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磨着事,不一会儿就到了坤宁宫。李历向段嫣表明了来意之后,传达了昌平帝的话。他是皇帝亲信,在宫中完全不需要去讨好旁人,他从始至终只需要伺候好如今座上的那位就行了。
就算面前的是宫中最尊贵的嫡公主,他也不需要特意交好。
本该在传达完圣意后离开,但不知怎么的,李历停了停。他心内挣扎许久,最后还是低声道:“宜妃娘娘的事儿,就拜托您了。”
段嫣一怔,而后眼睛微微眯起,“公公不必客气,宜妃娘娘的事,我会上心的。”
方才那句提点已经是极限了。李历低着头行了个礼,没再说话,带着人转身走了。
段嫣若有所思看着他的背影,很快又垂下眼。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夏日微光落在指缝,被拨弄得四处乱窜。
方才李历本应该走了,临走时却又多说了那么一句话。
宜妃娘娘……
李历会这么称呼江氏,便说明了昌平帝那边还不曾放弃宜妃。李历这是特意来给自己提个醒的?
段嫣停住一下一下敲击桌面的手指,斑点的光束就也停住了,静静伏在圆润柔美的指尖。窗外繁花正好,段嫣想起很久之前获得的那个“白月光光环”。
具体作用不曾作出说明,但这六年来,段嫣也靠自己慢慢摸清楚了这个光环的一些作用。其中她最确定的,就是“亲和力”这一点。
关于亲和力,可以理解不费功夫获得他人好感。
大部分人靠自身温和无害的气质,抑或是可亲的相貌,便能够获得旁人的好感,令人心中不设防。这个“白月光光环”中的亲和力加层,也可以看成是提升段嫣身上的无害、柔弱等特质,令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想要亲近,想要保护的感觉。
李历大概就是被这个光环影响了,不然作为昌平帝身边的第一人,他是不会说出方才那样的话来的。
段嫣自身的气质偏向冷然,容易让人产生只可远观而不可靠近的想法。但在“白月光光环”的作用下,却平添了一份安定感,让人见之便觉舒心。
对于一些心智不定,彷徨无措的人来说,段嫣身上这种矛盾的安定感,无异于是引得飞蛾前仆后继的那一点火光。他们若见到段嫣,便会忍不住靠近。像寒夜旅人,拥火取暖。
段嫣也是前不久才发现的这一点。
那回,解决完宜妃的事情之后,段嫣回坤宁宫,正好与段妘走同一条路。段妘跟在身后,突然就说了一句话,声音压得低,段嫣未曾听清楚,便转过身看向她。
“你同从前比起来,变了许多。”段妘盯着地面,不曾抬起头。
段嫣便索性停了下来,她笑了笑,“若这么多年都不曾有变化,那不是虚度光阴了吗?”
难得听到段嫣说这等逗趣儿的话,段妘顿了下,依旧是没抬起头来。
她道:“也是。”
两人自小不对付,从来没有什么作为姐妹谈心的回忆,这会儿便又冷场了。两人继续往前走,一路无话。
到了分岔路口,段嫣回坤宁宫往右,而段妘往左。两拨人在此分开,段妘却没动。她站在那儿,终于是抬起了头看向段嫣,耳廓有些薄红。
“你之前曾问我,为何愿意站出来告发江氏。这几日我也想了许多,大概是现在的你,能让我觉得不管是什么事,只要找你就一定能解决罢。”
风从她的衣摆拂过,夏衫单薄,更能看出那肩头孱弱与手腕处的骨节突出。段妘长高了许多,也消瘦了许多。她看了段嫣一会儿,然后撇过脸去。
“比起从前,我倒是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有人情味些。”
回忆到此为止,段嫣轻轻叹了口气。
她对自己看得很清楚,不过一个自私自利的俗人罢了。哪儿来的能力让旁人交托性命全心信任?这个方面的亲和力还真是敬谢不敏。
就算养宠物,也是照顾一辈子的事。生病了得悉心照料着,饿了得喂吃食,更何况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救世主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然而这只不过是“白月光光环”目前发现的一个功能,就已经这般让人头痛了。还不知道其他功能是什么。
段嫣再次叹了口气。
烦恼归烦恼,昌平帝交代下去的事还是得做的。
带段睿同段妘去看宜妃。
段睿是宜妃所生,如今宜妃被软禁,带着他去看看自己的母亲也在情理之中。但偏偏昌平帝还让她带上段妘。现在谁不知道段妘亲自告发了养育她数年的宜妃?昌平帝在这个节骨眼上提出这个要求,实在是有些意外。
宗人府内。
段睿看到了宜妃,却没有凑上去。看来是已经听说那日宜妃派人护着扶芽出逃的事情了。自己的母亲在那般危急的时候,竟然只想着一个宫婢,连问他一句都没有。
于是隔了数日再见到亲母,段睿沉默了下来。
母子两面对面,没有任何话说。段睿在使小性子,倒也在意料之中。不过宜妃的态度,却实在太过随意了,完全不将段睿放在心中的模样,往日对段睿的溺爱看重,好似都是假装的。
段嫣远远看着他们,眸子动了动。
“我的东西,在你手里吧?”
