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津延盖上掌印官印,合起递还给他:“送往吏部。”
“是!”
周津延漫不经心地问:“她这几日可安好?”语气相较方才不说多软和,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总是有的。
孟春松了一口气,笑着说:“容太妃每日给太后请安后,就大门紧闭把自己关在宫中,似乎心情不大好,有些闷闷不乐的。”
周津延轻笑一声,心道不可逼她逼得太紧,松弛有度方才有效,起身拿了斗篷,一边系着系带,一边径直出了直房,往承昭宫方向走,吩咐孟春:“带她出去逛逛。”
*****
幼安瞅着孟春看看他身后。
孟春眯着眼睛笑:“督公今儿有事,我陪您逛逛。”
幼安鼻尖皱了皱,扶正头上的帽子:“他真是忙啊!”
这阴阳怪气的语气怎么听都和周津延如出一辙,孟春没忍住,笑了出声。
幼安不满地瞪瞪他:“他不忙吗?难不成你骗我的。”
“微臣怎敢,朝中最近事多,督公已经连着好几日只休息一两个时辰了。”孟春有意帮着周津延说好话。
幼安自然知道他事情多,只不过莫名觉得心里不舒坦,趴在车窗枕着手臂看外面的景色,嘟了嘟唇瓣,小声说:“你劝劝他。”
“哎哟,娘娘不知,督公脾气倔,微臣可劝不动,微臣还想着娘娘去劝劝呢!”孟春说。
幼安哼哼一声,手指在车窗栏杆上扣了扣:“我们这是去哪儿?”
孟春殷切道:“督公吩咐微臣带您逛逛,您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幼安眼睛微亮,转头看他:“是吗?”
孟春猛然察觉自己多嘴失了言,补救道:“但微臣知道,娘娘定不会为难微臣。”往幼安头上盖着高帽,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幼安嘟哝:“我就知道。”
“那找个酒肆用膳吧!我饿了。”这几日幼安心里沉甸甸的,膳食也用得不多,这会儿是午后,她闻过街边的小吃摊,肚子里空荡荡的。
孟春便寻了个他和同僚们常去的一家酒肆,那处安全,必定不会惹事。
到了弘香坊,幼安跟着孟春下车,踏进酒肆,一进去就楞住了,瞧着酒肆中堂跳着舞的舞姬眨巴眨巴眼睛。
孟春心中哀嚎一声,他给弄忘了,忙转身看幼安:“要不换一家。”
幼安眼睛亮晶晶的,摇头:“不要,我喜欢这儿。”
说话间,掌柜钱大壮已经亲自迎上来:“孟爷好几日不见了,近来可好。”
这个时候是午后,弘香坊人很少,只有两三个普通百姓坐在堂内,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盘账,看到孟春二话不说就丢开了手里的活计。
孟春僵笑着,现在还好,说不定过会儿就不好了,他干笑两声,觉得现在这情况有些难办。
钱大壮已经把眼神放到幼安身上了:“这位公公是个生面孔,小的敢问一声公公的名号是?”
开门做生意的,眼睛尖,钱大壮不说记得每个酒客的长相,但是不是头一次过来,他可分辨的清楚。
孟春皱眉,喊了一声掌柜:“钱大壮!”
幼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姬看,听了几声公公,后知后觉他是在叫自己,把目光从舞姬身上收回来,转头看钱大壮,眼睛灵巧地转了转:“姓周!”
