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说着, 富察舜华的声音就带了哭腔,晶莹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滑落, “怎么会有人狠心到如此地步?”
她刚刚一直强装镇定, 撑着一口气, 现在终于气散了, 憋不住了。
康熙不由得一阵怜惜心疼,就要揽着她安慰她, 富察舜华却正好向前走, 刚好躲了开。
他的手落了空,整个人一怔,漫不经心地看着富察舜华。
后者有些面无表情,一双清凌凌的凤眸直直看向他, 眼尾上挑,因刚刚哭过, 眼角晕染一抹红色, 似三月桃花氤氲, “皇上, 今日这孩子侥幸逃过此祸, 但妾也着实放心不下,想去瞧瞧。”
她擦擦眼泪,“他起了一身的痱子,想来也难受的厉害, 妾身为母亲,还请您原谅妾心焦,就不招待皇上了,皇上自便。”
说着,便急急忙忙走了出去,直接上了轿撵,奔着阿哥所去了。
康熙本想与她一道,但心中却也有些气闷,在那儿僵着站了一会儿,才吩咐人准备御辇跟上去。
一进了阿哥所,朝里走着,就看到三阿哥四阿哥扒在她儿子那屋子的窗户上,“老四,你说这是干嘛呢?也没听说小弟生病了?”
四阿哥板着脸,但这表情放在小孩子身上便是十足的呆萌,“许是,许是,太医例行检查?”
三阿哥小大人似得点点头,“或许——欸!靖娘娘来了,咱们跟着她进去,她们就不会不叫咱们进去了。”
富察舜华的眼睛已经好了很多,看到四阿哥,虽厌恶她的生母,却也忍不住软了心肠,摸摸他光溜溜的脑袋瓜。
“怎么在这儿站着,来进屋子呀?”
这事儿乌雅家可做不出来,他们家现下自己都是自身难保,再牵扯上这件事,那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而宫内的乌雅氏也是自顾不暇,她忙着与佟贵妃博弈周旋,定然不肯在这种时候节外生枝,断了后路。
且她现在又被敬嫔看得严实,人脉尽失,许多事情都布置不来。
不是她,那又会是谁?
安嫔?还是赫舍里常在?
与她有过过节的,还是大仇的,就剩下这么两个了。
安嫔倒是有能力,但是一直在启祥宫窝着呢,她身边原本的贴身的宫女也被康熙事后打死了,没能力传信出宫,且他们家这时候也不会帮她做这些。
甚至如果她要出手,第一个对付的,不是她,而是戴佳常在。
至于赫舍里常在,她们家的家庭条件就不支持这个,况且赫舍里常在被贬和她并没有直接关系。
带着两个孩子进了屋子,太医正收起药箱,“何院使,如何啊?孩子可受了影响?”
何院使摇头道:“所幸小阿哥身上并无药物残留的痕迹,他的确不曾喝过郑佳氏的奶水,倒是万幸了。”
富察舜华一直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大喘着气坐在椅子上,细细抚摸着孩子的小脸。
何院使静悄悄退了出去,给剩余几个乳母诊脉。
这一刻,她终是止不住泪意,又是哭了出来。
三阿哥目光惊奇,四阿哥面色懵懂,“靖娘娘,小弟好好儿的呀,能吃能睡的,为什么要哭呢?”
富察舜华轻轻握着孩子的小手,擦干眼泪,带着鼻音道:“是啊,他好好儿的,所以我哭了。”
两个小孩子更是不懂了。
“人有时候,除了悲伤外,高兴的时候,也会哭的。”
“你们还小,以后就会懂的。”
三阿哥装模作样地叹气,“大人的事情可真麻烦。”
儿子没事,富察舜华的心情极好,也有心思逗弄孩子,“可是总有一日,你也会长成如我一般的大人,经历与我一样的烦恼,你说该怎么办?”
三阿哥四阿哥都微微张嘴,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黑葡萄一般,十分惹人喜爱。
最后皱起浅淡的眉头,“我也不知道啊。”
她又是一声轻笑,“不知道就长大吧,长大了就知道了。”
这时候,康熙追了过来,瞧她对着两个孩子细心温和,心知小儿子这儿是没什么事儿了。
想和她谈一谈,但还嫌弃两个儿子在这儿碍事。
给乳母使了个眼色,就把他们抱走了。
三阿哥挣扎,大喊道:“别以为我没看到,汗阿玛为什么要赶我们走!我就要呆在这儿,不叫我待着我就哭给你看!”
