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兵祸至今已经快十年光景,谢迟在北境也耗了三四年,天时地利人和,势如破竹大败北狄,得以一雪前耻。
风雨飘摇的日子逐渐远去,尘埃落定,将军凯旋,带着珍贵的礼物赶来为她庆贺生辰。世人大都有虚荣心,傅瑶也不能免俗地被取悦到,心中泛起些喜悦来,甜滋滋的。
见她的注意都放在了那明月珠上,谢迟初时倒是没说什么,片刻后却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衣袖,笑道:“这珠子大可以留着慢慢看……眼下不如先看看旁的?”
他这话暗示的意味极浓,傅瑶也听出来了,但却并不肯接话,装傻充愣道:“什么?”
她笑得眉眼弯弯,带着些促狭和娇俏。
谢迟握着她的手腕,轻轻地摩挲着,压低声音道:“多看看我吧。”
他话音低沉,语气却又带了些轻挑,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在人心上撩拨了一把,却又不会显得太过轻浮。
傅瑶抿唇笑了声,这才正儿八经地看向他,四目相对,映着掌心明月珠的幽光,气氛便霎时显得暧昧起来。
“要不要去看灯会?”谢迟问道,“我听人说,凉城今天的上元灯会也是筹备许久,会很热闹。”
“不要,”傅瑶避开伤口,轻轻地在他肩头戳了下,“天寒地冻的,还是老老实实地在家中呆着吧。”
谢迟无力地解释道:“我这伤真的不妨事。”
他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伤受了不知多少,相比之下,这个的确不算什么。
可落在傅瑶眼中就并非如此了。
“不妨事也给我好好地养着,”傅瑶寸步不让,等到谢迟终于不再说什么之后,方才又问道,“想吃些什么吗?我去给你煮饭。”
“让旁人去做吧,什么都可以。”谢迟道。
傅瑶见他执意如此,只得将银翘叫来,吩咐了几句。
从碰面开始,谢迟的目光就始终停留在傅瑶身上,哪怕是在旁人面前,也仍旧未曾松开她的手,似是一刻都不想分开。
“劳烦松下手,”傅瑶在他手背上弹了下,无奈道,“总得让我将这珠子给收起来吧?”
将明月珠放好之后,傅瑶忽而想起年节时的事,问道:“你这伤,是不是除夕那时受的?”
谢迟眉尖微挑:“是庆生同你说什么了?”
“你必然是叮嘱了,所以他并没敢多说,我也只是直觉着不大对劲……”傅瑶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那时看出庆生的拘谨来,便没为难。
又兴许她自己也怕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所以才没敢打破砂锅问到底,因为就算是知道了,她那时也什么都做不了。
谢迟看出她的低落,安抚道:“一切都过去了。等到将余孽扫清,咱们就该回京城去了,我不会再上战场,你也不必再为此担忧。”
“不管如何,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见你了吗?”谢迟仍旧将她的手牵了过来,顺势开了个玩笑,“你若是觉着心疼,不如就让我讨个好处吧。”
“什么好处?”傅瑶下意识地反问了句,对上谢迟那意味深长的目光之后,霎时明白过来,原本那点消沉一扫而空,哭笑不得。
谢迟稍稍用了些力气,将人拉到了自己怀中,认真道:“瑶瑶,我很想你。”
这次分别得格外久,哪怕每月都有书信往来,却还是总觉着不够。
他想要快些见到傅瑶,所以在北狄对战之时,并没有像前两年一样稳扎稳打地来,而是用了早年最喜欢的激进打法。北狄那边也没料到他竟然突然换了战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倒是别有成效。
虽然不可避免地付出点代价,受了伤,但能赶在傅瑶生辰回来,也算是他赚了。
谢迟体温原就比常人要低些,又是从长途奔波从外边回来的,身上也带着凉意,将傅瑶抱在怀中,倒像是块暖玉似的。
耳鬓厮磨间,逐渐升温,又像是饮了酒一样,通身上下的血都热了些。
傅瑶抬手勾着谢迟的脖颈,仰头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我也很想你。”
与天南地北那三年不同,此时心境不同,加之时时能听到谢迟的消息,隔一段时日就能收到他的信和各种各样的礼物,总是难免会惦记着。
做事的时候偶尔会突然停下来,想着谢迟此时在做什么?若是他在身边的话会如何?
