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织织未来得及开口,他垂眸间,已是抚起琴。
琴声空灵舒缓,与周遭的清雅幽静相应。
柳织织觉得很好听,便听起琴。
她不由在想,若在这数不尽的绵长岁月里,他都是独自待在这里如此过的,那实属是有些可怜了。
她的胸口,有陌生的心疼。
两人一个抚琴,一个听琴,仍是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唐离抚着琴,似不知时间。
渐渐地,柳织织的眼皮子不由变重。
大概真是累了,就算没到午后,她也开始犯困。
她打了个哈欠,便躺好。
有心的柳织织,已不像之前那么容易睡着,她翻来覆去几回,脑中的东西越来越多,越来越乱。
她困困地闭着眼,思绪却清晰。
她听着耳边的琴声,偶有叹息。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后,她的呼吸才渐渐变得均匀。
随着她终于睡着,唐离指尖动作停下。
他顿了会,便抬眸看向她。
这是带她上天界后,他第一次看她,在她睡着不知道的时候。
他的薄唇微抿,不知在思些什么。
他看着她,指下又开始拨弄琴弦,若细心点,可发现他的琴声中有安定心神的作用,柳织织微皱的柳眉舒缓下来。
睡梦中的她,似觉身心被轻抚。
她渐渐睡得安逸。
在天界是没有昼夜的,柳织织睡之前,周遭是白的,耳边伴着唐离的琴声,她睁开眼,周遭仍是白的。
她的耳边,也仍伴着唐离的琴声。
她瞧了瞧屋顶,精神上觉得舒畅得多。
她缓缓侧过头,不无意外地看到仍在那里低垂着眼帘弹琴的唐离,她不知道他究竟坐在那里多久没动了。
现在的唐离,与人间的唐离,终究不一样。
他是习惯这样了吧?
也习惯不说话?
可是她不习惯,她有很多话想与他说。
而且,她饿了。
正是她如此想时,她的腹中实时地传出咕嘟声。
唐离抚琴的动作随之停下。
柳织织见到他的反应,便在迟疑后,终于道:“天界没吃的?”
许久没说话的她,声音稍哑。
他应了声:“嗯。”
柳织织坐起身:“可是我饿了。”
她语中含着丝撒娇的味道,就像以前对他,早已有习惯。
但隐隐中,又多了丝曾没有过的小心翼翼。
唐离抬眸瞧了瞧她,便看向屋中间的桌子,随之桌上浮现不少菜,全是柳织织爱吃的,也是适合孕妇吃的。
柳织织愣了下,便问:“我怎么洗漱?”
唐离道:“不必。”
不必?
柳织织稍思,便抬手抚了抚自己那滑嫩嫩的脸,再对着掌心哈气闻了闻,并没发现任何异味。
他给她自动清洁了?
不必就不必,她去到桌边拿起筷子。
她夹了个水晶素包子搁嘴里嚼着,耳边又响起琴声。
她转头,看着他弹琴的样子。
他还真是神,身上已没凡尘的气息。
虽然饿,但其实心中有事的她食欲并不大,一个水晶素包子入口,她嚼了许久,才算是缓缓进了她的肚子。
她低头瞧了瞧面前的清粥,在犹豫着什么。
她又听了会他的琴,终于问出她最想问,也最怕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道:“你是不是没心了?”
无心等于无情,她最清楚不过。
话语间,她又看向他。
他抚着琴,未抬眸,只道:“还有半颗。”
柳织织闻言诧异:“还有半颗?”
他还能给她半颗心?
唐离淡应:“嗯。”
柳织织颔首,所以他们现在共用一颗心?
这倒是神奇,不愧是天道之主。
话头终于打开,柳织织便又问:“那你是不是想和我结束夫妻关系?”
她盯着他的反应。
他垂着眼帘,令她看不到神情。
他未答,但如此让人挺没底的。
柳织织垂了垂眸,说道:“我知道,你是活了千万年的天道之主,人间那点破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我们相识的这几个月,对你来说,大概渺小得犹如看不见。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在我们那个世界里,有孩子也离婚,是很寻常的事,你不用顾及其他。”
话虽这么说,她却觉不是滋味。
她这是要被抛妻弃子了?
