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平侯直吓得两腿发软,侯爷夫人更是捂着头凄凄切切地哭了起来,待看清从卧房里密密麻麻窜出来的老鼠,那些下人都忍不住头皮发麻,直犯恶心。怕归怕,他们还是立刻手忙脚乱地抓老鼠去了。
“快给我抓住它们,快!”
“废物,一群废物,连老鼠都抓不住!”
“不好了,老鼠往二姑娘房里跑过去了!”
就因为那一笼子到处乱窜的老鼠,整个候府都满是惊恐的尖叫声,还有四处逃窜的女眷。这种高门大户人家,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么多老鼠,这回着实是把他们给吓坏了。尤其是那些女眷,更是吓得爬到了衣柜上,缩成一团尖叫了起来。
整个广平侯府灯火通明,老鼠的叫声和男男女女的惨叫声混在一起,惹得不少外人都推窗想瞧热闹了。
而院墙上,洛明蓁坐在墙头,双腿悬空,居高临下地瞧着乱成了一锅粥的广平侯府,耳边全是苏母、苏晚晚以及一众女眷惊恐的尖叫声。她双手捧腹,直笑得前仰后合,眼尾都笑出了眼泪。
她进府都个把月了,何时见过那个笑面虎亲爹露出这种惊恐的神色,好玩,实在是太好玩了。
还有侯爷夫人一头栽进花坛里的样子,披头散发跟个母夜叉一样,还一边嚎,一边逃。
一想到这儿,她就没忍住又扑哧笑出了声,直笑得肚子都疼了起来。双手撑在身后的墙头上,悬空的腿不住地扑腾着。
等她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对着广平侯府啐了一口,就赶忙扶着墙头往候府外跳了下去。
还好她从小就喜欢上山捉鸟,摸鱼爬树什么的,这要换了别人,就算没人守着院墙,那恐怕也是出不去的。
待她平稳地落地后,又系了系腰上的包袱,便往外走了,只是走了没两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忽地停住了,又回头瞧了瞧身后那面墙。
虽然送了他们一屋子老鼠,可就这么走了,好像还是不够解气,这群没脸没皮的东西,她总得再送他们一份大礼再走。
她眯眼笑了笑,抬脚就往墙壁处走了过去。
希望她那个伪君子父亲明日可别被她气死了。
第二日,天刚大亮,受了一夜惊吓的广平侯正起身准备梳洗,门外一个下人急急忙忙地跑了进去,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哆嗦了半天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侯爷,不好了,外面……外面……”
广平侯昨夜因着那些老鼠,一晚上都没有睡好。此刻眼下青黑,本就心情烦躁,一见这下人慌里慌张的,更是气不打一出来:“一大清早的,慌什么慌?不说出个由头来,就给我滚出府去。”
那下人被这么一骂,身子抖得更厉害了,哆哆嗦嗦地道:“侯爷,不知是谁在咱们候府外墙上题了一副对联,现下路过的百姓都围在外面看热闹了!”
广平侯皱了皱眉:“那对联写了什么?”
那下人脸色一白,吓得直磕头:“奴……奴才不敢说。”
见他死都不肯开口,广平侯不悦地皱了皱眉,将手中的帕子用力甩在架子上,就越过屋里那下人就出去了。
等他出去的时候,就见得候府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看戏的百姓,虽有家丁在持棒赶人,却架不住大家看热闹的心思。来往的人纷纷哄笑了起来,看向候府下人的眼神都带着嘲讽。
广平侯听着这些人围在院墙外笑,心下大概也知道有贼人作祟,可等他亲眼瞧见墙壁上用毛笔题着的对联时,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气得晕了过去。好在旁边几个下人手疾眼快扶住了他。
而匆匆赶过来的苏承言和苏晚晚瞧见墙上的对联,也是吓得呼吸一滞。
而那墙壁上,不知是谁用毛笔题了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还注明了是写给广平侯的:“攀龙附凤天下第一伪善,卖女求荣属你最不要脸。横批:做你的春秋大梦。”
对联旁边还画了一个大大的王八。
周围不断地聚集着看热闹的人,还有人将墙壁上的对联大声读了出来,虽然用词不雅,可读起来实在好玩,那些人一面念着,一面毫不避讳地放声大笑。
广平侯咬牙怒斥:“谁干的!”
