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内,十四将军如今空缺四位,其中一位就是那摇光将军了。摇光,七杀,贪狼,为“杀破狼”格局,是除了紫微外,十四将军中最重要的三位。如今三将不齐,赵国人不想着继续寻找良才补上,竟还跑来大雍闹事。说什么大雍内藏了他们上一任摇光将军的血脉。
若不是胡言乱语,就是他们已经掌握了什么线索,认定了摇光之子流落大雍。
段嫣摸到袖间的护身符,细密的纹理落在掌心,蹭得有些发痒。她捏了捏上面的橞子,突然问道:“对面将领是何人?”
身边人快速回道:“是赵国的贪狼将。”
为将数十载,也是位老将了,那位贪狼将军。
在段嫣知道的消息中,那位贪狼将,当年弱冠之龄单枪匹马,曾从战乱中救回赵皇,英勇无匹。于谋略上也才华不俗,鹿原之战至今被人称为以弱胜强的经典战役。
怎么如今对面这位贪狼将军,能忍受得了如此散乱毫无军纪的部下?
正当壮年,还未到日暮西山之时,就丧失了昔年锐气英明。
段嫣继续往前走,想起来什么顺口问了句:“贪狼将是何姓?”
“为封姓。”
段嫣顿时停住,她略有诧异地转头看向身边将领,“万里封侯的封?”
将领不明所以,但看着面前这位嫡公主的神色,还是在脑海中回想了几番,才十分肯定道:“确是封姓。”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段嫣眼中划过一抹奇异的亮光,“那位贪狼将军,可有兄弟姐妹?或是曾有儿女流落在外的消息?”
将领正好是个对邻国了解透彻的,回答起这些问题来,丝毫不困难。
“贪狼将起于微末,无父无母,更无兄弟姐妹。要说儿女,那更是没有的,七宿庙曾为他批命,克妻克子克女,一生独命。于是那贪狼将便不曾娶亲,至今孤身一人。”
在段嫣看来,七宿庙只是披了个寺庙的壳子,实际上还是被赵国朝廷掌控,用以愚弄民众。贪狼将被批克亲命,定然是赵国皇室的授意。那么,贪狼将到底是真的孤身一人,还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若他瞒着众人,娶妻生子,那淑妃有没有可能是其亲女?那当年亡于苍獠山的封姓夫妇,也可能并不是淑妃的双亲。
段嫣没忍住捏紧了腰间佩环,发出些玉石相击的脆鸣声。
不过仅凭一个姓氏就将事情定论也太过草率,于是段嫣命人去寻了那位贪狼将的画像。
楚国之事给了段嫣警示,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如今对面看起来只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气候。可该有的警惕之心也不能少。她只在黑水河停留片刻,了解些情况后便立即启程,往雍皇宫赶去。
同时,那位贪狼将的画像也被送到段嫣手中。
不同于来时,这回回程,沈清然再想往段嫣马车里跑时,就被殷疏以“公主受惊,需要静养”为由堵在了外面。态度和煦,甚至是用着商量的口吻,旁边还一个段启止不住地点头。
沈清然看了看那辆没有动静的马车,又看了看拦在身前的两人,气得一张清雅的贵公子脸都扭曲了,转身时衣袖翻飞,透着点点委屈。就像是终于学会殷疏那招,沈清然弄出了很大动静,并企图等着段嫣掀开帘子,发现自己的委屈并叫住他。
可最终沈清然还是失望了,等他维持着委屈的步伐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时,都没能听到段嫣的声音,更不要说什么挽留了,于是一张俊俏脸庞更冷了三分。
而外头,等沈清然走后,殷疏清润的眸子不动声色地眯了起来。他转身同段启说道:“公主受惊,其实并不适合独处,得让人陪着说会儿话才行。殿下您与公主同为天子血脉,且比公主年纪小上一些,公主她即使心有后怕,恐怕也不愿在您面前表露出来。”
听到他这话,单纯的段启顿时就急了,丝毫没有怀疑,“那怎么办啊?泰清竟这般好面子,心中有事也不愿在我面前说!”
