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水泥墙的房子,到了晚上格外的冷。
一盏钨丝灯在天花板亮着黄光,房间里昏昏黄黄的,不够明亮。
但是虞茵画得很认真。
舒梨看得出来,她是真的喜欢画画,而且也有天份。
不过房子里真的太冷了,舒梨只穿了件薄呢大衣,里面是单薄的雪纺长裙,小腿裸着。
舒梨陪虞茵坐了会,指点她阴影的位置不对的时候,舒梨的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她下意识缩了下手。
“老师,你的手好冰。”
虞茵放下画笔,忽然起了身,跑出房间。
随后,她就搬来一个取暖用的小太阳,插上电。
“老师,这样会好一点。”虞茵将小太阳正对着舒梨,略略低头说,“我家条件不好,水泥坯房是要冷一些的,也没有空调和暖气。”
舒梨看着虞茵,笑了笑:“是我穿得太少了。明天我多穿点。”
停顿一下,她又说:“虞茵,你不要自卑。”
被舒梨一语说中的虞茵,头垂着,轻轻咬住了唇。
她确实是自卑的。
因为她不够优越的家庭条件。
她一直都很自卑。
虞茵的自卑,舒梨从第一次来她家,就看出来了。
舒梨不大会说话,想了想,跟虞茵说:“家庭条件和金钱确实很重要,但是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有的人,一贫如洗,可是他却从没掩饰自己的贫穷,也从不为这样的自身条件而感到窘迫和羞赧。一个人的优秀,跟出身没有关系。”
虞茵仍低着头。
舒梨站起来,拍拍她的肩。
“你要靠自己改变你的人生,你要相信自己,你不比任何人差。”
其实舒梨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尊心,都会被或多或少的因素影响,自卑也很正常。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边寂。
这个世界上,边寂只有一个。
十点左右,舒梨从虞茵家里出来,抬头,就看到站立在夜色中的男人。
硬朗修挺的黑色西服,仿佛与这夜色融为一体。
舒梨忽然在想,当年的他,是花了多少的努力,才走出这个地方。
她再次想起那一年,他说了很多遍的家教的工作对他很重要。
虽然当初,她能理解,可是此时此刻,她才是真的理解。
那时候的边寂和她,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意外,他想要拒绝这个意外,很正常。
舒梨想着想着就笑了。
她好像真的不大记恨过去的事了。
她理解了他当初为什么将她推开。
边寂被舒梨看了大半天,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直盯着自己看,最后还笑了。
“今天顺利吗?”他问。
舒梨点点头。
本想说话来着,但冷风一吹,她就瑟缩了一下脖子,话也说不出来了。
边寂的视线从舒梨光秃的小腿上扫过,眉头蹙着,脱下身上的西服披到她肩上。
“穿这么少。”
他似是不悦地念一声,转而拉起舒梨的手,“手还这么冰。”
舒梨不说话,身上的西服外套给了她一种无法言说的温暖,若有若无的松木清冽香,是边寂的味道。
她喜欢。
边寂牵着她的手,跟她一起往前走。
车就停在外边的路口。
夜色冗长,一盏昏黄路灯在冷夜中微弱发着光。
四周安静,前路漫漫。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在这条路上携手前进的两人。
……
在回去的车上,舒梨在副驾睡着了。
边寂不忍心吵醒她,到地下车库后,小心翼翼地将她从车里抱出来,抱上楼。
睡着的舒梨格外安静乖巧,在边寂的怀里,轻轻靠在他胸口。
边寂将她放在自己卧房的床上,捏捏她的脸,“洗个澡再睡,好不好?”