家丁们纷纷跪了一地,实在是不知是谁整了这么一出,都吓得不敢做声了。
广平侯回过头,见得路上看热闹的人还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饶是他,一张老脸也涨成了猪肝色。他只得指着那墙,厉声道:“还不快给我把这大逆不道的对联刮掉,刮不掉就把墙给我推了,养你们都是吃白饭的么!”
那些下人得了命,立马着手去刮墙。唯有广平侯面色阴沉,鼻翼一张一收,气得几欲杀人。
直到苏承言喊了一声:“洛明蓁呢,她去哪儿了?”
这话倒是提醒了广平侯,按理说这么大的动静,整个候府的人都惊动了,洛明蓁不可能不见人影。他环顾四周,果真没见着她。这样一想,昨晚府里进了老鼠,好似也没见着她出现。
可还没等他派人去后院寻人,就见得一个嬷嬷急急地跑过来,凑近了广平侯跟前,慌里慌张地道:“侯爷,不好了,三姑娘她不见了,屋里的细软都收拾走了,金银首饰也没落下,这人怕是跑了!”
广平侯气得吹胡子瞪眼,恶狠狠地看着那个嬷嬷:“你再说给我一遍?”
那嬷嬷被他吓得不敢吱声,倒是广平侯像是想到了什么,脚下不稳,差点一头栽在地上。他扶着下人的手,重重地喘着粗气,眼里隐隐有了几分血色,牙关咬得咯吱作响。
这一定是洛明蓁干的,昨夜他屋里那些老鼠定然也是她放的!那个小蹄子今日竟然还敢写对联骂他,让他当众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他就算是刨地三尺也要把她给抓回来!
第3章 姐姐
暮色阴沉,连半点星子都瞧不见。阴森的树林里,凌乱的铁蹄声响起,惊飞了栖息在层层树叶中的乌鸦。
林子里火光冲天,隐隐听得有人喊了一声:“四处搜,他中了蛊毒,逃不远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脚步声又乱了起来,嘈杂不堪。
而阴影深处,一个身着玄黑色华服的男子斜靠在树干上,右手捂着胸口,白色里衣早已成了猩红色,墨发垂落,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
浓重的血腥味从他身上慢慢弥漫开来,胸膛微微收缩,浓郁的鲜血就从紧咬的牙关渗出。毒已入骨,万虫噬心,他瞧着自己衣襟下慢慢浮现出来的红色花纹,漫不经心地嗤笑了一声。
原来这就是杀心蛊。
也不过如此。
天空炸响了一道惊雷,豆大的雨滴落下,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袍。那男子抬手捂唇,闷咳了一声,淋漓的鲜血就染红了他的指缝。他仰起脸,神情淡漠,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直至火光蔓延过来,铁蹄踏在地上的声音骤然停滞,几十个身着重甲的将士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目光如鹰地盯着靠坐在树干上的男子。哪怕那人现在身受重伤,他们不敢向前。
统领模样的男人咬牙大喝道:“愣着干什么,给我上,谁杀了他,封万户侯!”
身后有人蠢蠢欲动,可对上那男子阴冷的眼神后,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有些人所带来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
那统领正要动怒,就见得树旁的男子忽地埋下头,肩头不住耸动。
众人一惊,不知他要做什么,直到他仰起头,竟是笑得不能自已。他的笑声低沉沙哑,像是从胸腔中发出的一般。浓郁的鲜血就从嘴里渗出,宛如地狱修罗般阴森可怖。
他一面笑,一面将手撑在重剑上站了起来。他的眼神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人能映入其中。
他抬手拭去了唇畔的鲜血,嘴角勾起阴冷的笑意,慢慢地往那群人的方向走过去。苍白的手指搭在剑上,剑尖汇聚着越来越多的鲜血,将他行过的路都染成了诡异的红色。
阴沉沉的天空压着暗云,雨声淅沥,砸在树叶上啪嗒作响,唯有洒在叶片上的鲜血越来越多,惨叫声接连响起,葱郁的草丛里就淌出了蜿蜒不绝的血泊。
很快就被雨水冲刷干净了。
城东破庙内,因着暴雨倾盆,原本就千疮百孔的屋顶更是不断地漏起了雨水。啪嗒一声,雨珠子正砸在洛明蓁的眼睫上,惹得她皱了皱鼻翼。破旧的窗户被风来回拍打着,吱呀作响,外头雷声大作,雨点子像冰雹一样砸着屋檐。
因着实在是太吵了,洛明蓁恹恹地睁开眼,抬手打了个呵欠,就从铺着衣物的草垛上坐了起来。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望了望,可这破庙里除了结满蛛网的佛像,就只剩下潮湿的稻草了。
这已经是她从广平侯府逃出来的第三日了,她大概也能想到广平侯定然在派人四处抓她,所以她没有去住客栈,更是避开了官道。可惜路引还在她原来的家里,城门出不去,她想去外县避几天风头都不行,只能先回老家躲两天了。