孟春抿唇,算了!一步踏步步错,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不久后他的下场了,就盼着眼前这位小祖宗给他悠着点。
听到这个姓,钱大壮掌仿佛看到了一座金光灿灿的大金山在朝他走来,这位周公公既然与那位同姓,又生得一副细皮嫩肉,极漂亮的模样,那位也是相貌出众,先前不曾见过,怕是刚入宫的?但他又穿着六品宦官的衣裳,莫不是与那位有什么关系。
钱大壮心里打着算盘,悄悄看向孟春朝他挤眉弄眼使眼色,想让他给点提示。
偏幼安看不懂脸色,无辜地看着他们,疑惑地问:“掌柜想问什么?问我好了。”
是个脾气好的,掌柜心里有了数,笑眯眯地凑过去问:“公公客气了,您直呼小的姓名就好,小的名叫钱大壮。
就是冒犯地问一句,公公与督公是……”
幼安自然不能说实话,她想了想,不知道该说什么,师父?兄弟?她也求救地看向孟春。
西厂的人是这间酒肆的常客,掌柜对他们很了解,要是一个不好,就会说漏了嘴,孟春呵呵笑着,面如死灰地说:“干儿子。”
幼安点点头,转头朝掌柜坚定地说:“干儿子。”
幼安素着脸,束胸穿着圆领袍子,带着小帽,比孟春矮上一截站在他身旁,在他的衬托下白净稚嫩的面庞格外乖巧,瞧着年纪不大的样子。
宦官之中最常见的关系就是干爹干儿子,通常是位高权重的公公给自己挑选培养的接班人,不说旁人了,就连比周津延小两岁的孟春都认了干儿子,掌柜不用说,一下子就相信了,更加殷勤,亲自领着他们:“孟爷、周爷楼上请!”
作者有话要说: 周公公:淦!啥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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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承昭宫内皇帝带着一帮小宦官趴在铺着毛毯的地屏上逗着蛐蛐, 热火朝天的喧嚣声快将屋顶掀翻。
不知是谁忽然瞥见眼前多了一双皂靴,慢慢抬头,见到来人, 脸色大变,惊慌地喊了一声:“督公!”
此声一出,殿内瞬间安静, 死气沉沉的一片,刚刚热闹的场景仿佛是梦境一般。
皇帝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见到周津延脸上还挂着兴奋的笑意, 朝周津延招手:“厂臣快来瞧瞧这两只蛐蛐!”
周津延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眼风扫过跪在两侧的宦官, 上前抬起手臂放置皇帝身前:“陛下龙体为重, 先起吧!”
“不用!”皇帝拍拍膝头, 抱着装着蛐蛐的玳瑁罐子爬起来。
周津延收了手,挺直腰背, 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漫天飞舞的灰尘。
“这是陈才人的父亲送进宫的, 厂臣快来瞧瞧怎么样!”皇帝把罐子搁到御案上让周津延看。
“头大额凸,腿爪线条流畅矫健,对这个时节来说, 是上品。”周津延垂眸看着蛐蛐。
“朕就知道厂臣识货,这蛐蛐难得啊!一般养到冬至已是难得,更何况现在, 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皇帝宝贝般地捧回罐子。
说话时悄悄觑着周津延的脸色,周津延表情淡漠,他讪笑着,忽然朝跪在地上的小宦官喊道:“瞎了不曾, 还不快给厂臣半个椅子来。”
周津延也不推辞,撩了袍摆坐在圈椅上,撑着扶手,这才道:“陈才人的父亲是?”
皇帝忙道:“叫陈兴和,是个不入流的八品京官。”
周津延脑海中过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那真是不入流了。
“陛下的意思是,把他的位置挪一挪?”
周津延每一句话都恰好踩中皇帝接下来要说的话,皇帝觉得他越发贴心,极满意地点点头,搓搓手说:“近来陈才人很得朕的欢心,她也可怜人,自幼丧母,由父亲一手带大,常与朕讲她父亲的不易,朕听着着实不忍,故而想…… ”
皇帝暗示地朝他挤挤眼睛。
“陈才人为父求官,孝心可鉴,陛下怜惜,实属正常。陛下本是天下之主,陛下愿抬举陈家,随自己心意来便可。”周津延淡笑着说。
“朕就是怕都察院那帮老家伙念叨!烦得朕头疼。”皇帝摇摇头,脸上明晃晃的厌烦,端起宦官呈上来的茶盅亲自递给周津延。
周津延握着茶盅,十分体贴地道:“陛下尽管下旨,有什么臣帮陛下挡着。”
皇帝就等着周津延这句话,喜笑颜开地抚着手掌:“那厂臣快帮朕想想什么位置合适,朕听陈才人说兵部有了空缺,是个郎中的位置,厂臣觉得怎么样?”
周津延心中冷笑,这陈美人胃口倒不小:“不知陈大人今岁年几何?”