对自己亲生儿子没话说,转头却朝段嫣问话。宜妃无视段睿的脸色,面色冷静道:“想来你也不会把东西还回来,便替我好好护养着,算欠你个人情。”
段嫣笑着回道:“宜妃娘娘的东西,来历不凡,自然得让人好好护养着。”
宜妃言语之间不见颓意,反而猖狂着暗示她必定不会在这宗人府度过余生,还放言给出一个人情。段嫣自然不会落后,一个“来历不凡”就向宜妃表明,她已经知晓那把弯刀的原主人了。
果然,宜妃听到段嫣的话后脸色沉了下来。
两人互不相让,语言之间看似融洽,暗地里却都在较着劲儿。
昌平帝让段睿过来,大概也是真的只想让那母子两见见面。没成想到了最后,段睿同宜妃一句话也没说。段妘就更不用说了,一进去就站得远远的,看那样子,要不是昌平帝的旨意,下一秒转身就走了。
不说日后宜妃到底能不能从宗人府出来,就说如今,雍皇宫内是一副安稳之貌。妃嫔里头,也没谁能像从前的宜妃那般,翻起大浪了。
此方平静,从外头却又传来令人惊诧的消息。
赵国太子,薨。
这个消息不过半日之内,就传遍诸国。一时之间引起了滔天议论。
储君可不同于一般的皇子,这从各国选立储君的慎重态度上也可以看出。储君将会继承皇位,他们接受各种教育,习御臣之术,权谋策略。而每一国选出储君之后,都会倾其所有培育储君。
赵国太子被立为储君,少说也有十年之久,这期间花费的人力物力财力,可是难以统计的大数。
如今,这位赵太子一命呜呼,赵国这十多年来的培养与花费,瞬间就打了水漂。虽说听闻这位赵太子并不出众,甚至头脑愚笨,但不管怎么说,这对赵国而言确实是一大损失。
可于赵国其余皇子而言,这又是一大机会。
在赵太子薨后不久,其余几位皇子就纷纷活跃起来,其中要数二皇子、四皇子最为显眼,四处蹦跶。
段嫣自然也听到了这个消息。
当年赵国的贪狼将携殷疏前往赵国,估计就是那赵皇帝为了给赵太子铺路。听闻摇光将军在世时,极得人心,在军中也威信甚足。若赵太子能将殷疏收于麾下,再让殷疏承袭摇光将一职,凭着其父留下来的声望人脉,殷疏必然会是个很好的助力。
可惜赵皇帝没想到的是,自殷疏归赵后,国内就大乱小乱不断,到如今,连赵太子都没了。
赵太子没了,下一任储君又是谁?于赵皇帝而言,殷疏这枚棋子又该下在什么地方?
段嫣信手从架子上取下一本书,一个落了灰的奇形怪状的木质人偶就这样闯入眼帘。
她顿了下,眼角一抽。
作者有话要说: 人偶人偶,殷疏的人偶!