她又琢磨了一下,没准儿广平侯想不到她还有胆子回她自己家,便是想到了,那也是她的地盘,他若是敢来找她麻烦,她还有湾水镇那些父老乡亲可以帮忙。
实在不行,也可以拿了路引先去外县避避风头。
思及此,她倒是放松了下来。离开湾水镇也有月余了,她还真有点想回去了。毕竟那里才是她的家,是她和她养父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
她往旁边挪了挪位置,就准备继续躺下睡觉。可她才刚刚低着头,就听得天空中炸响了一道惊雷,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寺庙破旧的大门轰然倒地,吓得她下意识地打了个摆子。
她立马睁开了眼看向了寺庙门口,也只是一眼,凉意就从脚底窜到头皮,她只觉得每一根头发丝都在发麻了。
直至又一道惊雷响起,紧接着整个破庙都亮堂了一瞬,门口那人的面容瞬间清晰了起来。
鲜血顺着他的眉骨淌下,勾勒出妖冶的痕迹。被雨水打湿的长发贴在身上,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只能隐隐窥得鸦色长睫下那一双沉寂如寒潭的眼,带了几分瘆人的阴冷。
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袭来,洛明蓁的手指紧紧抓地,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门外那人就动了动身子,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了。
他始终低着头,额前碎发摇动,鲜血顺着他的衣摆滴落,将地砖缝隙渗透的雨水都染成了红色。
眼见那人越靠越近,洛明蓁心头暗道不妙,却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正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可黏糊糊的触感就落在了她的面颊上,血腥味蔓延开来,她僵硬地抬了抬眼,就见得一柄染血的重剑悬在了她的头顶,堵住了她的去路。
那男子眼中如一潭死水,没有半分光亮,唯有手中重剑抬起,剑尖对着的就是她的脖颈。
而洛明蓁看着近在咫尺的重剑,也只能僵硬着身子,不敢轻举妄动。她毫不怀疑,只要她动一下,这把剑就会轻易割开她的喉咙。
她稳住了呼吸,脊背还是不由自主地爬起了一层疹子,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头顶的重剑:“冷静,这位大哥,你冷静一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咱们有话好好说,你别……”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下巴上冰冷触感给吓得闭上了嘴。她将目光缓缓下移,就见得那男子将那柄染血的重剑放在了她的下巴处,剑尖抵在她娇嫩的肌肤上,只要她动一下就会被割破。
感受着剑尖上那些粘腻的鲜血,她手臂上的疹子在一瞬间都冒了起来。而看着面前这个阴冷的男子,她只觉得他像一条从阴湿之地攀附而出的毒蛇,正在冲她幽幽地吐着信子。
那男子用剑端抬了抬她的下巴,像看一个死人的眼神般瞧着她。
洛明蓁见得那男子眼中慢慢涌动出的杀意,她立马扯着嗓子道:“别,别杀我,这位大哥,我见你身上有伤,我家里是开医馆的,我可以帮你治伤,这荒郊野岭的,你也不好找大夫,对不对?”
她刚刚说完,就感觉冰冷的剑尖抵到了她的咽喉。她吓得僵直了身子,可背后是墙壁,她早已无处可退。
她拢了拢眉尖,手脚冰凉一片。难道她今日真要死在这里了么?
她正闭了闭眼,却感觉喉头前的那把剑被移开了,可还没有等她暂时松一口气。浓郁的血腥味就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她有些惊恐地抬起眼,就见得那男子低着头,手指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几欲将她的骨头都捏碎一般:“敢说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洛明蓁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抖着嗓子道:“这位大哥,我说的都是实话,绝不敢骗你。”
那男子没再看她,径直就盘腿坐到了她身旁的草垛上,很快,他身下那些稻草也被染成了血色。
他低垂着头,抬了抬眼睫,寂静的夜里,唯有他阴冷的声音清晰可闻:“过来。”
凝着血珠子的碎发被风吹动,搅碎了他冷如寒潭滢的眸光。
洛明蓁瞧了瞧他手里染血的剑,暗中揉了揉被他捏疼的下巴,立马识时务往他那儿靠了靠。却迟迟没有动作,鬓角都急出了密密麻麻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