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荷肯定地点点头:“那是自然,除开长辈所赠的,男女之间赠送簪子本来就是作为定情之物的呀。”
仿佛有一朵烟花在明姝脑海里炸开,她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
定情信物……那那那……谢嘉言是不是……
她不敢再往深处想,嗷呜一声就把脸埋进了袖子里面。
*
翌日便是正常上学的日子了,可明姝昨夜因为熬夜作画,起的要比平日晚了一些。
她匆忙提着书袋和画轴赶过去门口的时候,却发现苏延已经在马车前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从前上学的时候,因为不在一个书斋,他们兄弟姐妹间都是各走各的,并没有互相等候的习惯,由此瞧见安静站在马车前的苏延时,明姝很是讶然:“表哥怎么还没有走?”
苏延今日穿的仍是玄色的衣裳,衬得肤色极白,他温和一笑:“我等表妹一起。”
明姝有些愧疚:“抱歉,我不小心起晚了,让你久等了。”
苏延摇摇头:“今日是我第一次去太学,还得劳烦表妹多照料,应当是我向表妹致歉才是。”
时辰已经不早了,苏延替明姝摆好脚凳,示意她先上马车。
明姝朝他感激地笑笑,提起裙子便要上马车,在踏上脚凳时,她的裙边不慎滑过苏延的手指。
丝缎触感柔软,恍若少女的肌肤……这一联想令苏延眼里闪过暗芒。
直待明姝上了马车,苏延才转身上了其后另一辆马车。
承嘉侯很是看重苏延,给他安排的用度规格同府中少爷并无二致。
一个能被上舍录入的青年才俊,放到京城中任意一家都是会被拉拢厚待的对象,更何况,这青年才俊还无父无母、家世清白。
此中意味自然是不必言说了。
承嘉侯向来是无利不起早的,这般行径显然是有将苏延收拢至承嘉侯府之下的意思。
不过,这些都不是明姝能操心的事。
未久,马车便在太学停下。
按照寻常情况,该是由书童带着苏延前往上舍报道的。
而此时却由明姝暂代了引路书童的职责,她领着苏延往红顶小楼走,一路上顺便同他说了些要注意的事项。
苏延眉眼含笑,默默地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
在将重要事宜都介绍清楚后,他们也就到了书斋。
这时候,书斋里人都到的差不多了,这会儿瞧见明姝和一个面容陌生的少年一同走进来,不由神色各异。
面对众人探究的目光,明姝介绍道:“这是新来的学子。”
苏延笑意温润,落落大方地道:“在下苏延,初来乍到,还望诸位日后多多指教。”
闻言,一众学子露出了悟的神情,客套地表示了欢迎。
明姝小声同苏延道:“你随便找个空位置坐下就行。”
苏延点点头,目光在书斋内扫视了一圈,轻声道:“表妹坐在哪个位置”
明姝指着第一排道:“我坐在这里,同五公主一起坐。”
她以为苏延是找不到位置,便主动地为他指了几个空处:“这几个地方你都可以坐。”
“第一排么……”苏延的目光在明姝指的那几个位置上移过,最终停驻在了第一排。
苏延指着第一排最左的空位,笑意清浅:“那我坐在这里可好?”