早年淡却的感情在相逢之后卷土重来,蓦然回首,再见依旧钟情。
谢迟对傅瑶的情绪再敏锐不过,先前察觉到她心中仍有芥蒂,所以从未想过勉强,只一点点试探慢慢来。而如今,在发觉到她终于释怀之后,立时涌起狂喜的情绪来。
他捧着傅瑶的脸颊,细细地吻着,将那些说不明道不尽的心绪尽付于唇齿之间。
傅瑶初时还算是清醒,可渐渐地沉溺其中,与谢迟一道倒在了床榻之上,意乱神迷,脑中便再容不下旁的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传来银翘的咳嗽声:“饭菜已经好了。”
两人如梦初醒似的回过神来,齐齐地僵了下。
傅瑶将脸埋在谢迟肩上,一动不动,从脸颊到脖颈都是红的。谢迟的手还搭在她腰上,安抚似的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哑的声音中透着些笑意:“其实我也不怎么饿,若不然就不吃饭了,先吃些别的……”
“不行,”傅瑶还有些发飘,但仍旧坚持道,“饭还是要吃的。”
她撑着坐起身来,垂眼整理着散乱的衣襟和腰间的系带,拍了拍脸颊,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谢迟清楚傅瑶在这种事情上向来格外执拗,也没再坚持,理了理衣裳,牵着傅瑶的手往外走去:“那你得陪我一起。”
傅瑶晚间已经吃过饭了,并不觉着饿,所以基本上没吃多少,只托腮看着谢迟。
谢迟匆匆地吃了些填饱肚子之后,夜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他看向傅瑶,试探着问道:“那我今晚是继续去睡书房,还是留下来陪你?”
“如今这时节,书房太冷了,家中也没多余的棉被。”傅瑶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还没等谢迟露出喜色来,又小声补充道,“可在你的伤好之前,不可以做旁的。”
方才是意乱情迷,被冲昏了头脑,如今冷静下来她多少是有些后怕的,总担心他那伤口会不会再崩裂开来。
谢迟被这个理由噎了下,知道傅瑶不会信自己所说的“无妨”,只得放弃挣扎,但心中并不会为此失望。
情欲固然是有的,却与从前不同。
于他如今而言,最想要的,其实是夜半梦醒之际能看到傅瑶在身侧安眠,伸手能将人揽在怀中,就心满意足了。
第120章
早年在京中时,谢迟总是睡得不好,大多时候都要靠着安神香才能入眠,一直到娶了傅瑶之后,两人同榻而眠,这症状方才得以缓解。
可眼下一路奔波劳累回来,也已经足够晚了,他却仍旧半点睡意都没有。
谢迟的目光如有实质,哪怕是闭着眼,傅瑶也依旧能够觉察到 ,睁开眼,果不其然与他四目相对。
傅瑶眨了眨眼:“还不困吗?”
“高兴过了头,睡不着。”谢迟在情事上从来就不是脸皮薄的人,尤其是重逢之后,更不吝于剖白,诸多情话可谓是信手拈来。
傅瑶抬手遮在谢迟眼前,含笑催促道:“不准看了,快睡。”
谢迟顺势覆上她的手,十指交握,这才总算是肯合眼安睡。
在边关之时枕戈待旦,谢迟向来睡得很轻,有点风吹草动就容易惊醒,这夜他嗅着久违的熟悉的幽香,难得睡了个彻头彻尾的安稳觉。
但长久下来养成了习惯,第二日一大早天刚亮,他就如往常一样醒了过来。
一睁眼,见着尚在沉睡中的傅瑶,谢迟下意识地将呼吸放轻了些,长眉舒展开来。就这样借着些许晨光看着她的睡颜,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依旧心情大好。
傅瑶抱着他的手臂,睡得却不大安稳,眉间微微皱着,还迷迷糊糊地念叨了两句听不真切的梦话。及至醒来后见着谢迟之后,愣了下,又揉了揉眼,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不是做梦,”谢迟摸了摸她的鬓发,又顺势在她脸颊捏了下,有些好笑道,“是睡糊涂了吗?”
