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微微一怔,随即淡然一笑,更能瞧出积淀后的温润,“孤能有什么办法?父皇给了,就接着,不给,那就不给,就连这太子之位,都是父皇给孤的,天下都是他的,他愿意给大皇兄脸面,孤又有什么办法呢?”
他叹气,手撑在桌子上,“孤总不能阻挠父皇。”
索额图却是捋着胡子,挑眉笑了起来,“太子殿下有这样的觉悟,臣很是高兴,只是您忘了,您是大清开国以来,第一位正儿八经的储君,若是……您就是第一继承人……”
“住口!您说这话,是将孤置于何地?我朝以仁孝治天下,你是叫孤篡权夺位,还是逼宫啊?孤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何至于把自己置于天下厌弃的境地?”
索额图还要说什么,却被他冷脸打断,“这话,只你知我知,您日后,也别说这话了,若叫汗阿玛知道了,我们父子之情,还能维持到几时呢?”
“至于大皇兄一党,咱们不必理会,就看着他们便是,跳得比孤这个太子还欢还高,下一步是不是也盯着汗阿玛的位置了?”
“还有,您最近看着点儿手下的人,约束好了,今儿汗阿玛又把孤叫去训斥了一通,这倒没什么,毕竟是东宫之内的事情,驭下不严自己处理了也就是了,可朝堂上又不一样了,你不约束好,汗阿玛和纳兰明珠找着机会就帮你处理了。”
说起这个,索额图神色就不大好看,“这次,是臣自负了,也错估了皇上的心意。”
“不过,若说到底什么能暂缓您与皇上的关系,莫过于一个嫡嫡亲的皇孙了。”
说着,他笑得讽刺,“大阿哥他们母子,这些年处心积虑地想要抢在您跟前剩下皇长孙,连番使大福晋成孕,十年内五个孩子,生是生下来了,大福晋人也没了,孩子又体弱多病的,天意而已。”
太子眉心一皱,“孤自然知道这个道理,这话也别再说了,叫大哥知道,又要对我多上三分不满了,本来我二人就已是势同水火。”
“只是太子妃前两年生瑚图灵阿的时候,伤了身子,这几年,郁结于心,实在难以成孕,且顺其自然吧,左右孤也不缺儿子。”
索额图皱眉叹息。
嫡子自然要从太子妃肚子里出来,那才是嫡系,旁的都是庶子,能成什么大气候?也没见皇上对太子的几个庶子多上心。
罢了罢了,又不能换太子妃,他一个叔外祖,提醒太子到这儿刚刚好,总不能整日催着太子太子妃夫妻生儿子吧?
那就越界了。
“这事儿啊,也就这样了,我是管不了,有空儿去城外,上上香,添点香油钱,拜拜送子菩萨,没准儿哪一日,孩子就来了呢?”
太子讶然,“您还信这个呢?在宫里劈出来一处小佛堂,或者打造一个佛龛便可,不必去城外那般麻烦。”
索额图却微微阖眼,神叨叨的,“心诚则灵。”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3章
乾清宫, 康熙手一松,茶盏掉在了地上。
他面色冷然,掀唇冷笑道:“好他个索额图, 竟还敢有这等不臣之心,欲谋大事!朕把他提拔上来,是为了叫他看顾太子, 他竟敢撺掇朕的儿子,取朕而代之!老贼!”
“还有太子,说得大义凛然,还不是护着他那个叔外祖父,索额图养他过吗?他打小就是朕亲自带大的,除了他,宫中的皇子皇女,有哪个有此般待遇?这样大逆不道之言,他竟然敢瞒下不报, 他是不是心底也有此意?”
梁九功看着康熙发怒,战战兢兢上前, 赔着小心道:“皇上, 毕竟那是元后的叔叔, 太子他亲近些也是正常, 他也是两面为难。”
康熙仍是怒气难平, “朕就知道,这索额图没好心, 还想教坏朕的太子,太子就是太重情谊,不然朕这就把他处置了!”
太子始终是他儿子,就算他猜忌、怀疑, 也是他骨血至亲,还是他从小带到大的。
自然,就没有是他自己堕落变坏的道理,全都是他人挑唆所致。
“您也别大动肝火了,这样的臣子,您若要收拾,还不是抬抬手的事儿?您顾着与太子的父子之情,太子也顾念着与您的,他如此挑拨,也半点作用都没有啊。”
康熙点头,只是心底到底还是有了疙瘩。
缓了缓心神,突然,他抬起头,问梁九功,“城外的庙宇,去许愿可还算灵验?你知道吗?”
