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裙下臣——山间人
山间人  发于:2020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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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问的话还未问出口。
  他的动作渐渐停了,桎梏着她的手也慢慢松开。
  丽质微喘不已,湿漉漉的杏眼不明所以地望着他:“怎么了?”
  裴济眼神微黯,俯在她上方,一手支在她颈侧,一手轻抚她绯红的面颊,嗓音喑哑:“你——不怕怀孕吗?”
  丽质一愣,没料到他会忽然问出这样的话,可转念一想,又明白过来。
  他这人看似稳重老成,其实不过是个不及二十的毛头小子,于男女之事上半点经验也没有,第一次凭着药效时,没头没脑的,若没她指引着,恐怕都不知到底如何行事。
  这样的人,只怕根本想不到可能怀孕这样的事,兴许是听说了李令月的事,才猛然想起这茬来。
  她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必担心,不会的。”
  裴济心里那点不好的预感又来了。他这回没罢休,而是继续追问:“你为何这样肯定?可是先前发生过什么事?”
  丽质的脸色冷淡下来,周身的情潮也退去大半,与他对视片刻,索性也不隐瞒,淡淡道:“我自然肯定,你那疼我爱我的表兄,在接我入承欢殿前,早就喂我喝了整整半个月的药,令我从此难以受孕。”
  如今数月过去,她每一回的月事都感到疼痛难忍,足见身体的亏损。饶是如此,每回与他在一起时,她也都仔细算过日子,有意避开最易受孕的几日。
  裴济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定定看着她。
  他先前只猜测她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例如从前伤了身子,又或者被宫中别有用心的人暗害过,却全然没料到,竟是陛下!

  饶是他自诩足够了解陛下,也未曾这样想过。
  毕竟,陛下虽手段不甚光彩,可在他看来,应当是真心喜爱贵妃的,否则,当初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夺弟媳。
  可既然真心喜爱,又怎么忍心这样对她呢?
  他脑中忽而闪过这些年来,陛下一点一滴的变化,渐渐的似乎又觉得的确在情理之中。
  恐怕是为了不留后顾之忧,能放心地宠爱她吧。
  贵妃若有所出,生下公主暂且不论,若是个皇子,难保不对储位有肖想。而朝臣们本就因陛下不顾伦常的举动颇有不满,隐隐有指责贵妃为祸水,暗示陛下为之迷惑的意思,若再让贵妃有孕,只怕朝中又要争论不休。
  况且,以陛下的性子,恐也会因此觉得丢了面子。
  只是,这一切的顾虑,最后落到她一人身上,终究太残忍了些。
  他心中生出一阵复杂的怀疑,自己从前满以为对陛下颇为了解,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眼波微闪间,他抚着她面颊的粗糙手指慢慢摩挲到她眼尾,带着说不出的怜惜意味。
  丽质心底一阵不适,半点也不想接受别人的怜悯。
  她冷冷睨着他,道:“我本也不想生养,如此恰好遂了我的意。除了每月月事痛苦些,我并未觉得有别的不适。”
  说着,她眼波一转,不愿再多说此事,娇柔的面上重新浮起妩媚艳色,一双潋滟的杏眸中春情荡漾:“将军,时候不早了。”
  裴济看得脑中有一瞬恍惚,捏着她的下颚便重新吻了下去。
  丽质放柔了身子,正要重新攀上他的双肩,他却已再度将她放开。
  “我不该这样对你。”他直起身,摇头道。
  丽质蹙眉,慢慢坐起身看着他,面色也淡下:“我不需要旁人的怜悯。还是——你后悔了?”
  裴济心中又酸又涩,默默拾起丢在床沿的外衫将她裹住。
  她总是担心他后悔了。
  “不会,我只是——”他顿了顿,想说自己既然知道她被迫喝了那样的药后,再放下心里的担忧,肆无忌惮地占有她,便与趁人之危的小人无异了,可话到嘴边,又觉矫情,只好道,“罢了,你早些睡吧,身子有了亏损,不是一两日能养好的。”
  丽质没说话,坐在床边静静看着他,始终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心底忽而荡起一圈圈极轻的涟漪。
  裴济笼了笼她的衣襟,随即起身至窗边,侧耳倾听片刻,又掀开四下观望一番,随后翻身而去。
  寒意再度灌入屋中,又随着阖上的窗被阻隔在外。
  ……
  时近亥时,裴济沿着玉女殿后侧僻静的竹林边缘悄悄行至海棠汤旁的假山石之后,借着黑夜与山石的掩盖,攀墙而上,左右观望后,轻盈跃下,稳稳落在少阳汤附近的山石边。
  这一片因寻常无人居住,空无一人,只有除了院落,往日华门与昭阳门去的道上有内侍往来。
  他出了少阳汤,沿着稍显幽暗的宫道正要往昭阳门去,才到日华门附近,却忽然见不远处行来一队内侍,正中四人还抬着步辇,上头坐着的正是早前已去了长汤十六所的李景烨!
