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这样,一步一步安排。
缠绕在舒沅身旁、如同毛线团般理不清的杂事,总归都逐渐提上日程。
她早已计划好,先在国内过完端午节,之后马上启程去新加坡。
按照法务部那边给来的建议,找蒋成熟悉的那个知名大状商讨一下细节。只要能赶在官司开庭前的三天回国,时间应该也算足够,还能避开媒体那边的风头,也算两全其美。
至于答应好了人陈阿姨的那顿端午饭嘛——
“师傅,麻烦了,那条罗非鱼,对对,我要那个,还活蹦乱跳的。麻烦你帮我处理一下,我等会儿去那边买完辣椒再回来提好伐?”
“阿姨,阿姨,这呢,那个排骨怎么卖呀?这么贵的啦。好吧好吧,那帮我切这边……当然要小排呀,少捎点老骨头哈,我做糖醋排骨呢,不炖汤。”
……
端午节当天,一大清早。
人声鼎沸的小区对面露天菜市场,伴着阵阵吆喝,新鲜的鸡鸭鱼肉刚摆上案台。
连作为老熟客的大爷大妈们都才慢吞吞出门,可谓是时间尚早。
可谁能想到。
“阿沅,别走那么快。”
“小心脚底下——诶!”
昨天才好不容易说通老婆,能趁着放假留宿一宿,结果彻夜耕耘之后,又被迫顶着两个硕大黑眼圈起床的蒋少,却已经先人一步,闪亮登场。
而后,又被满心只关心着今晚菜单的老婆毫无勉强地抛下。
还是追都追不及那种。
谁让他“业务不熟练”,也不懂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
只能遥遥冲着人群喊声:“……阿沅,你还要买什么?”
对面头也不回地答:
“我去对面看看有没有新鲜的海虾,你在这等我吧,等老板剖完鱼,你直接提过来好了。”
她不忘补充:“这是你今天最大的任务了。”
蒋成:“……?”
哈。
就这?就这?
看不起谁呢!
蒋少一昂头。
一时间,就一个念头:最近他在阿沅这可谓是进展神速,万事迎刃而解,这算什么!
是故。
甭管他这长身玉立,这气质斐然的做派,搁菜市场中心有多格格不入。
最后,他倒还真扎扎实实站在陌生的——这辈子头一遭来的鱼贩子摊位前,等了快四十分钟。
就这效率。
连人家鱼贩子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开口问:“鱼还要不要了?”
“……”
是的。
虽然前十分钟,确实是对方在剖鱼不假。
但后三十分钟吧——呃,纯粹都是蒋少在对自己即将从那血淋淋的案板上,提起个湿淋淋袋子的事做心理建设罢了。
谁让他从小到大都洁癖得要命?
阿沅知道他不喜欢血腥味,从前也每每只在超市买处理好的优品货,更别提家里阿姨那从头到脚的殷勤劲,他从前哪见过这阵仗?
末了,还在犹豫,倒是老板先受不了了,一把提起那厚实且还带血的黑色塑料袋,直接就塞进他手里——
“我说你个小子,陪老婆来买菜,还怕这怕那的,你是谁家的王子吧?”
“……”
“都跟着出来了就得多做事,我们上海男人,哪有你这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爷啊?!”
蒋成:?
不巧,还真被您给说中了,哥跟王子差不离:)。
但谁能想到更惨烈的事还在后面。
就在这天上午,该不食人间烟火的尊贵王子,又先后为了表示自己的男子气概,抢着经历了鸡鸭排骨虾的摧残。
蒋成:I’m fine,thank you.
到最后,已经接近麻木,可以面不改色地指挥老板:“血记得放干净”、“袋子要加厚的,待会儿虾蹦起来兜不住”。
真真是有模有样。
连舒沅也被他那专业样子逗笑。
说实话,明白他的个性,她原也就打算让他帮忙搭个手提个东西,可蒋成这副一本正经认栽的表现,还是真出离她想象。
等到走出菜市场很远,她还忍不住捏捏他手臂,又笑着,作势向他取经:
“蒋总辛苦了。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指教?你看今晚的菜单还满意吗?”
