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说你和陆柏良的关系时,我就猜到了。”
有风吹过来, 芦苇荡被吹得哗啦哗啦响。
“以前陆柏良跟我提过。”
阮胭说, “大一的时候, 我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看到过你妹妹的照片,很漂亮。我没忍住,当天晚上他约我出去的时候,我就跟他告白了,结果果然被拒绝了,然后他就给我讲了周思柔的事……”
阮胭看向周子绝,“说实话,听到这个名字时我就知道我输了,光听着,我就可以想象出她是个多温柔的女孩了。”
向来都寡言淡漠的周子绝,竟难得地笑了下,眸光里有怀念,“她哪里温柔了,没几个人打架打得过她。”
有芦苇叶子被吹过来,吹到她手边,阮胭把它拨开,她说:“听起来她真的很好。”
周子绝看了阮胭一眼,淡淡嗤一声,“是比你要好。”
阮胭不可置否,笑了下:“也比你这哥哥好。”
周子绝语气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别的意思。”
阮胭淡笑,岔开话题,“我看过你以前拍的片子,很阴郁,题材太禁忌了,被禁得太多了,周导,希望这次,我们能顺利拍完,你觉得呢?”
周子绝以为她这是在向自己示好,希望能够和平合作,他没说了句“自然”,说完他抬手看了下表,问她:“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阮胭也在心里估算了下时间,说:“没了。”
“那行,时间不早了,该回去了。”
“嗯,周导你先回,我在这里一个人待会儿,等我助理来接我。”阮胭说,“我再在这儿看看芦苇,我听说这是你和李副导跑了十几个城市才找到的地方。”
周子绝没和她多说,自己先走了。
阮胭站在芦苇荡里,被芦苇包围的湖面漾起黝亮而细碎的水纹,有两叶木舟浮在上面。
她看着那两叶木舟出了神,隔了会,她才发短信问方白:“东西拿到了吗?”
方白那边回得很快:“拿到了。”
“好,过来接我,我们去首都大学。”
*
到了下午的时候,天上就下起了小雨。
沈劲坐在办公桌上,仔细翻着向舟送上来的项目书,这是上次被他打回去的机器人监控策划书。
项目小组长战战兢兢地等他签字审批,生怕又被打回重做。虽然麻烦,但又不得不承认,沈劲提出的问题往往都是能一刀切中要害的,他也无法反驳。
“可以,这次合格了。”
沈劲合上文件夹,拿起签字笔往上面利落地签字。
项目组长暗自松了口气,赶紧拿起文件夹往外走。沈劲在他合上门的时候,说:“去秘书处叫一下向秘书。”
“好好好。”
向舟推开玻璃门走进去:“沈总。”
沈劲问他:“确认上次把阮胭资料袋送过来的是沈崇礼的人?”
向舟点头:“查了监控,是沈崇礼的助理。”
沈劲的食指轻轻抵着桌面,“这是阮胭大一时的照片,我们都没有查到,他上哪里去弄来的,说明他早就在关注陆柏良和阮胭了。”
那一年,是沈万宥最想把沈家旗下的一家医疗企业交给陆柏良打理的时候,也承诺了会在寿筵上给陆柏良上族谱。
但那并不是沈崇礼对付陆柏良对付得最狠的时候。
最狠的时候,是陆柏良刚回来的时候,几乎三天两头就会出个车祸,如果不是姚叔后来出面护着,怕是早就被沈崇礼吃得渣都不剩了。
如果沈崇礼要对付陆柏良,那为什么要关注阮胭。
不对。
那时候沈家上上下下的人都知道陆柏良只对周思柔上心,而阮胭彼时也不过是他的一个走得比较近的学妹而已。
沈劲捻着桌上阮胭的照片,她笑得很甜,与如今总是清清淡淡的模样完全不同。
向舟见他沉默了,于是给他汇报了另一件事:“沈崇礼昨天去见了耀丰医疗的高层,应该是要谈合作了。”
“他们研发出来了?”沈劲问他。
“不知道,但我们上次移交的数据,对他们很有用,应该是要做出来了。”
沈劲沉吟片刻:“闻益阳和陆柏良那边进展怎么样?”
