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瑶摇着团扇,抱怨道:“有些热。”
虽说已经不似盛夏那般,但她还是怕热,谢迟早就知道她这一点,捻了捻指尖,状似随口问道:“说起来,阿云可同你说过什么?”
“你指哪方面?阿云同我说的话可多了去了。”傅瑶不解地问了句,凝神想了会儿,倒是想起前两日的话来,似笑非笑道,“你是不是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了?阿云同我说,让我不要一味迁就你。”
谢迟的眼皮跳了下,对上傅瑶戏谑的目光后,便知道她这话是随口开玩笑,并非是有意计较什么。
“阿云觉着我对你不够好,”谢迟斟酌着措辞,笑问道,“你觉着呢?”
傅瑶愣了下,不明白兄妹两人怎么在背地里议论起这种事情来?
“还成吧,”傅瑶被谢迟催了句之后,如实道,“不过若是能待我更好些,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她对谢迟的要求一向低得很,哪怕被长姐前后念叨了好几次,也依旧狠不下心来。
像如今这样就可以,两人在一处高高兴兴的,不会争吵,也没什么嫌隙,总是会越来越好的。
谢迟对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他这样一个聪明人,又岂会看不出傅瑶的心思?
但谢朝云的话多少还是有些效果的,谢迟想了想,承诺道:“我会对你更好些。”
傅瑶凑近了些,含笑道:“好呀。”
及至第二日,傅瑶一早就醒了过来,谢迟刚醒没多久,见着她精神抖擞地起床时,不由得调侃道:“我可从来没见你起这么早过。”
“今日事情多,我得亲自盯着才放心。”傅瑶叫了丫鬟们来帮自己梳洗,急急忙忙的。
谢迟好整以暇地看着,原本觉着她这模样很可爱,可转念之间又想起谢朝云那日的话来……不知当初大婚那日,傅瑶是不是也是这样,急急忙忙的?是殷殷期待,还是忐忑不安?
原本大好的心情霎时复杂起来,谢迟只觉着不是滋味,但尚未来得及说什么,傅瑶就已经收拾妥当,领着银翘出门去了。
她脚步轻快,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高兴都写在脸上了,头也不回地同谢迟摆了摆手,便离开了。
谢迟:“……”
虽说已经同谢朝云争论过,但见她这么头也不回地走,还是有些微不爽。
这一日,算是这么久以来,谢家最热闹的一日了。
谢迟不喜欢热闹不喜欢交际,压根就没在自己府中大办宴席请过旁人,这几年来,唯一一次就是傅瑶嫁过来时了。
而后便是今日。
帝后大婚,谢家自是不用摆酒席的,可里里外外张灯结彩,一应用的都是最高规格,京中众人也早就知道此事,颇为关注。
毕竟这样的盛事,不知多少年才有一次,亲眼见了可是能同旁人说上许久的,世人都爱凑热闹,自然不会错过。
傅瑶是打定了主意要将这事办好,连同白芜忙里忙外,最后还是被谢朝云的侍女给拉进去的。
此时已临近傍晚,谢朝云换好了嫁衣带了凤冠,上好了妆,懒散地倚在梳妆台前,见着傅瑶之后笑道:“那些事情只管交给旁人就是,来同我说说话吧。”
这嫁衣与凤冠皆是尚宫局赶出来的,费尽了心思,最好的衣料、最好的绣娘与匠人、最好的珠玉玛瑙,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大红的嫁衣上绣着精致绝伦的绣纹,凤凰的尾羽随着衣摆铺开来,金丝银线熠熠生辉,将人衬得艳丽又端庄,也格外高贵。
谢朝云的相貌与谢迟有六七分相似,自然也是极好,如今上妆之后更显艳色逼人,惊艳不已。
傅瑶在她身旁坐了,神情中满是赞叹和喜爱。
“这些日子,劳你费心费力了。”谢朝云拉着她的手,欣慰道,“白芜同我说,你办事很有章程,也做得很好,会是个很好的当家主母。”
傅瑶被她夸得红了红脸:“这是我分内之事。”
“是,也不是。”谢朝云模棱两可地说了句。
作为谢家夫人,的确是该料理这些事情的,可若不是当初她一意孤行地将傅瑶讨来,兴许也不用费心学这么多,傅家会给她寻个好夫婿,让这个最疼爱的小女儿过得轻轻松松的。
见傅瑶面露不解之色,谢朝云掩唇笑了声,将早就准备好的令牌给了傅瑶:“这个是当初皇上赐给我的,拿着它,便可以随意进出宫门。今后我是用不上了,便转赠给你,若是有什么事情,又或是想见我了,只管进宫来寻我。”
这令牌的分量可是重得很,傅瑶应了下来,妥善地收了起来,又叮嘱道:“你在宫中,也要照顾好自己才是……”
“放心吧,”谢朝云云淡风轻道,“我可不是任人拿捏的。”
两人聊了会儿,谢迟过来了。
侍女们纷纷退开,魏书婉屈膝行了一礼,傅瑶则站起身来迎了上去,小声抱怨道:“你怎么才来呀?”
