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静姝陪着皇上一起沉默,他大概只是想说说话。
“于国,朕是皇上,要平定大小金川动乱,想要完成皇玛法跟皇阿玛的心愿,彻底收了准噶尔。所以需要跟蒙古联姻,需要他们的战力。可于家,朕也只是阿玛,是兄长。”
皇上握住贵妃的手:“朕没法做到由着女儿去挑最合心意的驸马。可朕答应你,会像和敬和婉一般,总要将咱们的女儿也留在京城。”
高静姝眼里不自觉的含了泪:“好。”
皇上这才一笑:“别哭,还在月子里怎么能掉眼泪。”
“阿弥陀佛,皇上真是圣德宽仁。”
裕太妃坐在太后跟前眉开眼笑。太后也欢喜。
先帝雍正爷,也防着妃子与阿哥们情分过密,所以曾经施行过妃嫔交换儿子养育的政策,太后也养过一段时间弘昼,裕太妃也看顾过一段时间当今。
就算有这种情分,裕太妃却也不曾出面开口。
她很明白皇上的性子,决定的事情求情是无用的,还会让皇上厌恶。
所以裕太妃一直忍着,在太后跟前也不敢讨情面。
如今听说天降喜讯,蒙古博尔济吉特氏男儿坠马死了,和婉能如和敬一般嫁一个留在京中的蒙古亲贵,自然是好。就算以后要跟驸马回蒙古省亲也比一直蹲在塞外强。
所以此时才笑容满面的来跟太后说话。
夸起七阿哥更是一连串的好话。又投桃报李,从自己压箱底的体己中,拿出好物来分送给皇上新添的两位公主一个阿哥。
“太后娘娘有福气,儿孙满堂,以后阿哥公主只怕更多,闹得你头疼。”
太后也笑道:“弘昼的孩子也不少呢,哀家还羡慕弘昼有四个嫡子。”两位互相捧了一番,裕太妃才道:“永琮过了周岁,就该把种痘之事准备起来了。”
自从顺治爷因为天花去了,宫中极重视此事。
康熙爷在位年间,终于有了种人痘的法子,于是宫里所有孩子都得送去走一遭。经过这几十年,技术已经成熟的很,连民间都已经开始普遍种痘了。
太后有些心疼:“虽说这是宫里惯例,若是孩子无弱症,都是过了周岁后尽早种痘的。可哀家看着永琮就有点不舍得。到底是出花呢,虽说极少有种痘的人因此不好,可到底有过,哀家怎么能不担心。”
裕太妃也叹息:“娘娘再不放心,也得舍得啊。”
否则皇上和大臣也不会放心一个没有出过花的太子和皇上。
顺治爷给大家的阴影实在有点大,主少国疑,康熙爷天纵英明,又有孝庄太后这样的祖母辅佐,朝廷还很是风雨飘摇了一阵子。若是以后的天子再来一回染天花驾崩,留下几岁的孩子登基,不知道大清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所以连公主到了两三岁也都要种痘,何况是可能会继承皇位的皇子们,自然都要先出过花才好。除非是素有疾病体弱不堪重负,不能种痘,那也基本上算是直接放弃放弃了继承资格。
三月里和顾公主的满月,四月里七阿哥的周岁,皇上都亲自到场全程参与,可见看重心爱。宫里自然很是热闹了一番。
永琮的周岁过后,皇上就与皇后提起了种痘之事。
“朕想着命钦天监算个吉日,将永琮种痘之事先预备起来。宝华殿也要早早开始祈福百日才好。”
皇后脸上现出忧色。
皇上安慰道:“今年正好是个空闲,明年又有大选,你只怕也忙不过来。”皇上还有不能说的前朝之事:何况今年底,他就准备要对大小金川发兵了,兵戈之争到底伤天和,他不欲将永琮种痘的大事拖到明年。
皇后试探道:“臣妾听闻民间有四五岁孩子长成再种痘的……”
皇上摇头:“朕问过夏子鱼,幼儿虽然身小体弱,但种痘自然要发烧,越是小孩子发起高热来反而越少些凶险。”
所以皇上当日高热晕厥,太医院死了的心都有,可对幼儿来说,对高热的耐受要比大人高一点。
“况且孩子大了,会跑会跳,好动不说,又讲不通道理。他觉得身上痒痛难受,必会哭闹着去抓挠,若是抓破一点儿在面上留了疤痕以后如何是好?”
