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珏并没留太久,与傅瑶聊了几句之后,便招呼着岑灵均离开了,傅瑶看着他二人的背影远去,回过神后瞪了谢迟一眼。
“怎么了?”谢迟明知故问。
傅瑶方才努力做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可心中却一直没底,如今傅珏离开,方才小声道:“你说……我二哥方才是不是听见了?”
“现在知道慌了?方才一口一个哥哥的时候,不是还挺得意吗?”谢迟似笑非笑道,“话说回来,就算是听见了又如何?”
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他倒是坦然得很,傅瑶抬手捂了捂脸,努力想将这事从脑中清出去。
谢迟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又意味深长道:“你既然这么喜欢,等回到家中,记得多叫几声。”
“不要再提这事了!”傅瑶掐他。
“你二哥身旁跟着的那公子就是岑灵均?”谢迟拢着傅瑶的手,似是随口问了句。
傅瑶如实道:“是他。”
谢迟想了想:“你二哥同他的关系很好?”
“是啊。”傅瑶并没瞒他,将岑灵均的来历大致讲了,又道,“他二人都要参加明年的会试,在一处探讨学问,相互促进。”
谢迟是早就知道这事的,但并没表露出来,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他方才留意到,傅瑶与岑灵均已然避嫌到了极致,甚至连句话都没说,只在最初颔首一笑当作是问候,任是谁都挑不出什么错来。
就算是再怎么不讲理,也没有为此吃醋的道理。
“时辰不早了,回府去吧?”谢迟道。
此时已经很晚,若是往常在家中,已经在床上歇着了。
初时的兴奋褪去之后,傅瑶也觉出些困倦来,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含糊不清道:“好。”
两人往先前停马车的地方去,车夫已经将文兰给送回周家,回到原处等着了。
银翘坐在车外发愣,远远地见着他二人之后,立时跳下来迎了上去,同傅瑶笑道:“已经将兰姑娘送回府中了,她在半路上就睡了过去,最后还是被乳母抱回家中的。”
“她年纪小,又逛了那么一大圈,自然是撑不住的。”傅瑶扶着谢迟的手上了车,坐定之后,伸了个懒腰,而后懒散地靠在谢迟肩上。
谢迟低低地笑了声,扶着她调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怎么,你也撑不住了?等回到府中,要我抱你进去吗?”
傅瑶没力气同他争辩,小声道:“不用。”
她从前还曾抱怨过谢迟寡言少语,总是要费尽心思,才能从他那里捞到两句话。现在才发现,原来话多了也有多了的不好,总是让她招架不住。
马车行驶没多久,却忽而停住了,傅瑶原本已经昏昏欲睡,忽而醒了过来:“怎么了?”
车夫回禀道:“回太傅,前边似是魏家的马车坏了……”
谢迟怀中揽着傅瑶,挑了挑眉:“这与我有什么干系?”
他在朝中是照拂魏家不假,但也不至于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管的地步。
“是魏家的丫鬟拦了下,应当是认出这是谢家的马车。”银翘是在外边坐着的,回了话后,又向那丫鬟道,“车中坐的是太傅和我家夫人,你有何事?”
她说话向来没什么顾忌,开门见山地问了出来,语气也有些凶。
说话间,傅瑶也已经反应过来,她打起些精神来,探身掀开车帘来向外看了眼,轻轻地按了按银翘的肩。
那丫鬟向傅瑶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解释道:“是奴婢认错了,还当这是谢姑娘的车,所以……”
谢家与魏家的宅子离得并不算远,傅瑶随即明白过来,这丫鬟是以为车中坐的是谢朝云,想要让顺路捎上一程。
以谢朝云与魏书婉的交情,这事再正常不过了,合情合理。
这丫鬟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傅瑶犹豫了下,正不知该如何回应时,却见着个提着灯的美人徐徐走了过来。
那美人穿了一袭长裙,挽着披帛,发式正是被傅瑶果断舍弃的坠马髻,在夜市上逛了一圈之后,竟然半点没乱,莲步轻移间长裙铺散,发上的珠花与步摇微微晃动着,十足的优雅从容。
灯笼的光印在她姣好的面容上,傅瑶看得愣了下,而后方才意识到,这应当就是魏书婉。
“是我这侍女冒昧了,还望夫人见谅。”魏书婉看向傅瑶,含笑道,“只是我这里的确是遇着了难处,不知夫人回府之后,可否帮忙令人去我家递个消息,让他们再遣车来此处接我?”