“行啊……”明姝刚要应诺,便发觉他所选的位置甚为微妙,竟是在谢嘉言的旁边……
谢嘉言并不喜欢同其他人一起坐,所以他身边的位置总是空着的。
由是明姝在让苏延随便挑位置的时候,根本没有将他身边的那处算在里面。
望着面无笑意、神色冷淡的谢嘉言,明姝一时卡了壳 。
“这……”
瞧见明姝神色为难,苏延温声道:“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另选一处位置便是。”
见苏延主动放弃,明姝松了一口气,看向苏延的目光带着些愧疚:“那……”
还没等明姝说什么,她便听见一道语气偏冷的清朗男声:
“方便。”
谢嘉言的目光落在苏延面上,漫不经心地道:“你坐过来便是。”
第35章
虽然谢嘉言嘴里说着让他坐过来的话, 可他那神情分明是写着——离我远点。
但苏延却恍若未察,脸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容,在谢嘉言左边的位置安然坐下。
见苏延落座, 明姝也抱着书袋在谢静瑶身边坐下。
谢静瑶使劲朝她使眼色,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显然是有许多问题想要问明姝的。
明姝自然晓得她要问什么, 小声道:“中午时再同你说。”
谢静瑶悄悄瞥了一眼苏延, 听了明姝的话,眼里露出遗憾来。
不过, 正主就在这,确实不适合当面议论他什么。
这般想着,她翻出书,开始做预习。
而另一边的两人却处于一种极微妙的氛围中。
“齐王府谢世子,久仰大名。”
“苏某曾拜读过阁下大作, 属实精妙。”
苏延朝谢嘉言友好一笑:“日后, 还要请谢世子多多指教才是。”
“不敢。”谢嘉言面色冷凝, 简单回了两字后,便重新捧起书册开始阅读, 显然是不愿与苏延多言。
不知为何,在看到这人的第一眼,他就心生不喜。
而他同样能看出,这人对他也怀有敌意。
纵然苏延在外表上掩饰得很好,面上是完美的笑意。
可谢嘉言却能隐约感受到,那笑容背后绝非真是一团和气。
看在明姝的面子上,他才应诺了让这人坐在边上, 但却完全没有要与他深交的意思。
见谢嘉言表现的甚是冷淡,苏延面上笑意不减, 只是垂下眼,掩去了眼中阴霾。
这边的低气压明姝自然是能感受到的。
不过,她把这归结为是因为两人才刚刚认识,并不熟悉,所以才相处得有些尴尬。
往常时候,她在上课前都会与谢静瑶和谢嘉言交谈几句的。
可今日这氛围实在古怪,由此并没有人说话,只听得书页翻动的哗啦声。
明姝只能将头往书页上凑得更近,一副专心读书的模样。
好在未久,上课的摇铃声便响起了。
这堂课是文学史,任教的周学官教学风格飘逸洒脱,喜好随性而讲,上课的内容并不固定。
周秦汉唐宋,各时期的文赋诗词他信口就来,讲到兴起时,还会眉飞色舞地开始咏诵。
诵到一半,就喜欢点学子起来接着背诵。
纵然上舍学子大多阅书甚广,可周学官却总偏爱些冷门孤僻的长篇作品。
因此,想要接上他的咏诵是一件挺困难的事。
毕竟,学子们很难及时回忆起,他口中的下一句诗词是来自哪本文选中的哪一篇目。
所以,每周两次的文学史被公认是最恐怖的一门课程。
原本的第一排是谢嘉言一人独坐的,只因为各门课程的学官提出疑问后总喜欢喊他来作答,其中不乏一些高深晦涩的问题。
如若坐在他身边,难免会被“殃及”,也可能会被学官提溜起来回答问题。
答不上来很丢人。
答上来了可能也会很丢人。
因为那答案还可能会被拿来和谢嘉言的对比。
而两个答案被放在一起后,展现出来的差距足以叫另一回答者羞愤难当。
久而久之,大家也就刻意避开坐在第一排了,这样被点到的概率也就会小不少。
这让明姝不由感慨,无论在哪个时代,被点起来回答问题都是一件令人想逃避的事。
自从明姝和谢静瑶坐到第一排后,同样得到了各科学官的“宠爱”,这大大降低了其余学子的压力。
正可谓是“牺牲”她们两人,造福全学斋。
而明姝因为顶着江太常弟子的名头,被点起来的次数还要更多些。
一开始,她看到自己的答案总被谢嘉言吊打还会觉得羞愧,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明姝:我等凡人不能和天才相提并论。
此时,周学官正讲到晚唐派的诗风,他讲得十分投入,说到他欣赏的点,还会摇头晃脑地咏诵几句诗文。
明姝主线任务的学习进度还停留在两汉文学。
因此,她对于宋代的文学流派与作品尚还知之甚浅,由是此时持着笔在不停地做记录。
而周学官讲了一阵,又见底下学子都在频频点头,兴致不由更高:“没想到,有这么多的学子对晚唐派的作品感兴趣,甚好甚好啊!”