这就开始耍驴了。
富察舜华又是心中喷笑,这九龙夺嫡的几个,小时候也是蛮有趣的,还挺熊气。
“皇上怎的也来了?乾清宫没有政务了?”
见她神色冷淡,康熙颇为头疼,“靖嫔,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出了这样的事情,朕说过,朕也不想的。”
“人心难测,谁知道面上看着是人,谁知道底下是鬼还是畜生?”
富察舜华摇摇头道:“皇上不必同妾解释这么多,妾只求您,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将幕后黑手,绳之以法,这样,也算我这个不称职的母亲对孩子的交待了。”
她食指搭在孩子的手上,心中暖融融的,“妾不该迁怒皇上,妾因为没找到凶手,没法子发泄怒气,反倒是您,平白受了妾的冷落。”
“妾冒犯了您,若您想要惩罚,妾听凭处置,绝无二话。”
康熙叹气,手搭上她的肩膀,“你身为母亲,自是情急,有什么怪不怪的?”
富察舜华只摇摇头,小心地揭开孩子身上的袷纱被,看到胳膊弯和腿弯处一片片的痱子,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好在上面抹了药膏,孩子已经不再哼哼唧唧地难受了。
康熙看了也是直皱眉头,怒火中烧,“这群饭桶!”
深吸一口气,“朕已经命内务府又选出了两个乳母和保姆,一会儿就能送来。”
差一点儿,差一点他的孩子就要成痴儿了。
这人的心思何其歹毒?
富察舜华将孩子的小肚子和脚丫拿着两床袷纱被都盖上,擦干了脸上和脖子上的汗珠,拿着扇子给他扇风。
康熙见她这模样,心中又是复杂难言。
“你在这儿看着孩子,最近常来,朕先去吩咐梁九功查这件事,再处理政务,过两日再来看孩子。”
富察舜华只是柔顺地笑笑:“皇上去吧,国事要紧。”
等人走了,富察舜华才拉下脸,静静地给儿子扇风。
小孩子止了痒意,又凉爽,睡得惬意,还蹬了蹬小腿,双手又是举了起来,红色的肚兜映衬下,更显玉雪可爱。
她叹气,放下了扇子,给他盖了袷纱被,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秋云上前问道:“主子,这就走了?不再多呆一会儿?”
“不了,越看越难受……”
恰好这时,内务府带了新的乳母和保姆来。
那管事一见富察舜华,顿时一惊,忙打千儿见礼道:“奴才见过靖嫔娘娘,娘娘金安。”
富察舜华见了他们,冷着脸。
这个人乃是之前被打那人的直系上司。
“安什么安?皇子不安,我岂能安?”
那人忙跪下,又听她道:“一个保姆,一个乳母,皆是贴身伺候皇子的,尤其是乳母,重中之重,你们是怎么挑出来的?十六个人里面,便有两个这样如此蠢笨的?”
钱太监心中更是将那两人骂得不行,还是求饶道:“是奴才驭下不严,办事不利,还请娘娘息怒。”
他指了指身后的四人,“这几个,是奴才今儿精心挑选出来的,细细敲打过,如这次那几个那般的蠢事,她们绝不敢做。”
“这几个若再出了事儿,奴才即刻引咎辞职,没脸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富察舜华颔首,“但愿如此,”睨了他一眼,“你们起来吧,把自己的姓名籍贯等事情都说个明白,秋云问什么,你们回答什么,不要推三阻四,支支吾吾,也不要顾左右而言他,不然,即刻遣回内务府。”
“再者,若本宫查到你们所言与实际有所出入,也都给本宫滚回去!听明白了吗?”