她又抬眸看他,可他仍旧沉默,令人捉摸不透。
她便催促:“你说话。”
他还是不语。
她便又道:“我很明白,你是天道之主,我们之间的悬殊是很大的,我不会妄想什么,就想要一个明白。”
他们之间的事情太复杂,总得处理。
哪怕他不像她所认识那个唐离,却也确实是他。
她甚至希望他能变回去。
她才不稀罕神不神的,她只要那个坏蛋回来。
她垂眸,眼底有红晕。
所以坏蛋唐离,终究是在跳下天刑台后,没有了么?
两人又恢复无言。
柳织织没再吃东西,只低着头。
静默片刻后,唐离终于道了句:“我只是不习惯有妻儿。”
柳织织没抬头:“然后呢?”
她有些焉焉的。
唐离也没抬眸:“就像你所说的,我活了千千万万年,本是始终一个人,后来忽然做了一场梦,梦醒了,身边多了个妻子,妻子腹中,还有我的孩子,便终究有些不习惯。”
做了一场梦?
所以对他来说,她和孩子是很意外,很突兀的存在么?
柳织织听到他这话,只觉得越发不舒服。
心中就像是被重捶了下。
她放下筷子,语气变冷:“你这么说,我便懂了。”
唐离的琴声,隐隐不稳了下。
柳织织未注意到这异样。
她呼了口气,继续道:“我跟你上来,并不是因为想跟你在一起,只是我觉得,分也好,合也罢,我们都不该不明不白的。既然你觉得和我的事情只是一场梦,那梦醒了,便当做没发生过也罢。”
坏蛋唐离才不会觉得她是梦,眼前这个人不是他。
需要和她处理感情的,是坏蛋唐离。
不是现在的天道之主。
面对的人不一样,意义也变了。
思及此,她又道:“我就当作我认识的那个唐离已经死了,你终究不是他,他没有你的这些意识。”
她站起身:“反正我不喜欢你,不需要你负责。”
反正我不喜欢你……
唐离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抬眸看向她。
她转过身,往外走。
她才走出两步,未想眨眼的功夫,唐离忽然站在她面前。
她抬眸诧异地看着他:“你……”
唐离垂眸迎视着她,稍顿后,他缓缓上前将她揽入怀中。
她未挣扎,只觉不解。
他隐隐似有叹息:“我是他。”
第081章
这是自唐离回归神位起, 他们头次亲近。
柳织织能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是和唐离一模一样的,这说明他们确实是一个人,虽然感觉上不大一样。
她不由也想抬手抱他, 被她忍下。
她心中还是不舒服得很。
他居然说那样的话, 把她当一场梦。
她的语中赌气的意味越发浓:“是又如何?不管你是不是, 我都不喜欢, 就算是之前的你, 我可没说过喜欢。”
唐离闻言, 身子微僵。
他问她:“如今有心?你对我还是没感觉?”
他的语中有明显波动。
柳织织听着他的话, 沉默下来。
又怎会没感觉, 当她以为他死了的时候, 她就觉丢了魂。
何况如今有了心。
否则她又怎么会跟他上来?