梁九功愣了愣,随即想到索额图与太子所说的去上香求子,摇摇头,“哎哟,皇上这可为难奴才了,索相所说的那处庙宇,皆是去求子的,不论男女,这……奴才一介阉人,何必求子?加之不常在外走动,实难得知,没听说过是否灵验啊。”
“不过,有采买的小太监,倒是能问问。”
“既然索相大人提起来,从他口中说出来,想必香火差不了。”
康熙抬眸,“既然差不了,那想必就灵验了?确实该叫太子夫妻去拜拜,哪怕弄来一个开光的求子符也好啊,这么多年了,太子妃自打得了一女,再没音信了。”
他若有了嫡孙,哪怕太子不成器,最后令他失望,他也能把孙子捧起来,且有了明□□前车之鉴,绝不会重蹈他靖难之役的覆辙。
“太子妃……颇有未来国母的风范,只是过于端庄,反而被妾室抢了风头,那妾室也不是安分的!”
梁九功垂首,心底腹诽。
这再是不安分,不也是您老人家赐下去的?这会子,倒是都怪在妾室头上了。
妾室也是人,也得活下去啊。
您要是不给人家拉进这后宫,没准儿人家也不必这般汲汲营营了。
康熙揉揉眉心,儿媳管着的后院,他一个做公公的不好插手,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梁九功看出了他的心思,状似无意道:“不然,叫贵妃娘娘去敲打一下?贵妃娘娘好歹也是长辈,又是如今位分最高的,太子妃对其也颇为敬重,倒不失为一个好人选。”
康熙点点头,等忙完了,却给忘在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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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过了一个多月,景阳宫,富察舜华坐在康熙对面,嘴角直抽。
叫她去敲打李佳氏?
她的手也没那么长啊,手伸到人家毓庆宫。
再说了她便是贵妃,本质上也是妾室,以什么立场其敲打人家,叫人笑掉大牙。
她笑笑,扫了眼站在康熙身后的梁九功,眼神凉凉,“皇上,这是否有些不妥?毕竟我并非太子嫡亲长辈,贸贸然前去,别再惹了人家的嫌,嫌弃我多管闲事。”
“太子姨母尚在,在外人看,我许是手长了些。”
“您也晓得,妾这人,是个水晶玻璃心,一砸就碎了,最是受不得别人的议论,风言风语,还是换个人吧,谁都比妾强啊。”
得罪人的事情让她干?凭什么?
虽然说太子真没办法笑到最后,可李佳氏是太子宠妾,在外人眼里,日后太子登基,那是板上钉钉的宠妃,她呢,日后会是个仰人鼻息生存的太妃,今儿把她得罪了,她倒不怕,她还有娘家,李佳氏这样儿的,直接挑十个都不怕,但这种被赶鸭子上架被当成工具人平白得罪人,还要站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感觉,真是叫人不爽。
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她还不是钟无艳呢。
再说了,干嘛不叫太后出面儿啊,太后性子软不行,不是还有苏麻喇姑?
再不济还有先朝几个太妃呢。
看康熙面色不好,她话锋一转,“不过,您的意思是,叫李佳氏本分些,看清尊卑,妾倒是有个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便是。”
“皇上原意,实则也不是为难她,只是要她认清形势,并不是有意为难,不是吗?其实说到底,根源还在太子身上。”
“您说,若妾去了,素日太子妃对我尊敬,走得未免近一些,这一去,李佳氏受了委屈,太子难保不会认为是太子妃向妾抱怨告状,这等妻妾争风吃醋的事情,被说出去,小两口还能有个好吗?其实夫妻间这事儿啊,外人只需点拨,贸贸然插手,反而落得不好。”
所以,这嫡孙,才更悬了。
康熙斜睨了梁九功一眼,差点儿没给他吓趴了,等人回首,才擦擦脑门上的汗珠,暗骂自己多嘴。
这下好了,两个人全惦记上自己了。
偏偏一个比一个惹不起。
想他梁九功,也是纵横宫中几十载了,自得于自己已是能猜透二三分皇上的心思,没想到却也在这儿上面栽了跟头。
“那你的意思是,叫朕来与太子说?”