这皇帝哪清楚,他琢磨了会儿,犹豫地道:“貌似年过半百了。”
“兵部公务繁杂,陈大人年事已高,依臣看,太常寺丞如何?是个清闲的职。”周津延道。
“还是厂臣想得周到,就这么定了,朕这就下旨。”皇帝当即拍板,执起笔,便开始写圣旨。
这时外面有人来禀,说是柏婕妤身体有恙求陛下前去相见。
皇帝如今正与新宠陈美人如胶似漆,哪里还记得什么柏婕妤,不耐烦地说:“身体抱恙,就去传太医,叫朕做什么!”
柏婕妤有孕一事,除了她与她宫中的人,另还有消息灵通的西厂之外,并无人知晓。
周津延看向来人,冷斥道:“不知轻重,没看到陛下在处理政务?”
皇帝闻言立刻皱起眉头,说道:“厂臣说的是,朕看柏婕妤是越发不懂事了,来!柏婕妤禁足一个月,好好思过。”
“奴才遵命。”来通报的小宦官愁眉苦脸,哀叹自己的霉运,柏婕妤这才风光几日,他还以为替她传话,能卖她个好呢!
皇帝不悦地朝他摆手,转头看向周津延:“厂臣看这圣旨写得对吗?”
*****
弘香坊
掌柜钱大壮把幼安照顾得十分周道,店里的招牌每一样都上了,还给她安排了最佳的观景位置。
这位置角度完美,可将整个大堂都纳入眼中。
幼安脑袋枕在栏杆上,白嫩的小脸津津有味,眼神全神贯注地看着大堂高台之上的舞姿曼妙的舞姬:“哇!这里看得好清楚啊!”
“正是,正是!”孟春附和。
“那你们平日过来也是坐在这里吗?”幼安好奇地问。
孟春嘿嘿笑了两声,还有些不好意思了。
瞧着舞姬看了一会儿,幼安冷不丁儿的又问了一句:“他也是吗?”
幼安口中的他自然只能是周津延了,孟春连忙摇头:“督公爱洁又不喜热闹,只偶尔办了个大案才会同咱们出来聚一聚,而且待不了多久就会离开,更别谈欣赏舞姬跳舞了。”
幼安垂眸,嘴巴嘟了嘟,她才不信呢!
这舞姬跳得多好啊!
哪里有人能抵挡住。
孟春肯定也在帮着他说好话。
孟春看看楼下,又瞧瞧她,有些坐立难安,见小二把餐都上全了,忙转移她的视线,说道:“娘娘先来填填肚子吧!”
满桌的美食,幼安不由得食指大动。
动了筷子没多久,楼下便传来一阵儿吵嚷声,两人看过去,也是一群宦官打扮的人,幼安眼尖,竟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
她下意识地想要打声招呼,抬手恍然察觉到此刻情势不对,不仅收了手,甚至还匆匆背过身,深怕被人发现自己。
她一脸后怕对着孟春指指楼下。
孟春也疑惑他们怎么在这个时辰出来:“娘娘是印绶监的几个掌印掌事,您放心,没人敢闯进来。”
安青云环视四周,从楼上窗栏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庞,定睛一看,人却消失了,回想那道身影似乎穿着宦官的袍子,他皱起俊秀的眉头,只当自己眼花了。
*
幼安只有慌了一阵儿,想想有周津延在,肯定不会有事儿的。
她吃了半饱,慢下来,一边观赏跳舞,一边吃着小点心,很是悠闲自在,就是身旁的炉子上时不时传来阵阵扑鼻的清酒香。
掌柜以为他们两个宦官出宫必要喝一杯的,便上了酒。
孟春这会儿出门探查情况去了,只留幼安和几个保护安全的番子在。
幼安眨巴眨巴眼睛,转头看一眼,有些馋了,想尝尝又不敢,因着心疾的原因,她还没有喝过酒呢!
淡淡的香味,很是诱人,幼安想,她或许知道有些人为什么喜欢喝酒了。
幼安咽了咽口水,嘬一口手里的清茶,假装不在意地挪开目光。
楼下舞姬早已经退场,换了唱小曲儿的歌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