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延眼中的幼安此刻束胸穿着灰蓝色的盘领衫,胸前是白鹇补纹,脑袋上戴一顶灰色小帽,偏她又生得妩媚娇娆,穿这宦官的衣冠透着股说不尽的禁忌意味。
周津延掌握西厂情报,看惯了京中各种荒唐事。上行下效,新帝不庄重,举止淫浮,下头穷奢极欲的纨绔之辈纷纷效仿,近来暗地里又时兴起豢养内宠之风,且多是象姑馆柳腰妖娆,男生女相的小倌,呈给周津延看的谍报中淫乱不堪之事,愈多。
她这模样丢到狼群中,还不得被生吞活剥了,周津延蹙眉,俊脸一沉问:“怎么穿这一身啊???”
幼安将将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摇摇糖葫芦指指孟春:“孟春送来的。”
“这打扮好行事!”孟春解释道。
“罢了!”周津延在幼安身旁落座,紧锁的眉头微松。
幼安疑惑地看他,有些不解,不过并未放在心上,唇角一弯,笑盈盈地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走啦?”
周津延颔首,敲了敲车门,车轱辘慢慢转动,驶离皇城,朝闹市而去。
周津延靠着车壁,一手撑在幼安身后,一只手把玩着幼安闲下来的小手,因此幼安不得不和他紧靠着坐在一起,不知他是吃了酒还是染了席中的酒味,他身上的酒气有些浓,幼安瞥瞥他,手指攥紧手中的细签子,没忍住问他:“督公,您醉了吗?”
周津延抬起撑在她身后的手掌想要拍拍她的后脑勺,只摸到帽子的网纱,无奈地包着她的小脑袋抚摸了两下:“敬请娘娘宽心,不会耽误娘娘出游。”
幼安愣了一下,忽然挪开脑袋不给他摸了,小手也要抽回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不容易关心他,遭他误解,幼安有些不开心。
周津延心头微动,及时的攥住手,才没让她的小手逃脱,用力却不失温柔地握了握,俯身,俊颜在幼安瞳孔里放大,他嗓音低沉:“放心,没醉。”
幼安注视着他深邃的凤目,干巴巴“哦”了一声,低头不看他。
周津延盯着她的帽顶看了一会儿,忽然闷笑出声,握着幼安不放的手都在颤动。
幼安不经羞恼,他就是醉了,还不承认。
周津延靠回车壁,薄唇弯起,瞧起来很心情很不错。
坐在他们对面的孟春缩在角落里,盯着门缝,恨不得原地消失。
灯会闹市熙来熙往,人头攒动,幼安被周津延握着胳膊穿梭在人群中。
许是周津延身上的蟒袍太过显眼,没一会儿他们周围就松散了,幼安呼出一口热气,吸吸清晰的空气,看着周遭琳琅满目的货摊,一扫等候周津延时的困顿,满眼兴奋,精神抖擞地穿梭在街道中。
元宵灯会,幼安来过好几次了,以前不觉得稀罕,这次却好像每一处都很精彩,站在杂耍摊前都挪不动脚步。
周津延站在她身后,面无表情地瞧着杂耍摊里无聊的小把戏,垂眸看幼安踮着脚,手掌鼓得欢快,时不时的惊呼一声,扯了扯嘴角;“去前面看?”
他低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幼安下意识地仰头,差点儿扭到脖子,匆匆回身,眼睛带着晶亮的神采,笑着摇头:“不用啦,这里就很好。”
他不喜欢热闹人多的地方,能带她来闹市,幼安已经很满足了,就不想着为难他了。
周津延扫了眼聚在一起的人群,想带幼安去最前头,却是对上了一双暗含打趣的眸子。
幼安正想着周津延为何不说话了,就见一位气质儒雅端方的男子朝他们这个方向走来,幼安敢确定他的目标就是他们。
幼安莫名有些慌张,小手揪着周津延的袖子:“来,来人了!”
周津延却是出其意料地转身看向来人,“你怎么出来了?”
顾铮淡笑:“你不也是。”他朝躲在他身后的幼安看了一眼。
周津延长臂揽着幼安到身旁,给她介绍:“顾铮。”
幼安听见这名号,眼中闪过明晃晃的惊讶,他便是是绾绾的大伯,传说中的顾大将军了!