富察舜华点头,“自然,你的话,他总是呢个听进去几分的,何况,太子妃并无能与您这个长辈诉苦的机会,加之太子宠爱妾室,已经传出了风声,您知道也不奇怪。”
“您只需要适当地表现出对嫡皇孙的迫切,顺带说一嘴他的妾室,以太子的聪慧,哪还能不知您是何意?”
反正,人家是亲父子,说什么都无所谓,没有隔夜仇,她和太子妃可就不一样了。
得罪人的事情,还是他这个老子自己上吧,恕她不奉陪。
康熙点头,“你说得甚是有理,朕是想要嫡孙的,不是想让他们小夫妻渐行渐远的。”
“太子妃恭敏贤良,容貌实则不逊于那李佳氏,朕就不知为何,太子偏偏不爱重她?”
“大概是太子妃性子太稳了,李佳氏看着就娇俏。”
康熙微微颔首,倒是颇为赞同,“当初朕从京中数家贵女中选出了她,一是因着她出身汉军旗,与之联姻有好处,再一个便是她本身条件出众,京中见过她的各家福晋,无有不赞的,性子沉稳大气,天生是进皇室的料子。”
“只是可惜啊,朕也没想到啊!”
富察舜华莞尔,“妾老了,但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倒也理解,年轻人嘛,图个新鲜,太稳的性子,千篇一律,没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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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惠妃给胤褆推过去一盏补汤,笑吟吟道:“保清啊,这几个月,太子没少得你汗阿玛的训斥,你定要趁着这个时候,追平太子在其心中的地位,才有望夺得储君之位。”
“且现在你有了弘昱这个嫡子,朝中的影响力大大提高,太子到现在,还没个嫡子呢,皇上再是着急,有什么用?”
“给小夫妻俩中间,赐了那么多水灵灵的格格,一个比一个娇俏,和鲜花儿似得,天下哪有几个不想偷腥的男人,许多不过是不能罢了,就这样,中间隔着几个搅屎棍,还想她们二人感情融洽?还想抱太子的儿子?做梦呢!”
“也不知道皇上和太子说了什么,最近他竟然收敛许多,这笑话,我还没看够呢。”
她敛下面上的神色,刮了刮茶沫子,“你汗阿玛啊,骄傲一生,明知道这事儿是自己父子的原因,还忍不住迁怒于太子妃和那妾室,可真是好笑。”
她懂女人的苦,所以,从来不给儿媳添堵,赐下妾室,自然,更多是为了她的嫡孙。
可先前的儿媳人没了,想起素日她的温顺,心中不免一叹。
是她给伊尔根觉罗氏施加压力,不顾她孱弱的身体,以至于弘昱出生不久,就失了母亲,也叫儿子如今,灰心失意。
她叹气道:“我知道你还念着伊尔根觉罗氏,可张佳氏,你也别太冷落了,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人家嫁给你了,你也该负责一点,至少不能叫妾室越过她,爬到她头上去,不是吗?”
胤禔点点头,“儿子知道了,儿子给她嫡福晋该有的体面尊贵,只是孩子,却暂且不能了,弘昱身子本就差。”
惠妃闻弦歌而知雅意,当即懂了儿子的意思,甚至心中还有些欣慰,于是道:“你放心,弘昱是我的孙子,额涅也给你看着,张佳氏不敢动手。”
“这可是皇上的长孙,真若是动了,她和她父亲的荣华富贵,也就都到头了。”
胤禔摇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让一个孩子废掉,不只有弄死那么简单,不是还有捧杀吗?”
惠妃神色一凛。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
第134章
康熙四十年三月,章佳庶妃过世。
富察舜华不知道她在历史上是何时过世,但偏差总不会太大。
章佳庶妃生前多年皆是一应以嫔礼相待,如今, 也该给个追封了。
果不其然,几日后,乾清宫就下来了圣旨,追封其为敏妃, 一应丧仪, 皆以妃礼待之, 也就是说,众位阿哥,也须得为敏妃守制。
打从三十五年平妃去了,宫中这几年, 再没这样的丧事了。
又一个人去了,哪怕如今的几妃彼此都不大对付, 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怅然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