舒梨睡得沉,感觉到有人捏自己的脸,皱着张小脸不大高兴地在床上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边寂微微笑了,坐床边看了她好久,最后还是决定给她换个衣服,帮她擦洗一下。
舒梨的换洗衣物都在客房,边寂想给她拿一套贴身的衣物换。
走到客房,衣柜里空空荡荡,衣服都还在行李箱。
舒梨似乎不习惯把自己东西放在衣柜里。
行李箱开着,没有上锁。
边寂打开,找出一套内衣裤,想想,再拿了一件睡衣。
睡衣拿出来的时候,一个白色的药瓶不小心被带着掉了出来。
药瓶在地上滚了一圈,边寂弯腰捡起,却在看到英文标签的那一霎那,眼眸顿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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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chapter 46
深夜书房, 白色药瓶静静放置在书桌上。
边上的电脑显示屏亮着,满屏的英文。
边寂坐在电脑前,视线静静从显示屏移至白色药瓶上, 容色晦暗不明。
他似乎不愿意相信。
在国外学医的朋友打来电话,却更加验证他的猜想。
“这是一种法国产的抗抑郁药,处方药,合成剂,里面含有大量的安定成分。对轻微抑郁症有很好的治疗效果。”
烟落在唇上, 打火机清脆啪嗒一声,猩红的光点亮起。
清淡的烟味缓缓飘逸着, 隔着徐徐烟雾,边寂半阖着眸,伸手取过药瓶。
其实在看到药瓶的那一刻, 根据标签上的英文标识, 他就已经猜到了这是什么药。
但他相信自己是猜错了。
于是上网查, 问学医的朋友——
结果, 一一证明他的猜想是对的。
舒梨有抑郁症。
现在这个社会,有抑郁症不是一件罕见的事,这是一种情绪病, 却是最难治的病。
一想到舒梨会经常自我折磨,边寂的心就痛起来, 痛得不得了。
像一把把刀子在他心脏上生剜。
平时的舒梨, 真的看不出来她在生病。
她遇到那么多的事, 那么多次走投无路,都没有过放弃生的想法——
她多坚强。
她真的好坚强。
边寂忍不住合上眼,薄唇抿成一条平直的线,眉头蹙着, 心口一点一点地淌着血。
他到底对她做了些什么。
为了让她留下,他那么强迫她,根本不在乎她本人的意愿。
此时此刻,边寂感到深深的后悔,他后悔自己在无形之中给舒梨造成压力,让她身心难受。
一支烟,没有抽上一口,就这样在手指间燃到了尽头。
烟气中携带的薄荷味,像极了那一年,舒梨抽惯了的Marlboro。
·
舒梨夜里睡得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从身后抱着自己,感觉他的下巴深深埋在她的脖颈之间。
甚至连他的呼吸,都那么清晰。
他好像在说什么话,可是她听不清。
只觉得,在朦胧的梦里,似乎有人在一声一声喊着她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床上空空荡荡。
舒梨懒倦地抓抓头发,掀开被子下床。
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了睡衣,她愣了愣神。
昨晚……
好像是在边寂车上睡着了。
估计是边寂把她抱回来的,这衣服……大概也是他给换的。
怎么会睡得这么死,连衣服换了都没感觉到,竟然一点都没醒。
不过这是个好兆头。
说明睡眠越来越好了。
没有吃药,也能长长地睡上这么一觉。
舒梨走出卧房,房子一片安静,边寂应该去工作了。
她走回自己的房间,只随意瞥了一眼床头柜,脚步却忽地停滞住。
舒梨看着床头柜上那个白色药瓶,目光一瞬不瞬,心弦骤然绷紧。
如果没有记错,她一直把药放在行李箱里。
即使不是在行李箱,也不会被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它出现在这,只说明了一件事。
有人动过了。
舒梨已经知晓那个人是谁。