“倒不如这会子他身小力弱,让乳母们昼夜不息的看着,或者用布裹手足,都能保住他不乱动。”又举成功的例子:“如今宫里所有阿哥也都是这样过来的,并无差池。”
皇上更安慰道:“永琮种痘太医充足,不比朕当年,只是皇玛法百多个孙子中的一个,跟其余堂兄弟一起入宫种痘,这不也平安过来了?”
要做大清将来的继承人,这是第一步。
夏院正亲自到了钦天监一趟。
开门见山:“皇上命大人算七阿哥种痘的吉日,不知大人算的如何?”
正史委婉道:“四季都有良辰吉日,不知太医院……”
夏院正本来就不太会打机锋,直接道:“春冬原就是痘症多发的时节不可用。夏秋阳光充沛,都是不错的日子,就是夏日气温高,放冰恐凉了阿哥,若是不放又恐热气过甚痘症溃烂。还是夏末初秋,太阳又好,温度又不高的时候。”
钦天监正史索性拿出年历来:“您自己挑一天吧。我们再算算吉不吉利。”
夏院正从九月份开始挑,刚指向九月初五,钦天监正史就摇头:初五是月忌呢,连着十四、二十三都不成。民间都有俗语“初五、十四、二十三,太上老君不炼丹”,所以还要避忌火烛,阿哥种痘要供奉香火,自然不能避火烛,这三天是不能了。”
“还有洛书九宫道:初一十五为星位之极,阿哥虽是尊贵,但到底年龄小辈分小,也该避讳……还有九月九重阳大节,最好不行种痘。再有几个破日,诸事不宜。”
夏院正见正史拿着笔划了一堆日子去,也每没给自己留下几天,于是就从里面选了个九月初八,正对着七阿哥初八的生日,希望能有些好处。
日子定下来,钦天监就报上去。
皇上自然命宝华殿大师算着日子祈福百日,又命萨满到时候跳神祝祷。坤宁宫中除了供奉神位,也有一萨满太太,居三品女官的位份,负责赞祀,此时也早早开始准备起来。
这日愉嫔带了几个仙鹤衔芝、瑞鹿衔花这样喜庆图案的肚兜来看贵妃和五公主。
手里还牵着永琪。
今日是永琪来后宫给额娘请安的日子,所以愉嫔特意带他过来,给养母请安,探望五公主。
高静姝再见了永琪就不免问愉嫔道:“永琪当日种痘无事吗?”
愉嫔把帕子捂在胸口,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似的:“阿哥们都被单独跟太医关起来,臣妾就在外头日夜供奉痘疹娘娘,等着宫门打开。”
“主要是这种痘并无定数,有的孩子三四天发出来,有的孩子则慢些需要五六天,再加上一定要结痂完全掉落才能开门,至少也要十二天,多则近一个月养好也是有的。好在永琪发的顺当,十五天就出来了。可这十五天,臣妾在外头算着日子真是煎熬的很。”
现在有了和顾,高静姝很能将心比心,也觉得心揪的不得了。
永琪正踮脚站在炕边看和顾公主,转回来比划:“妹妹好小。”
他很懂事,愉嫔特意嘱咐过他的手太重,不能碰妹妹,他就一点儿也不伸手,只是趴在床边上,睁着大眼睛看着妹妹。。
第57章 暗流
永琪边看着妹妹, 边听两位额娘闲话,然后扭头问道:“七弟八弟要去种痘了吗?”
愉嫔对着儿子从来都是温柔的笑意:“是你七弟要去种痘,到时候永琪记得不许说不吉利的话。阿哥所必然也会供奉痘疹娘娘,你记得替你七弟拜一拜, 额娘给你编红绳你带着。”
永琪点头:“额娘打那种蝙蝠结的好不好?”然后又扭头:“也给妹妹带。”
钟粹宫一片其乐融融。
咸福宫气氛就沉闷多了。
纯嫔正在看着女儿的睡颜轻轻拍哄着。
嘉妃送上一只装着赤金明珠项圈的锦盒, 笑道:“这是妹妹的一点心意。”
自从和嘉公主出生, 嘉妃便常走来看公主,纯嫔一开始还有点抵触, 觉得嘉妃是在看自己降位的热闹,可嘉妃言语真诚, 看着公主的眼神当真是喜欢,纯嫔也就渐渐熄了这个心思。
嘉妃又会说话, 只道公主的封号跟自己封号相同, 可见是有缘。又叹息自己生了两个儿子都被抱走了, 还不如得一个女儿, 能常常见着亲近。这话也勾起了纯嫔的伤心, 倒肯跟嘉妃诉诉苦。
也有希望嘉妃在皇上跟前为她进言的意思。
两人的来往虽不显,倒也渐渐细水长流多起来。
因如今宫里最要紧的事儿就是七阿哥定了秋日种痘之事。
两人又都有儿子, 自然也提起当年的担忧。纯嫔就忍不住酸道:“咱们的儿子算什么啊?当日只有两个太医和乳娘们照顾着罢了, 孩子一进去就关了大门, 咱们只能在宫里急的嘴上眼上都冒疮。”
纯嫔继续撇嘴:“听说这回七阿哥要带着夏院正进去。”
嘉妃亦是神色黯然:“唉,皇上对嫡子的渴盼重视, 谁不知道, 认命罢了。”
纯嫔却叫认命这两个字刺的生疼, 她认什么命?就认这明明生了两子一女,却跟魏氏这个自己曾随手拨弄的宫女一般做嫔的命?