她若没感觉, 大可以跟以前一样,对他能甩则甩, 半句话都懒得与他多说,而不是主动喊住他, 跟他来这里。
可他终归变了, 她不知道怎么与他说。
唐离等了她一阵,没等到答案,便松开她,扶着她的肩头,看着她的眼。
他还是如此,喜欢看她的眼睛。
柳织织便也抬眸瞧着他的眼。
他看她的神情总算没有淡漠的感觉,却也不如以前的唐离那般目光热烈,而是多了分难以捉摸。
唐离看了她一会,似乎能知道她有感觉。
他默了阵, 便道:“你不要生气。”
柳织织垂眸,她确实在气。
唐离道:“无论是如你所言,人间的那点经历于我活过的时间来说,有多渺小,还是如我所言,那像一场梦,却终究都是我的经历,真真实实的经历,那就是我,不是其他任何形式。”
他是把自己投入人间,甚至连投胎都不算。
那就是他本尊的人生。
他见柳织织闻言抬头看他,便又道:“我一直都是我,是你的丈夫,不是另外一个人,不要把我当别人。”
柳织织终于又说话:“是你太像别人。”
她当然知道他就是他。
唐离垂了垂眼帘,稍抿了下薄唇,便再看向她的眼:“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这些信息,习惯一下。”
话语间,他缓缓放开她的肩头。
柳织织又觉得不高兴了。
虽然设身处地地想想,她能理解他,但她就是不爽。
以前的唐离,才不会有这事那事。
以前的唐离,只会一股脑地,义无反顾地走向她,热.烈地爱着他,什么都不会考虑,也什么都拦不住他。
她不喜欢现在的反差。
她的语气仍旧不好:“你可不要勉强自己,若是接受不了,习惯不了,就直接把我送入人间即可。”
这么勉强,她还不如不要他。
送入人间?
唐离眸光微动,薄唇抿起。
他欲张嘴又说什么,却又闭了嘴。
柳织织等着他说话,可他这个闷葫芦垂眸稍顿,却是转身去到檐下,抬手挥动间,映世镜出来。
他负着手,又看起人间的一幕幕。
柳织织瞧着他的背影。
他在压抑什么?
她想了想,便懒得再去琢磨他的想法,只道:“我去走走。”
她的声音更冷了些。
唐离未给回应。
柳织织等了会,便踏下短梯,缓缓走远。
她在想,明明她所认识的唐离,是极度恶劣,极度放.纵的一个大坏蛋,为何回归神位后,却变得如此木讷清淡。
之前霸气地处决分.身时,也不见他这样。
还真是一个人?
她不是他,终究无法体会他的这些经历。
她踏着雾烟,逛着单调到根本没什么看头的天界。
与唐离的一番交谈,她的感觉只越发憋闷,走到一棵树前,她便抬手摘起树叶,仿佛摘的就是唐离。
后来她发现,树叶落到她脚下,竟会消失。
她看向周遭,每一处都干净得挑不出半丝尘埃或杂物。
而唐离,始终在看着映世镜。
直到他发现什么,眸色微顿间,镜中场景拉近。
镜中的人是薛雁南。
之前许遥风踏下天刑台,并未离远,而是等着薛雁南接受打击,且打算离岛后,带着对方一道离去。
上了徊杏渡,两人才真正分开。
薛雁南独自行走在道上,哪怕无伤,也落魄尽显。
他步履缓慢,犹如失魂。
他脑中回荡的,全是柳织织对他说的话,以及那平静的模样。
在这段感情上,他输得一塌糊涂。
从他还没有开始的时候,他就输了,只怨他过于自负,明明她早就换了一个人,他却不予理会,还不断伤害。
他明明早就发现她变了。
正是他仍沉浸在打击中时,他的前后左右忽有许多人跳出。
他这才回神,环视周遭。
看行头,又是一群江湖人,数量不少。
这群江湖人的领头者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青年,青年手持宝刀,出挑地站在人群前,冷道:“还真是让我们好找,未想真在东海。”
薛雁南未语,神色不惊。
青年咄咄地问他:“快说唐离在何处,否则……”
年少气盛的青年,威胁味极浓。
薛雁南只道:“滚。”
青年马上沉了脸色:“敬酒不吃吃罚酒,都给我上。”
一声令下,他们便朝薛雁南出手。
薛雁南迅速抽剑应付。
他手下宝剑倏地一挥,几人僵了僵,当场倒下。
闪着寒芒的剑刃,鲜血滴落。
因为唐离以神力救治,薛雁南身上已无半点伤,他行动敏捷,出招利落,起起伏伏间,根本无人可伤他。
刀光剑影下,这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瘫倒。
当下薛雁南的心情不好,出手间,他的戾气渐渐变得颇重,由本不下死手,渐渐变得没有留情。尤其是在察觉到这些人铁了心想将他置于死地后,他甚至开始有杀红眼的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