因为在药瓶边上,她的身份证,正安静地躺在那。
那天她被边寂找到带回来,身份证就被边寂收走。
舒梨忽然感觉胸口一阵闷,说不上来的感觉,差一点就叫她喘不过气。
像是所有的秘密无所遁形,她被看了个透。
她最脆弱的那部分,她拼命隐藏的最脆弱的那部分,都已经见了光。
……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
早上一直阴沉沉的天,在下午时候飘飘洒洒下起了小雨。
这好像是今年秋天的第一场秋雨。
气温陡降好几度,舒梨出门时候,穿上了自己唯一一件较厚的外套。
一把黄伞在昏沉雨幕中缓缓移动,格外显眼。
舒梨撑着伞走到距离观澜花园大门口几百米处的公交站,在那可以坐到去往老城区的公交车。
下着雨的城市很安静,马路上偶尔几辆车经过,行人寥寥。
公交站台那儿站了几个避雨的行人,一辆公交车过来,站台又空了,只剩下一个坐着轮椅的中年男人。
舒梨缓慢走过来,在边上收了伞,从随身的包里拿出手机看时间,时间还早。
距离晚高峰还有一个小时,现在坐公交不会太挤,路上也不会堵。
一阵风吹过,雨丝顺着风飘进来,水珠沾在额前的刘海上。
舒梨往边上退一步,后脚跟不小心碰上旁边男人的轮椅。
“不好意思。”
舒梨对男人抱歉道。
男人两鬓微白,身形羸弱,眉目却精神。
他微笑着说没事,一双眼睛直直望着舒梨。
似乎是在仔细辨认她。
舒梨察觉到男人奇怪的注视,保持警惕,不动声色地跟他隔了一小段距离。
公交车到了,舒梨上了车,没有再去看这个男人一眼。
而这个男人,却遥遥望着公交车离去的方向,一直没有收回目光。
助理过来,对他恭敬道:“江总,现在回去吗?”
江竟廷半晌才收回眼神,眸光暗淡下来,轻轻颔首。
这是他第一次见舒梨,见他的女儿。
二十多年,他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若不是那天李律师把舒连漪的话带回来,或许他可能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女儿。
这二十多年,江竟廷一直在国外,偶尔也会听说舒连漪的事。
听说她父亲离世,听说她接手了舒氏,也听说她的私生活,听说她交往过几个年轻男人,但一直没有谈及婚嫁。
曾经的舒连漪就是他的一个小妹妹,他们不小心有了荒唐的一夜,至此断了联系。
江竟廷承诺过等处理好国外的事就回国给舒连漪一个交代,哪曾想,在国外发生意外,失去双腿。
命运的安排,永远那么出乎意料。
江竟廷不想拖累任何人,所以再没回来过。
要给舒连漪的交代,也就成了他负她的谎言。
可是谁能知道,舒连漪会生下他们的孩子,甚至二十多年一直隐瞒这个孩子的存在。
江竟廷知道这个孩子的时候,以为是舒连漪和某一任交往对象的孩子。
——现在,他想弥补这个孩子,却不知该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接近她,让她接受自己。
……
这场雨到了晚上,下得越来越大。
舒梨给虞茵上完课,出门就看到同昨晚一样等在外边的男人。
他撑着把伞,身形挺拔,不知等了多久,他的衣袖和肩膀,都有了雨水的痕迹。
雨夜,细线般的雨丝在车灯前飞舞,雨刷有频率地扫过车窗。
车内很安静,两个人坐着,很长一段时间没说话。
边寂没有第一时间发动车子,舒梨也没催他。
他们都有各自的心事,缠绕在心头。
过了不知多久,舒梨先出声:“怎么想到把身份证还我了,不怕我又跑了?”
“你不是没有跑么?”边寂回答,语气带着分笃定,似乎知道舒梨不会再不告而别。
舒梨轻轻笑一声,眼眸低垂着,看着自己放在双腿上的手。
她还是笑着,说:“你都知道了。”
身旁这个男人沉默几秒,低哑的嗓音回荡在这个密闭的车厢里。
“嗯。”
他知道她指什么。
舒梨唇边的笑意却一点一点消散,头发顺着她侧脸落下,遮掩着她的脸,一时之间看不清她的表情。
“那你知道了我的病,又把身份证还给我,是什么意思?是觉得我是个有病的人,你介意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