一股脑的都镶嵌在房中。
岑蓝派姜蛟去魔界寻有血池的地方,她对姜啸与她的渊源越来越好奇,更好奇他为何能够让自己屡次动欲。
人欲千万种,她自己也弄不清自己屡次动的是何种欲念,但姜啸对她来说,确实特殊。至少能够牵动她两次欲劫的人,不能再太随意的对待,万一一不小心玩死了,再寻一个也不知还有没有这种效用。
她不能对姜啸随意,旁人自然也不行。如同昨日那样重伤濒死的事情不能再发生,而且他修为实在低劣,这般修为出门历练,哪怕有她跟着,万一一个不慎死了,那就不好玩了。
因此岑蓝开始琢磨着为姜啸挑选法器,他手里拿的那弟子剑属实寒酸至极,还有就是在距离下次最终选拔下山弟子之前,好好的让他涨点本事。
岑蓝亲自回了一趟登极峰,在自己的密室当中为姜啸寻法器。不能太厉害,他这点修为驾驭不住反而会被武器操控。
但也不能太差,她密室当中就没有差的东西。
挑挑拣拣了许久,带着东西回到阳真殿,又加固了几层法印,姜啸竟然还没有回来。
岑蓝等的有些许不耐烦,今日也不是弟子对战的日子,这人能去哪里?离开她这么久不怕蛊虫噬心?
她索性出殿去寻,循着姜啸身上的衣物和佩玉,很快在一处幽静的山水间找到了正和几个修士对战的姜啸。
岑蓝隐匿身形和气息,上前凑近查看,便见姜啸被之前那一个牤牛样的修士,一脚踹出老远,撞在不远处的树上又滚到草地上,实在是狼狈至极。
岑蓝:……她都决定暂时不再欺负的人,谁敢欺负?!
她立刻就要现身,然后眼睁睁地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姜啸颠颠的跑到那个牤牛弟子那里,笑出一脸的小酒窝,“谢三师兄指点。”
岑蓝:……
她简直想要转头便走,她怎么会对这样的傻子动欲?动也是杀欲!
岑蓝还没等走,姜啸便又在她身边对着那牤牛弟子说,“三师兄,你刚才那一招再来一次,我看看能不能从侧面躲开……”
然后姜啸就又被一脚凌空踹飞,再跑回来。
岑蓝觉得她年纪大了脾气确实是好了不少,若是从前,她怕是已经不分青红皂白的将这几个小崽子给碾得跪地求饶了。
不过她见姜啸一直被打也笑得真情实意,小酒窝就没有消失过,只好压抑着自己的性子,隐匿身形混在他们中间,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要是几个师兄合伙欺负人,岑蓝不介意帮姜蛟管管他的弟子。
她凑近一些,发现除了和姜啸过招的蛮牛弟子之外,竟然还有一头体格架势和蛮牛弟子一模一样的玩意,这是双生子?
岑蓝神识外放,探查了一下两个人的本体,而后发现这倒不是一对双生子,而是一对牛妖。
怪不得生得牤牛一样,就是一对牤牛。
姜啸叫另一个本体是黑白花的牛叫四师兄,至于昨天闯姜啸房间的三师兄,本体是黑牛,显而易见,这两头牛都是姜蛟的亲传弟子。
一条龙收两头牛做弟子,真的能忍住不吃吗?
岑蓝竟然被自己这想法逗笑了,阳真门从来不拒任何族类的投奔和归顺,但……姜蛟日日对着这头牛妖传{教授道,得忍的很辛苦吧。
因为这俩牤牛,她那点气散了一半。凑近听他们说话,才知这些人还确实是为姜啸好。
魏欣手里拿着一个小册子,边翻阅边说,“这是我花两颗灵石买来的,是过两日与你对战那人的所有绝招。”
魏欣冷着一张脸,说话却有点苦口婆心的意味,“你给我照着好好的研究,若是敢给阳真门丢脸,我就要师尊把你逐出师门!”
姜啸接过册子,点头如捣蒜,“谢师兄们帮我过招,我这两天一定好好练。”
魏欣还想再凶一句,但嘴唇动了动也没能说出什么来。姜啸嘴角的血渍还挂着呢,白皙的脸蛋上还有刮伤,可一双眼睛明亮清澈,实在让人生不出任何恶意来。
魏欣捅了下身边的大黑牛三师弟,大黑牛三师弟用脚蹬了下黑白花四师弟,但最终谁也没说出一句呵斥的话来。
最后黑白花说,“你跟我再练练,方才那招是前两次比试,阴煞门的弟子惯用的招数。”
阳真门除却已经不是身死道消的掌门大弟子之外,姜蛟剩余的三个亲传弟子,都在姜啸入门第一天,便听了姜蛟叮嘱。不能对小师弟好,不能让小师弟过的舒坦,但也不能让小师弟死了。
最开始他们是真情实意的厌恶姜啸,毕竟阳真门中够资格被姜蛟收为亲传弟子的内门弟子数不胜数。姜啸刚进阳真门的时候就是个野人。
他何德何能?若非姜蛟对外宣称他乃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灵骨,他如何做得了阳真门掌门的亲传弟子?
可即便是这样,三个亲传弟子还是不服,也不喜欢这个什么都不会的野人小师弟。
但随着时间推移,小师弟勤奋好学,虽然经脉阻塞对不起天生灵骨这四个字,但他是个真的傻子。
嘲笑他他会以为在和他玩,要他做连外门弟子都不做的脏活,他也毫不抱怨,除却功法之外,学习其他的东西都很快,就算头天被打了,第二天仍旧软软地叫师兄。
傻到一定程度,自然就萌起来。
三兄弟从厌恶到骂骂咧咧的带着他修炼学习,甚至去和其他质疑姜啸的弟子私下约架,总之这过程十分的离奇。
可他们受师命所托,不能对他太好,便只好一边恶狠狠地骂人一边护着,嘴上骂着你这废物不如去死,却还是看他昨天对战苦撑,忍不住给他开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