“又不是给我吃。”
“没办法,跟人吃个饭赔礼道歉还是应该的吧?而且又是孙阿姨的朋友。”
“……”
“蒋总虽然不吃,但可以参谋参谋嘛。”
蒋成瞥她一眼。
看她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想起自个儿准备好那点“小惊喜”,蓦地心底敞亮。
但还是撇下不谈。
只说:“你做的饭都好吃,没人嫌——”
“诶,孙阿姨他们家也这么早出门了?车都开走了。”
结果还没说完,两人恰好走过小区露天停车场,舒沅的低声惊呼,便又把他后话打断。
“可能只是出去逛个早市什么的。”
他听她突然提起这事,心头冷不防一跳。
好在早有准备,也只轻咳两声,索性转开话题:“应该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好了要吃晚饭的。”
“也是。”
舒沅同样不疑有他。
很快就把这点小插曲抛诸脑后。
回到家,正好早饭中饭一起吃了,也没带个停,她又热火朝天,准备收拾起食材。
等到蒋成在客厅开完视频会议回来,要用的肉类大都早腌制好。
她正娴熟地处理着海虾、剔除虾线,用来包粽子的糯米也已泡发,白花花一大盆,就放在手边备用。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他只扫了一眼,便折起袖管,踏进厨房。
“你?昨天把我那小炒肉炒糊的不知道是谁。”
舒沅头也没抬的笑他。
“我——那不是要学吗。”
“这么好学啊,”舒沅专心盯着眼前的虾,嘴角不觉噙笑,“看来以后咱们家要换个大厨了?”
“那至少得等我出师吧。”
蒋成说着,伸手给她拢了拢颊边散乱鬓发,“没出师之前,就只能给大厨打打下手了。”
虽然,其实他一向是对这些个厨房里的事不感兴趣的。
毕竟做饭的过程大多麻烦又琐碎不说。好像社会公认,也总是女孩儿家,才喜欢所谓“囿于厨房与爱”,要“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要让人知道,他这双动辄用来玩玩股票举举交易牌的手竟然在这挑虾线腌排骨,还不得笑死那堆爱看热闹的公子哥儿?
不过也不重要了。
蒋成想。
过去他太活在别人的眼光里,需要肯定,需要赞美,要成为万人中心。可其实走过鬼门关来回头看,人活一辈子,还不就是为了遮风挡雨的小家,屋檐下的两个人?
比起被人赞一句在家里说一不二大男子气概——他还是更爱阿沅。
当然。
我们的舒沅女士,其实只当他是最近……那啥太多,欲求不满,时时刻刻都黏在边上,咳咳。
末了,拿他没办法,好不容易个个食材都安置妥当,只得又从冰箱里提着一捆粽子叶回来。
“行了行了,大菜你是别想了,我教你包粽子吧。”
说着,她拉过某人有样学样的手。
手指翻来绕去,向他演示,“要像这样,把粽子叶卷成一个圆锥……圆锥知道吗?要扣起来的,你下面都漏啦。”
……
就这样,当天下午。
在被按照原计划“赶走”、给客人挪地方前,蒋成最大的贡献,大抵当数做出了十几个奇形怪状的扁扁粽子。
舒沅看着,哭笑不得。
好在自己包的那二十来个还算像模像样,勉强还能应对,也就没怪他捣乱。
谁成想粽子前脚刚上锅蒸好。
她还在按部就班炒着热菜,本打算也让蒋成装些回家当晚饭,结果门铃竟然先一步响起。
蒋成倒是个不怕羞的,也不怕孙阿姨为难。
跟她打了个招呼,自告奋勇就去开门。
舒沅扶额。
已经可以想见孙阿姨的不开心和陈阿姨对着老板上司的些许尴尬,正懊恼着没早点让他离开,身后忽而传来几声急促脚步。
她刚要回头,“阿姨,我……”
“沅沅!端午节安康呀。”
后来者却竟先声夺人,一把将她搂住,开心地颠了颠。
反应过来,顾雁灿烂笑脸已然映入眼帘。
大美女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拘谨,直接挽起袖口,“你一个人处理这么多道菜啊,累死了吧?我来帮你我来帮你。”
惊喜还没完。
舒沅还没从顾雁怎么突然赶到的惊喜里回过神来,也没来得及出去问下蒋成到底什么情况。
前后才不过五分钟,又隐隐听到门铃响。
很快,林柿掩不住的笑声传来,清秀明丽的小脸凑到厨房门口。
“沅沅,端午节了,包粽子没有啊?”