她语气温温柔柔的,提出的要求也半点不过分,傅瑶随即应了下来:“自然可以。”
魏书婉颔首笑道:“那就多谢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客气。”傅瑶应了声,及至魏书婉离开之后,复又坐回了车中。
这还是傅瑶头一回同魏书婉打交道,寥寥几句,就明白了为什么她能同朝云成为好友。魏姑娘模样好,性情也好,又是个格外知分寸的人,让人很难不喜欢。
其实方才有那么一瞬,傅瑶还担心过,魏姑娘会不会仍旧想要让捎上一程?及至听了她的要求之后,心中立时涌出些愧疚来,觉着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经历了这事,傅瑶的睡意是半点都没了,坐定之后,也没有心思去留意谢迟的反应,兀自检讨了起来。
她自小到大都活得光明磊落,从不与人勾心斗角,更不会为着没影子的事情拿恶意去揣测旁人,眼下却成了这样,心中实在不是滋味。
谢迟是将这事交给傅瑶料理的,自己半句都没说,如今也不理解傅瑶的情绪怎么就突然低沉下来了。他想了会儿,低声问道:“怎么了?”
傅瑶倚在他肩上,抱怨道:“我从前不是这样的。”
谢迟仍旧不明白:“什么?”
傅瑶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没什么。”
她自己都觉着那点心思有些龌龊,实在难以启齿,更不愿说给谢迟听。
“就算是要我猜谜,也得给个线索吧?”谢迟只觉着自己从没这么有耐性过,然而小姑娘的心思实在难猜,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讲,到最后也没了法子,只得作罢。
及至到了谢府,才一下车,傅瑶就忙不迭地让人去给魏家传消息。
谢迟拉着她往家中走,笑问道:“又不困了?”
傅瑶总觉着他是话中有话,抬头看了眼,福至心灵地懂了谢迟的意思,沉默片刻后果断道:“还是困的。”
就算是不怎么困,今日走了这么久的路,已经是腿软,实在是经不起睡前再折腾了。
谢迟勾了勾唇:“那今日就先饶过你,改日再算账。”
回到正院后,傅瑶强打起精神来沐浴更衣,最后困得都撑不开眼了,是被月杉扶着进内室的,挨着床榻之后立时就睡了过去,亮着的烛火都半点没影响到她。
谢迟收拾妥当回到房中时,傅瑶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他不疾不徐地喝了半盏温水,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会儿,而后吹熄了烛火,在一旁躺了下来。
他的身体虽不大好,此时也已经觉出些疲倦来,但精神却很好,并没什么睡意。
谢迟将今日之事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眼中浮现出些笑意来,在傅瑶鬓发上落了一吻,低声道:“好梦。”
从今往后,他应该不会再像先前那么厌恶热闹的地方,只要能有傅瑶陪在身边,就好。
第70章
庙会持续了整整三日,傅瑶只去了那么一晚。
当时玩的时候并没觉着如何,等到第二日,她便觉着小腿酸疼,再没什么出门的心思,老老实实地在家中歇息了。
谢迟则专心扑在了正事上,他虽从不会提及,但就他每日回来的时辰而言,傅瑶觉着,朝中的事情应当还是不大顺的。
七月底,宫中派了教习姑姑和尚宫局的女史来谢家,领头的正是先前傅瑶婚嫁时曾来帮过忙的那位,司记白芜。
依着旧例,帝后大婚前的一个月,宫中是要派人来教规矩的。
但谢朝云在宫中数年,对那些是再熟悉不过的,压根用不着费心去学,如今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白芜与谢朝云曾同在尚宫局当值,私交甚好,若不然当初谢朝云也不会特地托了她领人出来帮忙。如今她到谢家来,明面上是依循规矩,实际上算是出宫躲懒来的。
傅瑶先前在自己的婚事上认识了白芜,颇有好感,现下相处起来愈发觉着投缘。再加上谢迟白日里不在家中,左右无趣,她便时常会到听雨轩去凑热闹。
九月初是谢朝云大婚,月末则是姜从宁成亲,对傅瑶而言皆是极重要的事,少不得又要琢磨送什么礼才好。
若是旁人,她兴许送些贵重东西了事,可对于自己在意的人,她总觉着这样不大够,应该再添些带自己心意的才好。
傅瑶正为这事发愁,恰接到了姜从宁的邀请,约她一道往慈济寺去上香。
适逢一夜大雨将暑气驱散许多,白日里也难得有些凉意,傅瑶在家中闷了大半个月,也想要出门去逛逛,便应了下来。
雨虽已经停了,但天仍旧有些阴沉,月杉特地让银翘带了伞,以防万一。
说来也巧,傅瑶与姜从宁刚到山寺中,恰又飘起小雨来。
两人拜过佛上过香之后,各自撑了伞,往后院闲逛去了。
今日的香客并不算多,不似以往人来人往的,倒正好适合看景,山色空蒙,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再过几日是我娘的生辰,她并不愿大办,我便想着替她来求个平安符。”姜从宁笑吟吟地看向傅瑶,“你这平安符,想必是替谢太傅求的吧?”