第73章
赵国太子薨, 其余几国虎视眈眈。赵国皇帝想必也是知晓如今这形势的。
一国储君未立,总是给予人前路不明之感。赵国必须要在短期内选出一位新的储君。就是不知道这个继任者会是谁。
这也是许多人近日来都关注的事情。
之前说赵国国内,要属二皇子、四皇子最为活跃。自太子薨, 他们便派遣使者前往诸国,表面上是说联络感情, 但实际上却是借着这个机会给自己露脸, 想以此增添自己上位的筹码。
作为邻国,大雍这边, 赵国自然也派人过来意图争抢这块大蛋糕。
在一众兄弟里抢到这个机会的是赵二皇子。就是当初同宜妃联系上,并以故土相思为由劝说淑妃投入麾下的那位。如今宜妃已被关押起来,作为曾同宜妃有联系的人, 在这个节骨眼上, 他却还敢派人跑过来。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位二皇子胆大, 还是说他鲁莽。
赵二皇子派过来的人在雍皇宫内倒是没引起多大的风波, 看昌平帝那不冷不热的态度,估计是要先给个闭门羹了。
于是那些人来了雍皇宫足足十日,都未曾见过昌平帝的面。
随行的还有些二皇子为了打好关系送过来的赵国美人,与一些奇珍异宝。段嫣偶然有一回见过那些被传得沸沸扬扬的赵国美人, 美也是真的美,正好的年纪,神态活泼。只不过受困于人, 被当作礼物四处相送, 一生难以过上安稳的日子。
赵国使臣见不到昌平帝, 急得在雍皇宫内四处乱窜。不是想法设法地送礼想见皇后,就是来个投其所好想从张贵妃处下手。东西送出去一大堆,却仍旧没见成效。
段嫣冷眼看着,心内随意地猜测着那使臣什么时候会受不住, 使出旁的手段。
终于是有一日,年龄最长的荣姓使臣试探着向昌平帝请求,可否一览京都风情。昌平帝没怎么刁难,当即便同意了。
还出人意料地让段嫣领着他们出去,可谓做足了东道主的架势。这让十数日连连遭受冷待的赵国人瞬间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么多天来,他们都以为自己也就只能这样回赵国去了,没想到最后竟然还能有一国嫡公主亲自陪同,游览京都。
于是一行人兴致勃勃,出了宫。
“六年前,您同楚国那位的比试实在精彩,只可惜当日未能到场。幸好此番来雍,还能见得泰清公主真容,实在是臣之荣幸。”
缭云阁内,段嫣坐在窗边。她今日穿着低调,一袭四季团枝暗纹月锦,腰间沁黄环佩,乌发如云,只简单用几支斜云玉簪挽住,长眉凤眼,肤若凝脂,眼似寒潭。离得近些都觉得这阳月暑气不过如此,独有一种安定沁凉之感。
含细站在她身边,拿了小扇挡去散进窗内的光。一团阴影遮住了她上半张脸,便更显得那点下巴白得晃眼,唇角清浅。
荣使臣的客套吹捧,段嫣也没有让场面冷下去,她朱唇轻启,语调温和:“年幼张狂,倒是让荣使臣见笑了。”
长桌两端,段嫣同荣使臣相对而坐,身后宫人成群。即使是便衣出行,随行的规格削减大半却还是看起来浩浩荡荡的。众星捧月之下,荣使臣即使八面玲珑巧舌如簧,想再多说些什么留下个好印象,却一瞬间又卡壳了。
见对方不再说话,段嫣便笑着点了点头,视线重新投往窗外。
她在想出宫前昌平帝说的话。
“让赵国使臣见见我大雍风情,泰清此行便权作陪同罢了,无须做旁的。”
这是让她旁观的意思,那昌平帝到底准备了什么来等着这些人?
段嫣看着窗外来往的行人,视线突然停在某一处,然后若有所思地移开目光。她回过头来,朝荣使臣道:“这茶楼也坐了些时候,不如下去,诸位也好感受一番我雍国风情。”
“正有此意。”荣使臣正好也想找话题同段嫣搭上关系,便极为热情地应了。当即便站起身来,伴在段嫣侧后方下了楼。
楼上楼下,俨然是两个天地。
一下去便觉那叫卖声涌过来,带着旁边一家胡饼的味道,扑了满脸。热浪腾腾,人群拥挤。侍卫连忙护在他们身侧,隔开人群。
段嫣看了看荣使臣的模样,对方显然是有些适应不过来。她面色关怀,道:“看荣使臣面色有些不对劲,身体可有什么不适的?”
“不、没什么的。”荣使臣缓过神来,摆了摆手,强撑起笑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有了一个突破口,他可不敢轻易放过。要是趁着这次机会同大雍这位泰清公主搭上线,就算这样返回赵国,也能同二皇子殿下交差了。
大雍处南地,夏至时闷热,赵国气候却是不同,极少有这般令人头晕脑胀的时候。荣使臣先前在雍皇宫内倒是不觉得,如今来着大街小巷走上一遭,立马就感觉到了大雍酷暑的威力,整个人都萎靡下去。
几人强打起精神,一面偷偷用袖子擦汗,一面绞尽脑汁同段嫣搭话。
前面是一处酒楼,楼下骑着高头大马而来的人,眉眼深深,即使熟悉。段嫣便停下脚步。她不动声色转了半身,朝荣使臣道:“此街名为千长,取千年万载长长久久之意。走过此处,前边儿是柳桥,数百年来文人墨客俱好题诗,诸位有兴趣大可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