“上次你还说在香港请我吃饭呢,这次我就带久霖一起过来蹭饭啦——有没我的拿手菜?我来掌勺。”
说来也巧,林大记者采访过的人物众多,和顾雁也有过数面之缘。
厨房里,不过你递我接了几次,三个人明明身处不同圈子,好像一下也有说不完的八卦,没过多久,便笑作一团。
舒沅也总算揪着机会,想起来问:“你们怎么都来了?”
“还不是受人邀约呀。”
顾雁冲她眨了眨眼。
“多亏你家蒋总。这次我可得给他说好话了,之前,沅沅你不知道我在剧组被管得……唉,反正特别严,我都要闷疯了,小咖位又没人权。好在还是他有手段点,三两下,就把我们那个导演吓怕了,给我批了两天假,终于可以喘口气,还能回来跟你吃饭。”
林柿一边热炒椒盐大虾,听到这头讨论,也侧过头来。
“我都差不多。正好久霖也要回这边一趟,我们就正好一起过来看一下你——最近网上的事我也听说了,好像听蒋成的说法,你们开庭前都会在新加坡?他说难得有个节假日,大家一起聚一聚,你一定会开心的。”
舒沅怔了怔。
又一次听见门铃声。
她这次索性直接扭头,看向玻璃门外,玄关处半合的门扉。
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啊呀,霆威,你还不给儿子面子呢,笑一个,快。这不是也跟沅沅一起过节吗,我们儿子是不怕你,你这种表情,待会儿别把我们沅沅和一群小朋友都吓到了。”
说话间,钟秀女士一手拉儿子,一手拉老公,笑着走进门来。
无论何时都如旧容光焕发。这天一身浅紫旗袍,也是身段婀娜,天妒美貌,全然看不出是年近五十的人。
看见沙发边正蹙眉看报的谢久霖,还不忘笑容满面,同人寒暄客套几句,说话做事,永远叫人如沐春风。
末了,她也凑到厨房来。
多余的话没有,只先伸开双臂,给了舒沅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
“啊哟,妈妈的宝贝儿,来,快抱抱。”
“从香港回来就不来看妈妈了是吧?”拥抱时,又有些嗔怪地捏了捏舒沅的脸,“我们家姑娘现在都不惦记妈妈了。”
“没、哪,哪有……”
“吓到你啦?妈妈就说说嘛。没事儿,就当这回给咱们阿成点表现机会,”蒋母抱抱她,“百八十年没见他这么用心过,竟然还主动跟他爸爸聊了很久,说到底,还是我们沅沅的功劳……哎呀,边上还有俩小姑娘呢,真漂亮,辛苦你们俩了啊,来,阿姨也来帮忙。”
舒家的老房子,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厨房里,你一句我一句,你掌厨我递碗,有大交际花钟秀女士的主持,再加上专业捧哏顾雁,几个女人聊得不亦乐乎,欢声笑语。
男人们时不时也进来看。
倒不是不帮忙,只是实在掺和不进她们的话题,没说两句就被赶跑。
可怜这仨儿都不是什么自来熟性格,再加上一对爷俩天生不对付,坚冰未融。
多亏还有个谢sir从中调和——
嗯……虽然舒沅偶尔出去听了那么一两声,总觉得,他有种审讯犯人那种话术感就是了,咳咳,职业习惯职业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