秋云拿了纸笔来,细细地问了二人的籍贯生平,家庭情况以及住址,家中有无酒鬼赌徒,将墨迹吹干,收了起来。
钱太监见富察舜华查得细致,赔着笑道:“她们哪,实际上都是身家清白的,咱们奴才也知道皇子乳母是何等紧要,赌徒酒徒断不能有的,就是这性情不大好瞧出来,有的人心中藏奸,咱们瞧不出啊。”
富察舜华淡淡道:“钱公公小瞧自己了,你在内务府待了多少年了?那个被打的,是你徒弟吧?倒还没继承你的五分眼力。”
钱太监一下脸上笑开了花,就算知道她这是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也免不了高兴。
但还是嘴上谦虚道:“哪里哪里,您谬赞了,至于奴才那徒弟,尚还年轻,不周到,看人看走了眼,害得奴才也丢人,还提心吊胆的,等他回去,奴才也是要削他一顿的。”
心中却是骂道:选皇子乳母还敢收银子,看他不打死他!
作者有话要说: 一个台风刚刚过,另一个台风又要来,盯上东北了?今年三第三次了,说实话,有点崩溃,庄稼受不了大风不说,有的地方房顶都掀了,还断电,我的天哪
第79章
永和宫, 茉心急急跑了进来。
“主子,刚刚奴婢听了消息,说是阿哥所那边儿,小阿哥险些出了事儿, 是人为的缘故, 这事儿,和咱们没关系吧?”
乌雅庶妃一怔, 茫然道:“出事儿?什么事儿?”
她面色一变, 咬牙切齿道:“不会是有人把这屎盆子扣在咱们头上了吧?你们也不看看咱们如今的状况, 正和佟贵妃打着擂台呢, 消息也不灵便,身边的人唯有你们两个, 还被看住了传信儿出去都难, 何况是伸手进去阿哥所?也太高看我了。”
茉心闻言,愤愤道:“那那些人也太过分了,还真当咱们手眼通天不成?”
乌雅家在内务府的势力被拔了个干净,不然她们的日子也不会如此艰难, 现在的日子看着尚可,实际上私底下完全是用大把的银钱撑着。
每日看着银子海一样流出去, 她们都心疼不已。
家里递钱现在都要被盘剥一番, 更是穷了。
她们哪有那么多钱去打点内务府层层关节?还要递到宫外?
“靖嫔不是傻子, 她想想就知道了, 这事儿定然与我无关, 她的皇子被针对,那是因为她家世好,这个皇子还得了皇上青眼,每日都要问一番, 看一眼,富察家又马上就要起来了,这碍了多少人的眼呢?自然恨不得……”
除之而后快!
“你细细和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茉心摇摇头,“奴婢也是道听途说,听人说个大概,是乳母那儿出了问题,这次内务府把两个乳母都打发走了,换了新的。”
乌雅庶妃喃喃道:“乳母?乳母?这是给孩子喂奶的……”
“那是吃了不该吃的,奶水出了问题?”
“奴婢还听说,是其中一个乳母,与另一个不和,且皇子成年,乳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就想要排挤人,结果这两个全都走了,还有两个保姆也是。”
乌雅庶妃左思右想,“吃了不该吃的,难不成是其中一个给另一个下了东西?那是下了什么呢?”
茉心摇头,“这个奴婢就不知道了,景阳宫上下,早已下了封口令,对外不准多说一个字儿,内务府那边的嘴,更是严实。”
乌雅庶妃摆手道:“得,左右和咱们没关系,咱们还是想想怎么催着佟贵妃来吧,我真是受够这日子了。”
这一次真是刷新了她对佟贵妃的认知,从二月她开始谋划,三月里传出消息,到现在都七月初了,她还是没有半点动静。
如此沉着,这还是她记忆中的佟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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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乾宫。
紫苏为佟贵妃揉着太阳穴,叹气道:“您都好多日子没睡好了,一个抱病在身,不去景阳宫又如何呢?靖嫔手段也厉害,刚在阿哥所还发作了钱太监,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人家乐不迭地受了,没有您,这不也好好儿的?何苦去了那儿,自己还受罪。”
“你不知道,今岁皇上本打算四月中旬就出塞北巡的,只是靖嫔生产,绊住了手脚,但等她生产后,立时就走了,宫内众人,都是一个多月未曾见到皇上了。”
“自然,人心浮动的也厉害,恰好这小阿哥又出了事儿,我自然要亲去,以病体在皇上面前博个好感,求不迁怒。”
她深吸一口气,“再等一等,至少等到中元节,若是乌雅庶妃再不低头,就只能应了她的心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