傅瑶记起昨夜的事情,伸了个懒腰:“是啊,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什么梦?”
傅瑶软声道:“你猜?”
谢迟想了想,反问道:“难不成是梦着我了?”
“是,也不是。”傅瑶坐起身来,将长发揽到身侧慢悠悠地梳理着,缓缓地说道,“我梦到京城一别后,你我再没见过,我没到北境来阴差阳错地遇到你,就那么长长久久地留在了江南,过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就那么一晃过了许多年。”
这一夜最多不过几个时辰,她却恍惚在梦中过了半辈子似的,是以一睁眼见到谢迟,竟没能回过神来。
“这梦说不通。纵然你不来北境,等到此间事了,我也会去江南寻你的。”谢迟先一本正经地纠正了,又调侃了句,“我可早就知道你的铺子开在何处,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傅瑶偏过头看向谢迟,神色温柔。
她在梦中独自过了半生,再没遇着过喜欢的人,也没有遇着过什么坎坷,独自平平淡淡地生活着,诸事顺遂。这样的日子不可谓是不好,只是在梦醒之后见着近在咫尺的谢迟,她忽而觉着,若是有谢迟陪在身边,应该会更好。
“江南那边的院子虽留了仆从洒扫照看,但花草未必能打理得如先前那般好,离开这么久,等到回去之后,怕是得好好修整一番。”傅瑶并没急着起身梳洗,复又躺了回去,同谢迟闲聊道,“届时你得陪我一起收拾。”
谢迟没料到她竟然会突然换了话题,回过味来之后,随之笑了起来:“一定。”
往常这个时候,傅瑶已经起床,可今日粥都已经煮好,正房这边却仍旧未见有动静。
银翘轻手轻脚地到门口,只隐约听见两人在说笑,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打扰,给雁鸣使了个眼色,低声嘱咐道:“粥就先不要盛出来,留在火上温着吧。”
毕竟情人之间,总是会有说不完的话,哪怕是些无足轻重的琐事,也能兴致勃勃地聊上许久。
而对于此间战事才刚告一段落,大将军本人就消失不见这事,副将亲兵们也都不算意外。毕竟这半年来,但凡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谢将军有多看重凉城住着的那位——
百忙之中也要抽空写家书;但凡见着什么有趣的、好玩的,总要让人送给她送一份;就算心情再怎么不好,收到凉城那边的回信时,脸色都会缓和些。
就从前谢迟那不近女色的模样,众人一度以为他很可能要孤独终老,如今见他这般,反倒都是倍感欣慰。横竖万分凶险的战事已经了结,擎等着朝中论功行赏,而那些需要扫尾的琐事,谢迟也已经在离开前就安排妥当。
谢迟离开后,由万磊暂代他的位置,总管诸多事宜。
万磊从前当副将的时候,看着谢迟驾轻就熟地处理着各种事务,有条不紊,仿佛压根不算什么。真等到谢迟当了个甩手掌柜,留他顶上之后,方才切身体会到其中的艰辛。
一日下来,只觉得头都大了两圈。
“将军这都去了有十余日了吧,还不见有回来的消息呢?”万磊掐着眉心,哭丧着脸向一同吃饭的亲兵们抱怨道,“那叫什么来着?哦对,乐不思蜀。”
“不回就不回呗,”卫林他们此番闲了下来,倒是颇为自在,“将军都忙了这么些年,如今想要跟夫人多团聚几日而已,老万你就多担待点儿,让他好好歇歇吧。”
万磊知道谢迟这些年来实为不易,起初倒也是这样想的,只是数日熬下来忙得焦头烂额,着实是怀念谢将军在的日子。
他一口气灌了半碗酒,叹道:“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将军这不也是器重你,有意历练吗?”卫林在他肩上拍了一把,努力地回想了一把,“那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被万磊给捂住嘴堵了回去。
这边正热闹着,先前随谢迟一道回凉城的庆生却是回来了。万磊一见着他,立时露出喜色来,话音里也带了些期盼:“将军回来了吗?”
“还没,”庆生话还没说完,便见着万磊的神情垮了,好笑道,“将军说,夫人不适合赶路劳累,所以准备一路上看风景慢慢来,应该要过个两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