嘉妃俯身去看四公主,明蓝色金丝绡纱旗装上绣着大捧的山茶花, 那山茶花瓣浮动在明蓝色上,隐隐折射出银丝一般的光芒。
纯嫔看到嘉妃的打扮更是伤怀,如今内务府给她送来的衣料都是嫔位的份例。
从前贵妃那里有皇后独赏的星纱,皇上夸了好之后,江南这两年越发染出了一种月影纱,偏是在宝石绿和明蓝、胭脂红这样浓烈的颜色上,织出月色如丝,轻柔浮动。宫里只有妃位以上才得了这种月影纱。嘉妃这一身此时还不显,若在宫宴灯烛下看起来,更是璀璨靡丽,令人艳羡。
纯嫔心道:这本来也该有她的一份,难道她就认这个命?!
嘉妃见纯嫔的目光如同烫着了一样在自己身上转了一下就移走,面上就是一笑。
她侧头看紫云,紫云会意,上来道:“娘娘,不是奴婢要多嘴,而是咱们该往内务府去了,今儿是每月给阿哥所送份例的日子,咱们不去看着,内务府那起子奴才惯会偷懒耍滑的。”
嘉妃便对着纯嫔叹气道:“正是呢,蒋礼财这人又滑头,眼睛只往上看,除了贵妃的话,旁人的言语都是耳边风罢了。如今送去给五阿哥的份例回回都比给妹妹的四阿哥的强。”
“这还是贵妃的养子而已,来日皇后娘娘的嫡子入宫,咱们的阿哥就更不如了,只好自己上心去内务府盯着罢了。”
纯嫔闻言也跟着起身:“还是妹妹仔细,本宫之前竟从未亲自去走过,只想着他们不敢怠慢阿哥。如今只看着我这里的情形,就知道奴才们多大胆了。”
嘉妃含笑:“正好咱们同行。”
蒋礼财要气死了,将负责阿哥份例的绣房、衣库、银库主事都叫了来。
“偏给我打脸是不是?我告诉你们,上头发落下来,你们一个也别跑!”
三个主事也委屈的很:“总管,咱们是办老了事的。对后宫小主们,忙不开的时候偶然有些偏颇。可是,咱们也不是傻子也不会找死,给阿哥们的份例可是从来不敢少,顶多是五阿哥的份例看在贵妃娘娘的面子上,备的更精心些。”
比如绣房,会格外盯着给五阿哥的针线,从头到脚都一点儿线头不能冒出来,不能让阿哥穿着不舒服。
蒋礼财把桌子拍的震天响:“别拿着贵妃娘娘和五阿哥说事儿,只说今日为什么给三阿哥的份例里少了一对夏日的扇套,鞋垫竟然是单数!这种不吉利的事儿也能办的出来!”还不如少一对呢,这往大里说,都是诅咒阿哥少条腿啊。
衣库的主事格外要叫苦:“总管,这,这下头的小太监不小心装错了,谁能想到今日纯嫔娘娘竟就跟着嘉妃娘娘一起来了,从前纯嫔娘娘也没来过,咱们也……”
蒋礼财晦气挥手:“罢了罢了,我不管这些,横竖这次的错是叫纯嫔娘娘拿捏的准了,谁出了错谁自己自求多福吧。”就是可恨自己也跟着丢脸。
果然纯嫔气苦,直接带着气去禀明了皇后。
皇后按着宫规赏了绣房与衣库凡经手三阿哥份例的奴才,一人十板子,纯嫔越发气恼:“这样怠慢阿哥的狗奴才,还不该打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