“听说已经进入试验阶段了,他们最近在找一个唇腭裂术后的儿童做试验。”
“这么快吗。”沈劲沉默了会,对向舟说,“准备一下,去首都大学,找闻益阳。”
“好。”
沈劲把阮胭的照片收好,温热的手指碰上她带笑的唇角,他顿了下,把照片放进抽屉里。
他抬头,说:“对了,帮我重新买一支钢笔,签字笔用着不顺手。”
向舟记下。
“要万宝龙15年产的,黑漆的,款式跟我之前用的一样,记得找全新的。”
向舟沉默了……
他知道有些人有收藏钢笔的癖好,因此,找15年的限量款也不算难,但这位主子还要全新的,实在是……
沈劲起身,微微松了松领带,又补了句:“买两支吧。”
向舟:“……”
一支都难,我还给你找两支……
最后为了薪水,向舟只能硬着头皮说好。
*
傍晚六点。
两辆车分别停在了首都大学的南门和北门。
黑色的宾利里,向舟探身出去问保安,计算机学院的图像实验室在哪里。
而低调的白色奥迪里,阮胭打开车门,拄着拐杖从里面走下,她让方白在车上等她,她自己按照记忆,直接往闻益阳的实验室里走过去。
她提前和闻益阳说了,自己会过去找他问一点事情。等她到的时候,闻益阳已经在实验室门口等着了。
他今天没有去奇骏开会,没穿西装,随意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没扣,里面穿了件纯白短袖,整个人都有种很浓的少年气息。
他见到阮胭,冲她笑笑:“姐姐,这里。”
“益阳。”阮胭点点头。
闻益阳看了眼她手上的拐杖,眼里闪过一丝阴沉,却又在他推眼镜的瞬间消失。他问她:“脚还痛不痛?”
阮胭摇头说不痛了。
闻益阳跟她说:“实验室里的大机器最近都在跑一个项目的图像数据,里面噪音大,辐射也大,平时被他们弄得乱糟糟的,我们去楼下咖啡厅说话。”
阮胭点头:“好。”
两个人走到电梯口。
阮胭先寒暄了几句,问他最近忙不忙。
他说:“不忙。”
电梯很快下行,到达一楼,他们两个人一起走到露天的咖啡厅里坐下。
另一边,沈劲和向舟,问了些路,终于找到了闻益阳所在的图像实验室,走进大楼的时候,向舟忽然叫住沈劲:“沈总,那是不是阮小姐?”
沈劲转过身去,阮胭正侧身坐着,她的对面坐着闻益阳。因为下了小雨,他们的头上支了把大伞,伞面是粉色,光线透过来,把阮胭的脸也照得有些微微泛粉。
闻益阳的方向正对着沈劲。
他明明看到了,神色却没有半分异常,依旧带着笑,和阮胭说话。
“我来找你,是想问一下,你们实验室的技术能不能修复这份视频。”
“什么视频?”闻益阳问得淡淡的,余光里,他看到沈劲还在远处站着没动。
阮胭说:“是几年前用胶片机拍摄后转存的一个数字视频,但是在转磁的过程中……”
“等一下,姐姐。”闻益阳忽然打断她。
“嗯?”