“晚唐派诗作,近宋却未远唐,兼具两朝风韵,实属难得啊!”
周学官长叹一声,吟诵道:“未识凤师面,早熟凤师名。毓灵本岷峨,弱冠游神京……”
听闻周学官抑扬顿挫的咏诵声,明姝瞬间警戒,将头埋得极低,生怕被他喊到。
做出这一举动的并非只有明姝一人。
大多数学子听得周学官的咏诵,眼里都闪过茫然:我是谁?他是谁?这首诗是谁的?下一句该接什么?
而往往这时候,总会是谢嘉言出面,化解这一尴尬场面。
可这一次,周学官刚停下来,就有一道清润男声接上来:“睡起乍凭栏,竹外闻人声。忽报凤师至,屣履出相迎……”
周学官眼里放出亮光来,抬目望去,却见发言者是那新学子。
他又见这学子外容清俊,举止矜持,顿时心中更生喜意。
他轻咳一声,道:“可否继续?”
苏延笑着点点头,神色自如地继续往下背。
他姿态大方,声音醇厚,语气平稳,听起来甚是悦耳。
见此,周学官眼中赞赏之色愈浓,其余学子再看向这位新学子时,眼光也都不一样了。
这苏延,似乎是个厉害角色。
待苏延背完后,周学官含笑道:“你很不错。”
苏延谦虚道:“不过是偶然间读到过中庸子的这首诗,羡慕他与惟凤的情谊,便记下来了,算不得什么。”
见他提到惟凤,周学官眼里亮光更盛:“可读过九僧?”
苏延点点头:“多有抄录。”
说着,他随口咏诵了数句,句句都戳在了周学官的喜好上。
“不错不错。”周学官本就是性情中人,竟就依此同苏延攀谈起来,眼中尽是快慰。
上舍学子多是天资聪颖之辈,向来是慕强的。
这堂课,苏延可谓是大出风头,也就真正将自己的名字印在了上舍学子的脑中,进入了他们的视线。
而谢嘉言在此过程中,未发一语,眼中无惊无恼,只是静静地翻着书。
于是,这堂课便在周学官的连连提问、苏延对答如流中飞逝而过。
待到下课的摇铃声响起,明姝同苏延交代了几句关于五香斋的事宜,便被谢静瑶拉着走了。
苏延坐下后,面上带着和煦笑意,轻声道:“谢世子,方才承让了。”
谢嘉言朝他投去个奇怪的眼神:“让什么让?”
他将书册往前一推,语气懒懒的:“你既然这么喜欢同学官探讨,那以后这事都交给你了。”
见谢嘉言毫不在意的模样,苏延心中的愉悦消了些,他温声道:“谢世子这话倒是误会我了。”
“苏某并非争抢好胜之辈,只是初来乍到的,想给学官和同窗们留下个尚可的印象罢了。”
“挺好。”谢嘉言站起身,语气很随意,“我此时要去吃饭了,就不同苏学子细聊了。”
他语气一转:“总不会,我去吃饭苏学子也要跟着吧?”
听得他那带着嘲意的话语,苏延面上笑意不变,眼神却蕴着冷意:“自然不会,谢世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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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明姝被谢静瑶拉至五香斋,两人打好饭入座后,谢静瑶长舒了一口气:“总算是下课了,周学官真是可怕,他今日所提到的那些诗我听都不曾听过。”
说到这,谢静瑶感叹道:“不过那苏延还真是厉害,竟然能和周学官来来回回这么久,也是个奇人啊。”
明姝赞同地点点头,苏延远比她以为的还要厉害的多。
周学官上课随性,他随口拿来举例的诗,苏延都能轻松接上,可以想像他学识之渊博了。
“不过,苏延和你是什么关系啊?”谢静瑶好奇地道,“怎么是你带他来的?”
明姝很自然地道:“他是我母亲家的人,算是我表哥,是从宛城来的。”
“哦。”谢静瑶了然道,“原来他不是京城人士呀,怪不得我先前从未听说过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