  他浑身一凛,忙垂眸立在道侧,躬身行礼。
  李景烨俨然也见到了他,不疑有他,原本有些不愉的面上勉强露出几分笑意:“子晦,这时候还在巡查,辛苦了,快些去歇下吧。”
  裴济垂首应是,背后却是一阵冷汗涔涔落下。
  他自不能问陛下是否要往玉女殿去,若是,那他方才再晚走一步,此刻恐怕要难脱身了。
  ……
  玉女殿里,丽质坐在床边愣了一会儿,许久没有动弹。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击窗棂的声响,随后又戛然而止。春月推门探进脑袋来,急道:“娘子,陛下来了!”
  她不知裴济已走了,此刻几乎急得要掉下泪来。
  丽质猛然回神,起身绕过屏风行至外间,轻声道:“放心,人已走了。”
  春月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李景烨已到了门外,也不等她出去迎,便径直走了进来,道:“快将门关上吧,天冷了。”
  丽质换上笑脸,柔声道:“妾先前以为陛下要歇在淑妃殿中,怎么这时候来了?”
  李景烨微笑道:“自是想丽娘了。”
  说着,牵着她的手往内室去。
  原本温暖的寝殿,因方才开门的片刻侵入不少寒气,好容易行到屋中时觉得暖了些,可到床边时,又有了几分凉意。
  李景烨不由蹙眉,将目光看向床边的窗,道:“怎此处也有凉意?你方才开窗了?”
  丽质背后僵了僵,娇声道:“妾方才嫌屋里太热,便开了窗,谁知不过片刻,又觉冷了。”
  李景烨将她微僵的身躯搂到怀里,抚了抚她的手,道:“果然有些冷。你呀,该当心些,千万不能贪凉,先前女官说的话,可不能忘了。”
  丽质点头应下,忽而意兴阑珊。
  他方才说的女官,是当初还在望仙观时,她喝了他给的药,月事时疼得难以忍受,请来问诊的司药司女官。
  李景烨察觉她的细微变化,随即也想起此事,自觉失言,容色不由淡下。
  不知是否是因为愧疚,他将她搂得更紧,宽厚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微凉的柔荑,放在自己心口处焐着,想说什么:“丽娘,朕——”
  丽质却仰着脸微笑地望着他,柔声道:“陛下,时候不早了,该安寝了。”
  李景烨望着她平静的眼眸,慢慢放开手,没再说话,由着内侍们进来服侍着盥洗更衣。                    
作者有话要说:  皇帝带着丽质住在西边的日华门里面,贤妃淑妃都在东边的月华门里面,男主能进出的少阳汤在日华门和月华门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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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英
 
  到十一月, 李令月的婚事也近了。
  依制,男女成婚需经六礼,少则三五月, 多则一两年。寻常百姓人家若不重此道,也有二三月就行完婚嫁之礼的, 而天家素为万民表率, 凡公主出嫁, 都需恪守礼制,半点马虎不得。
  然而李令月之事实在突然,她能等得, 腹中之子却等不得。宗正寺卿在李景烨的数度催促下, 不得不匆忙安排,生生将婚仪安排在了十一月二十六这日。
  其中不过月余时间,连婚仪礼服都是由尚服局夜以继日地赶制出来的。幸而从前有太后宠爱, 舞阳公主一及笄,李景烨便已命人建造公主的府邸, 到六月时便已造好了, 不必再另寻他处。
  因此事实在有违旧例,宫外的议论没有一日停歇过, 只是众人的话锋已从陛下过分宠爱贵妃,渐渐便成猜测陛下与公主有隙。
  毕竟, 横竖已定下钟灏为驸马都尉,再宠爱贵妃, 也不必如此仓促成婚。
  而内廷中, 一应事宜仍交给徐贤妃处理。