傅瑶坦然承认了,颔首道:“是呀。”
“说起来,先前太傅竟陪你去逛了庙会夜市,”姜从宁想起这事来,调侃道,“那晚认出他的人可不少,后来私下里应当没少议论这件事。我前几日还听人说,谢太傅是将傅家女放在了心上呢……”
谢迟是出了名的不喜热闹,这么些年来,就没出现在这种场合过,可却偏偏陪着傅瑶逛了那么久,若不是因着喜欢,还能是为着什么呢?
傅瑶的唇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口是心非地矜持道:“这也不算什么吧?”
“对旁人而言,或许不算什么,可对于谢太傅而言,能算是破天荒头一回了。”姜从宁下了台阶,又回过身去扶了傅瑶一把,感慨道,“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两个离了山寺后院,顺着山间小径慢悠悠地闲逛着,满眼苍翠,碧色如洗。
傅瑶原本正在同姜从宁说话,瞥见不远处那一片梅林的时候,却不由得愣了下,忽而想起当初谢迟生辰,魏书婉送来的那一副亲笔画作。
“怎么了?”姜从宁随即发觉傅瑶的不对劲,循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笑道,“如今还不到梅花开放的时节呢。说起来,这慈济寺后院的梅林也是一绝,尤其是落雪的时候,可谓是美不胜收。”
傅瑶走近了些,又回过头望了眼身后的慈济寺,彻底确定下来,那幅画中绘的正是这片梅林。
当初她曾因着那画梗了下,直到如今还记着,可也说不出什么不对来。
傅瑶自我检讨了一番,觉着自己兴许是因为魏姑娘的画技不输自己,诗又作得很好,所以难免有些在意。归根结底,还是她自己太过小气敏感。
姜从宁见她迟迟不语,神情更是复杂得很,笑问道:“你究竟是想起什么事情来了?这么些年来,难得有我看不明白你心思的时候。”
“我……”傅瑶原本是不愿讲的,总觉着这事有些难以启齿,但在姜从宁的再三催促下,最终还是大略讲了。
姜从宁听得皱起眉来,盯着那梅林看了会儿,想了想后开口道:“我早年并没同这位魏姑娘打过交道,可在她回京后,却是时常听人提起。”
傅瑶好奇道:“什么?”
“大体上都是夸的,说她德才兼备,性情温柔可亲、待人宽厚,若是见旁人遇着难处,总会尽力帮扶……”姜从宁回忆了一番,自己都笑了起来,“就连你那八面玲珑的小姑子,都未曾得过这么众口一词的夸赞。”
“兴许她的确就是这样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不去过多揣测,”姜从宁缓缓说道,“但毋庸置疑的是,这位魏姑娘绝对是个厉害角色。”她顿了顿,放缓了语气,同傅瑶开了个玩笑,“是甩你十条街的那种。”
连姜从宁都说不准的事情,傅瑶就更没什么主意了,她抿了抿唇,将庙会那日的事情一并讲了,又说道:“我想着,自己是不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