“我好像知道了,它应该可以修复。”闻益阳注视着她,黝黑的眸子在镜片下泛着冷沉的光,他说,“你过来点,我告诉你,我们实验室机器跑这个的方法。”
阮胭往前微微倾身,闻益阳站起来,隔着桌子,俯身贴到阮胭耳边,低声说着……
而远处的沈劲,看着这一幕,铁青着脸,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闻、益、阳。”
第39章 他是替身【二更】
闻益阳是一个很有分寸感的人。
即使贴得这么近, 他也会抬手,用手背微微隔开自己的唇,防止他的热气喷到她耳边, 冒犯到她。
也正式因为他无意中的这份绅士,阮胭没有推开他。
“姐姐说的这个视频, 如果百分之八十都是用胶片拍摄的话,想要修复,就不仅仅是简单的数字中间片技术, 还要用到图像实验室里的大机器……”
闻益阳慢条斯理地给她一一解释,尽可能地深入浅出告诉她。
阮胭怕他这个姿势俯身俯得太累了, 就让他坐下。他摇头:“不用, 这里面涉及到一些保密的东西, 坐下来不方便说。”
“那你坐我旁边说吧。”
阮胭手伸进包里, 摸到那支冰凉的钢笔后,顿了顿,掏出另一支签字笔和一本笔记本。
她把东西放到桌上, 对闻益阳说,“你简单写在纸上吧,我不用太详细的解释,我只用知道这个原理就好了, 然后我判断一下这个计划的可行性。”
“计划?”闻益阳顺势坐在她的身侧, 拿起笔在纸上一边写上一些简单的基础名词, 一边问她, “我一直没问姐姐,这究竟是个什么视频, 你想拿它去做什么。”
既然都找上门了, 阮胭也没有打算瞒他:“这视频都是周子绝的电影。”
“嗯, 为什么要修复?”闻益阳很淡定,没有表现出惊讶。
“因为都是他被禁掉的电影。”阮胭看着闻益阳,认真地说,“我这段时间在于百合,还有剧组的一些工作人员那里打听到,周子绝有个习惯,他拍电影,有时候,一个情节会拍多个版本,里面有应对公众的、应对投资商的、还有应对审查的……”
她从医院回来,一进组就给后勤组送水,绝不单单是为了拉拢人员。剧组是个小型生态。演员可以用新人,但支持部门导演绝对是偏好于用合作多年的老人。
而关于周子绝的这种种习惯,都是她从这些与周子绝合作多年的人们口中聊天聊过来的。
“尤其是他早年间,刚出道拍的地下电影,目前流传在外的、哪怕是所谓的‘无删改原版’,其实都已经是他改过好几次的。真正的无删改,只有周子绝和少数人有。”
闻益阳双眸微动,听她继续说。
“而这些,就是方白在他房间里找到的。大部分都由于年代过久,还有他自己的人为破坏,导致视频残缺或者图像极度模糊,尤其是除了胶片拍摄的部分外,还有他早年用DV拍摄的影片。你可以帮我修复好吗?”
闻益阳看着她放到桌上的小小的U盘。
他这次目光不再像之前那样平静,“所以姐姐你想拿它们做什么。”
“报复周子绝。”阮胭下巴微抬,“他害我,我就要还回去。”
闻益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审视。
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片刻后,他说了四个字:“好,我帮你。”
说完,他把U盘收起来。
“谢谢你,益阳。”她说。
“不,我很开心你遇到困难愿意向我寻求帮助,真的,姐姐。”闻益阳认真地看着她。
阮胭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闻益阳打断她:“就当是我对你以前资助我的报答,还有对以前我做过的错事的歉疚,别再对我说谢谢了。”
阮胭轻轻叹口气,不再说话。她收拾好东西,起身准备离开。
外面的小雨微微濛濛的,闻益阳问她:“姐姐带伞了吗?”
阮胭摇头。
闻益阳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格子伞,撑开,“我送你出去吧。”
阮胭点点头。伞不大,闻益阳举着,伞面总是往阮胭那头倾斜,以至于阮胭走在里面,两个人不能隔得太远,不然,闻益阳就得被淋湿。
阮胭拄着拐杖,走了两步,忽然开口:“益阳,你什么时候找个女朋友吧。”
闻益阳握着伞柄的手指白了一瞬,他温声道,“好,有合适的我会试着去找的。”
“我看他是该找个女朋友了。”一道声音冷不丁响起。
阮胭抬头,沈劲就站在前面几步旁边的一棵梧桐树下,阴恻恻地看着他们。
他人高,挺拔地站在树下,白色衬衣压进黑色长裤中,唇线抿直,一张脸清冷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