幼安原以为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应该是威武勇猛的,而眼前这位却是一袭蓝色直裰,披着鹤氅,挂着玉佩,一副文臣装扮。
周津延的名声与顾大将军的名声可以是两个极端,两人瞧着更不是一类人,可幼安分明感觉到他们之间的熟稔,说话的语气也很亲近。
更重要的事是,周津延没有一点儿避讳的意思,要么是他太过嚣张,要么是他们关系斐然,幼安猜测是第二种。
果然顾铮朝她微微颔首,似乎对她的身份没有一丝好奇。
幼安望望周津延,周津延用宽袖掩住地两人的手,捏了捏,让她放心:“没事。”
大庭广众之下,幼安脸色一下红,一下白,她想,也有可能就是周津延太过嚣张。
外面人生吵嚷,不是说话的地方,周津延带着幼安与顾铮进了一家酒肆。
席面上得快,幼安没用晚膳,只在马车上吃了孟春给她买的小吃,走了一会儿已经饿了。
周津延一边与顾铮说话,一边执起公筷夹了一块红烧肉放置幼安碗里。
幼安捏着筷子,看着炖得颜色漂亮,香喷喷的红绕肉,咽了咽口水,不过她犹犹豫豫地凑过去和周津延说:“三个月还没有过呢!”先帝三月丧期未过,按规她不可以吃荤的。
周津延瞥了她一眼,又给她夹了一块剔了鱼骨的鱼肉。
幼安抿抿唇,真是……
她小心翼翼的夹起红烧肉送进口中,唔~
好吃!
幼安吃饱喝足,无聊地捧着清茶坐在窗边看夜景。
瞧出她不自在,周津延看了顾铮一眼,起身从衣架上拿自己斗篷罩在幼安身上:“让孟春带你去逛逛!”
幼安“恩恩”点头,不过没有挪动脚步。
周津延带着一丝歉意,低声说:“我过会儿就去找你。”
幼安没有在意这个,她白嫩的脸颊有些红,变扭地瞅了他一眼,让他弯腰。
周津延俯身下倾,把耳朵凑过去。
幼安小声嘀咕:“我没有银子!”
昨晚珠珠帮她装了一荷包的碎银子放进她今日要穿的衣裳的袖兜里,结果她换宦官袍子的时候,忘记拿出来了。
周津延哭笑不得,眉眼染上几分笑意,摸上自己的袖兜却发现自己袖中也是空荡荡的,在幼安期待的目光中,僵住了手臂,他忘了,他也是个出门不带银子的主。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晚了,晚了。
为了补偿大家,明天双更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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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幼安狐狸眼直勾勾地盯着周津延的宽袖, 见他空落落的手掌,轻轻的“咦”了一声。
楼下吆喝声笑闹声喧嚣,但包厢内的两人耳力佳, 自然没有错过幼安那轻飘飘却满是疑惑的感叹词,周津延脸色微凝。
再窘迫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若刚刚周津延直接让幼安找孟春拿银子也就罢了, 偏他又做出了掏钱袋的姿态。
大名鼎鼎的西厂提督,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说不去, 怕是要让人笑掉大牙了。
“督公也没有银钱啊!”幼安明白过来,喃喃地说了一句。
这句话幼安本没有歧异, 可听在周津延耳朵里, 却是有些不是滋味儿了。
不过幼安虽失望, 但还是很懂事的,她反过来哄周津延, “没关系,我在屋里吃茶赏景色就好了。”
“外面人多天寒, 哪里有屋里舒服。”
不需她委曲求全,周津延瞧了坐在桌后看戏的顾铮一眼。
顾铮含笑,心领神会, 配合他,低头指着身侧周津延坐过的圈椅说道:“嗯?椅子腿边怎么有只荷包?”
他弯腰,再起身时手里多了一只湛蓝色的荷包。
幼安眼睛一亮, 小手碰碰周津延的手臂:“督公快瞧,是您的么?”
再没有见过比她还好糊弄的姑娘了,周津延从顾铮手中接过荷包,煞有其事的来回看了看, 片刻之后:“是了。”
说着便将荷包塞到她手中:“拿去花吧!”