他鼓着脸,气愤了一会儿,脑中灵光一闪,“殷疏你肯定没问题,你年纪比泰清大一些,她定然不会不好意的。你就当帮我个忙,去看看泰清。”
“可沈公子他……”殷疏垂下眼,语气有些落寞,“沈公子本就对我有偏见,若让他知晓,又该闹了,到时扰了公主清静。”
段启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段嫣心里害怕却无处诉说的可怜模样,与从前的冷静淡定大不相同,让他心中责任感蓬勃生长。听到殷疏的担忧,他当即拍着胸脯,“没事,沈清然会理解的,你去吧。”
于是,方才还借着“需要静养”的理由将沈清然拦回了去,现在殷疏就来到了段嫣马车外。
“公主,”他低垂着眉眼,声音恰到好处,不高不低,正好传入段嫣耳中。
不多时,马车内传出声音,“进来罢。”
段嫣将画像收好,头未曾抬起,马车的帘子被掀起,很快又合上,似乎顾及着她,不让外头的尘灰窜进来。
之前外面几人的谈话,段嫣也听了个大概。包括殷疏是怎么气走沈清然,又是怎么说服段启的。
明知道她能听到,却还是选择这般行事了,是看准了自己不会计较这些?
段嫣双手交叉,置于腹前。
这是要长谈的架势。
殷疏跪坐下来,头微微垂着,姿态谦卑,顺从恭谨。
“日后在我面前,不必故意试探。”段嫣正视面前的人,“除去恶行,手段并无高低优劣之分,同样是用以达成目的,有效即可。我也不曾对你的行事有任何轻视鄙夷,你是有才干的人,不必将目光囿于一角。”
殷疏眼睑微动,轻声说了句,“是。”
那副模样,也不知道到底听进去没有。
段嫣不再多说,既然殷疏如此大费周章也要过来,必然是有什么话同她讲的。她要说的已说完,而殷疏要说什么,自然会自己开口。
可殷疏却十分沉得住气,直到段嫣再次抬眼看去时,他才慢慢开了口:“路途乏闷,不如讲些趣事与公主听听?”
此趣事非彼趣事,段嫣一听便懂。
去楚国的路上,段嫣已经受够了在刺激惊恐中徘徊的苦楚。这回听到殷疏的话,她忍不住打量了他一会儿,看起来也不像是怀着什么不好的心思,但怎么别的不提,偏提这个?
最后,段嫣还是拒绝了这个提议,“倒是不必,你若乏了,便回车内歇着。那些个趣事听着也没什么意思。”
殷疏听到这话,终于抬起头,像是确认什么一般看了眼段嫣,直将段嫣看得莫名其妙的。
作者有话要说: 段嫣:我不爱听恐怖故事。
殷疏:震惊.jpg
这个时候殷疏在尝试靠近段嫣吧,以前是把段嫣当作可以利用的冤大头,后来觉得,这个人有点不一样啊,开始慢慢了解。
感谢在2020-09-05 23:37:06~2020-09-06 23:43: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深知雪重 35瓶;夜猫爹爹要吃饭 10瓶;殇,系之所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仿佛他只是过来讲个故事, 并无其他目的。
而段嫣拒绝后,殷疏就不再说什么。他收回打量的目光,朝段嫣行了一礼, 再转身退了下去。
外面再次传来段启的声音。
“你怎的就下来了,泰清可还好?”
“殿下无需担忧, 公主已好多了。”
费这么多周折, 就是来问她听不听故事?段嫣有些猜不透殷疏的用以,只觉得奇怪得很。
投其所好, 抑或是想来个毛遂自荐?
*
不消几日,便入了雍皇宫。
宫里没有什么变化,一派平和富贵, 宫女内侍衣着齐整, 言行恭谨。
段嫣见到了王皇后。
这一来一去, 中间还耽搁了那么些时间, 算起来离宫已有一月之久了。她脸颊的婴儿肥消了些,更衬得眉目如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霜雪凛冽也化为初春嫩枝头挂着的那滴水珠。
洞庭枝嬝娜,澧浦叶参差。
一月未见, 便有了这么些变化。
王皇后抚着段嫣的头顶,虽没说什么煽情的话,却让御膳房那边准备了满桌的菜肴, 尽是段嫣爱吃的。
楚国之行, 是段嫣自出生以来头一回离宫。她清楚王皇后心中的担忧, 便不顾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用膳时挑着趣事儿说与王皇后听。
张贵妃闲不住,自顾跑过来凑热闹。
她听着段嫣讲这些时日遇到的事,时不时也插嘴问段嫣可有遇着什么麻烦。段嫣略去刘宗闻的事, 将楚国寿宴,同黑水河那边的驻军说了一遍。
王皇后端庄坐着,面上不见异常,只是动不动就往段嫣碗中夹菜。
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段嫣回来时已经见过昌平帝了,这会儿用完膳就能好好睡上一觉。
张贵妃见了段嫣,就回了景仁宫,王皇后则是不得不去处理些宫务。段嫣躺在软乎乎的榻上,想到了贪狼将的画像。
确实同淑妃有几分相似。
如今可以知道的是,赵国这位贪狼将确实同淑妃有些关系。只是到底是父女,还是旁的什么关系,就需要再进一步确认了。
而当年那道护身符,现在还握在陈氏家主手中。
段嫣半阖着眸子,目光落在对面天青色帷帐上。
这么多年了,能查到的线索那位陈家主已经都掌握得差不多了。真相估计已经知晓了八成,却顾及着什么不肯说出口。那么,面对贪狼将,陈家主还能像现在这样,不露端倪?