  李景烨自那日从徐贤妃宫中离去后,虽并未有半点惩罚,却很是冷落了一番, 一月里除去在玉女殿的日子,只去了两回王昭仪处,半步也未再进过徐贤妃处。
  徐贤妃面上沉静,心中却有些担忧。
  她已两回主动往御前去,却都只匆匆见过李景烨一面后,便又被劝了回来。
  无法,她只得愈加仔细地操办李令月的婚事,令太后刮目相看。
  天气一日凉似一日,转眼到十一月二十六,舞阳公主出嫁之日。
  子夜才过,温泉宫中的内侍与宫人们便忙碌起来了。
  前一日才下了大雪,屋顶墙头与草木道路间都覆了厚厚积雪,内侍们趁夜将宫道洒扫一新,尤其宫门与前朝附近,更是清扫得格外仔细。宫人们则忙着在各处挂上装点的彩缎,以庆公主出嫁。
  大约因为妹妹出嫁,李景烨到底心中也有不舍,昨夜亲自到李令月宫中看过后,便回了飞霜殿独宿,没到玉女殿来。
  丽质睡得极好,也起得比平日早了些,于积雪未融时,先披衣到院中的汤池间沐浴一番,令浑身上下舒展温暖,精神一振后,才慢慢起身,裹紧身子,穿行过寒气逼人的院落,重回屋中。
  宫人们已将饭食送了进来,随后有躬身退下。
  春月给她多裹了件外衫,随后道:“娘子,东西已都备好了,到时青栀会一一带上。”
  青栀是先前丽质从掖庭新宫人中挑来的其中一个,出身寻常人家,性情温和,行事稳妥,比旁人更得丽质信赖些。
  丽质点头,让她过来一同饮食。
  因是钟家的事,丽质早早便求了李景烨,想趁此机会回一趟钟家,既观婚礼,也亲自去看一看长姊兰英。
  眼下李景烨最介怀的睿王已去了边疆,他不再顾忌着不愿让她出宫,十分顺利便应了,前日还特意又命人送来许多金银布匹,供她回娘家时赏赐众人。
  是以等傍晚亲迎队伍来时,她也会带着春月一同跟去。
  用过饭食后,二人一同说了会儿话,又将要带回去的物件重又清点一番。到午后丽质便将备好的钗钿礼衣取出,穿戴整齐,由内侍引着往前殿去。
  婚礼之仪都在黄昏时分,然而皇家礼仪繁琐,在亲迎礼前,还有不少程序,因此众人需提早往前殿中去。
  此时嫔妃等都列在一侧,宗室与众臣也已到了,待丽质站定不久,皇帝与太后也入殿中升座。
  礼官照旧制一一宣唱,将繁琐流程都行过后,已近黄昏,李令月终于在女官的牵引下踏入殿中。
  众目睽睽下,她头饰金玉钗钿,身披青绿礼衣,低垂着目光缓步走近,冲母亲与兄长缓缓下拜。
  她已有了三月有余的身孕,腹部有些许隆起,幸而礼服宽大,能稍加遮掩,行动间看不出异样。
  丽质立在一旁,目光自她并无喜色,甚至有些剥落的面颊上划过,心中不由闪过一阵酸涩。
  这一月里,李令月像是慢慢认命了,也不再同母亲与兄长闹,只留在宫中静养,今日看来,似乎的确如此。
  公主尚且是如此命运,更不用说别人。
  座上的太后原本面色平稳肃穆,此刻见女儿下拜,终于也忍不住撇开眼,哽咽着落下泪来,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李景烨,也不由眼眶微湿,目光动容地令她快起来。
  太后拭了拭泪痕,拉过女儿的手,殷切叮嘱:“令月,我的孩儿,母亲别的不盼,只盼你往后能顺遂。”
  李令月原本沉郁的面庞微微波动,望着母亲含泪的眼点头。
  天色渐暗,新郎钟灏的亲迎队伍也已进了宫中。礼官高呼:“吉时已至,驸马亲迎。”
  李景烨自座上起身,亲自引着妹妹步出殿外,轻声嘱咐道:“令月,若受了委屈,记得告诉长兄,长兄会替你做主。”
  李令月暮光复杂地望着他,像是想起了幼年时对自己亲切体贴的长兄,眼眶中几乎要落下泪来。她勉强扯了扯唇角,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个“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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