幼安捏捏荷包,有些不对劲,松了系带瞧见里头竟是一捆儿卷好的银票,随便抽一张就是一百两的银票。
幼安摸着都觉得烫手。
幼安赶忙把剩下的银票重新卷好放入荷包,系紧系带套到周津延手里:“这太多了,我拿一张就好了,您收收好,千万别再弄掉了,好多银票呢!”
幸好被顾大将军瞧见找回来了,要不然丢了,那该多心疼啊!
换做是她,她非哭死了。
周津延勾唇一笑,从善如流,当着她的面,把荷包妥帖收入袖兜里:“放心。”
等幼安出去了,周津延也没有把荷包拿出来,无视顾铮讨要的目光,一副真把荷包当做自己的模样,以茶代酒:“多谢。”
惹得好脾气的顾铮笑骂他一声。
周津延端着茶盅靠着窗栏,俯视着街道,见幼安欢快的,蹦蹦跳跳的在孟春的护卫下进了人群。
扯扯唇,抿一了一口茶,阁下茶盅,掏出荷包,丢还给他。
结果这回是顾铮没要,荷包被两人抛来抛去,顾铮道:“拿着,我身上另带着了银两。”
见此,周津延就和他不客气了。
正好留着给她买柿子饼。
没逛多久,除了孟春,跟在幼安身边的几个人手里都拿着各个样式大小的锦盒包裹,里头装着她买来回宫打发时间的吃的玩的。
幼安低头看着手里新得的兔儿灯,摇一摇,很是欢喜。
忽然走的好好的孟春停住脚步,侧身挡住幼安。
幼安茫然地抬头,一群膀大腰圆的男人与她们擦身而过。
那身形至少有两个幼安那般粗壮。
不说幼安了,连个头不矮的孟春都被他们衬得瘦小,幼安怕孟春被他们撞到,皱着黛眉,拉着孟春往边上避开,看着那群人的背影,和他嘀咕:“他们是胡人吗?”
“娘娘何出此言?”孟春立刻把目光追上去。
他刚只顾着不让幼安受到他们冲撞,没注意到这些。
“他们身上的香薰味太浓了,我们这儿哪有人熏这么重的香。而且我好像听见他们说的是外族的话。”幼安轻声说。
那群人穿着汉衣,但形容举止都与哥哥曾经和她讲过的胡人一般。
孟春盯着那群人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蓦地从一番子手里抱过盒子,让他跟过去打探打探。
“别跟丢了钱。”
又转头朝幼安说:“娘娘,要不咱们回吧!”
若有胡人在,此地也不甚安全。
幼安点点头。
回到酒肆,包厢内的周津延与顾铮这时也恰好出来,准备去找幼安。
顾铮清雅稳重,而周津延冷漠阴鸷,眉眼间透着股桀骜,在瞧着幼安的那一刻,凤目闪过柔色。
但发现幼安脸色不对时,又阴沉下来,阔步向前,低声问:“怎么了?”
她爱热闹,这才出去半个时辰不到就回来了,周津延已在心里猜测她们遇到事情了。
幼安怕自己嘴笨说不清楚,着急地看向孟春。
孟春忙把刚才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周津延。
周津延与顾铮相视一眼,察觉到不对劲。
两国并未停战,胡人出现在京城,行迹实在是诡异,便是千分之一的可能,周津延都不能忽视,他低声嘱咐孟春几句。
孟春领命,飞快地跑了出去。
幼安察觉到气氛的紧张,乖乖地站在一旁等着周津延。
“这灯是何处买的?”顾铮见她不安,低声问。
“是东街第十二铺。”幼安连忙说。
顾铮颔首,像是记载了心上,与她闲聊着,转移她的注意力。
但幼安一心二用的本事学得厉害,一边与他说话,还一边看周津延。
顾铮也不在意,反而轻轻笑了一声。
随行的番子被周津延指派得差不多了,他才从长廊昏暗的尽头走来,自然而然地牵着幼安的手,对着顾铮点点头,是在告诉他一切安排妥当。
顾铮便开口告辞了。
没了旁人在,幼安仰头看周津延:“我们要回去了吗?”
今儿出来倒是冷落了她,周津延许诺道:“等过些时候再带你出来。”
幼安便是不舍,也知道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再说时辰也不早了,她该回去做她的容太妃了。
回去路上趴在车窗上怏怏不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