段嫣闭上酸痛的眼睛,打算再找个机会试探陈氏家主。
这期间,她又碰上淑妃,在昌平帝的书房内。
据张贵妃所说,昌平帝近些日越发奇怪了。忽冷忽热,还总是眼神奇怪地打量她。
往日,昌平帝除了处理政事,差不多都待在张贵妃的景仁宫了。而这次段嫣去书房的时候,却看到淑妃在书房替昌平帝磨墨。看着还真有那么点郎情妾意的样子。
段嫣身边跟着段启段妘等人来给昌平帝请安。如往常一般,昌平帝考过几人的学问,顺带点评了几句,末了,还和颜悦色地让淑妃来说说。
淑妃自然推辞了:“臣妾学识浅薄,在陛下面前摆弄无异于班门弄斧,羞煞人也。”
“爱妃太过谦虚了,”昌平帝被这样一番吹捧,自然受用,“谁不知当年京都名姝,文采斐然,如今不过点评几个初学的孩子,何需贬低自己。”
他都这样说了,淑妃见实在推辞不过,便也不再找旁的借口,只挑了些中肯的话说,末了还不忘赞几句优点。她说话好听,语气温柔,就连平日里脾气有些坏的段睿,都瞪大了眼睛止不住点头,看样子是将淑妃的话听到了心里去。
一派其乐融融,最后昌平帝才挥挥手让段嫣几人回了。淑妃也趁机离了书房。
淑妃才给众人点评了,这时在段启等人眼里,她身上就笼罩着一层严师的光环,让人忍不住后退。
于是淑妃靠近的时候,段启等人齐齐往后挪了几步,没有反应的段嫣就留在了原地,十分突兀。她眉尾挑起,余光瞥了眼身后几人。
淑妃过来了,她对着躲在段嫣身后的几人温温柔柔笑了下,“大皇子知识扎实,看来平日里从未荒废,实在难得。”
段启再次往后退了一步,“启儿有事,先行告退。”然后一溜烟儿就跑了。
淑妃目送段启,然后将目光落在段妘段睿等人身上。段妘看起来比之前沉稳多了,她看着淑妃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转身走了。段睿见她离开,就跟争先似的,连忙跨大步子抢在前面走了。
只剩下段嫣,她迎着淑妃的目光,歪了歪头,道:“淑娘娘有事?”
“许久未见泰清了,”淑妃蹲下身,月色的裙边铺在地面,像极了将开未开的花蕾,她弯起眼睛,眸子里似有流光,“瘦了。”
淑妃的态度一直很奇怪,段嫣并不相信有人会无缘无故喜爱一个人。即使那个人是自己,她也极为理智地进行了分析。人见人爱只是个夸张的说法,她自认为没有这样玄之又玄的魅力。
而淑妃看似温和,一副对自己很喜爱的模样。段嫣却并未从她的眼神里感觉到任何的温度,她像是在执行着什么,按照自己定下的规矩,一步一步完成。没有哀乐,没有喜怒。
这种感觉很是诡异。
段嫣却没来由的放下了一些警惕,她从中嗅到满满荒芜气息,死寂的,寸草不生的,浓烈得令人窒息,又熟悉得令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建筑林立灰蒙天空的世界。
想到了前世的自己,段嫣止住了后退的脚步。
她睫毛颤了颤,声音因为些许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
“许是路程太远了,途中总是睡不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