“我若是来得更早些,岂不是妨碍你们说话了?”谢迟笑了声,看向谢朝云,神情与语气皆是难得的温柔,“入宫之后,我会常去看你的。若是有什么麻烦或是委屈,只管告诉我,不要总想着自己承担,知道吗?”
谢迟并不是那种会长篇大论叮嘱的人,他的感情总是克制又内敛,像如今这样已是难得。
谢朝云其实并没将这亲事太当回事,可被傅瑶和谢迟轮番叮嘱之后,却莫名觉着眼有些酸,总算是寻着点新嫁娘的感觉了。
人人都知道她手段厉害,向来只有旁人怕她的份,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担心她也会受委屈。
“知道了,”谢朝云若无其事地笑了声,目光在并肩而立的谢迟与傅瑶之间转了转,郑重其事道,“你们在家中,也一定要好好的。”
傅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谢迟听她话中的深意来,无奈地笑了声,颔首应了。
不多时,凤撵与仪仗到了谢家门前,浩浩荡荡的,几乎占满了门前的那条街。
傅瑶只觉着不舍,谢朝云对镜看了眼,自己放下盖头来,爽快地笑道:“走了。”
侍女与宫女随即簇拥上前,扶着她往外去,傅瑶则攥紧了谢迟的手,随着往外去,一直送到正门,见着谢朝云上了凤撵,目送仪仗往宫中的方向去。
一路上都已经清道,京中百姓挤在路边,又或是在茶楼、戏楼的高处,看这皇后仪仗。府中一早就令小厮们备了铜钱和糖果,等到仪架远去后,分给看热闹的百姓和孩童们,权当是沾喜气攒福气。
此外,傅瑶还做主赏了府中所有仆从三个月的月例,大方得很。
谢迟从头到尾都没说什么,显得格外沉默,傅瑶也不在乎旁人看没看到,始终攥着他的手,衣袖交叠。
等到连乐声都渐渐远去后,谢迟垂眼看向傅瑶,低声道:“回去吧。”
“嗯。”傅瑶乖巧地应了声。
两人慢慢地回正院去,原本热闹的府中逐渐安静下来。而回到正院后,饭菜倒是已经摆好,可谢迟却并没什么胃口,正欲开口,却被傅瑶给截了下来。
“今日是阿云大喜的日子,虽然是不舍,但还是要替她庆祝的。”傅瑶将他拉了过去,“事情都已经忙完了,再没旁的,我可以陪你喝些酒。”
傅瑶酒量不好,平素里是自觉不沾酒的,谢迟在一旁坐了下来:“那好。”
“阿云与皇上是两情相悦,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傅瑶斟了两杯酒,一杯放到了谢迟手中。
傅瑶知道,无论谢迟表面再怎么平静,心中必然十分在意。
他与朝云相依为命,骤然分开,是割舍了最重要的人,就算是时常能见着,终归也是不一样的。
傅瑶定定地看着他,笑盈盈道:“往后我陪着你。”
第74章
哪怕谢迟什么都不说,傅瑶也知道朝云的出嫁对他意味着什么,所以一早就让人备好了酒菜,准备舍开顾忌陪他喝一场。
她酒量不好,所以从一开始,傅瑶就知道自己第二日八成会睡到日上三竿。
虽然结果的确如她预料的那样,但过程却是不大一样的。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傅瑶只觉着浑身酸软,头也隐隐作痛,她伏在那里想了会儿,总算是勉强从一团浆糊似的脑中寻出点记忆来。
她醉了之后,就彻底没了顾忌,扑在谢迟怀中索吻。
谢迟原本那点沉郁倒是被她搅得半点不剩,先是哭笑不得,后来被撩得起了火之后,便直接将人给抱进内室……
接下来的事情就有些不可描述了,傅瑶断断续续地回忆起些片段,扶了扶额,果断决定今后还是少喝些酒为好。
忙完朝云大婚的事情后,霎时就闲了下来,傅瑶原本还琢磨着该做些什么打发时间,结果竟猝不及防地病了。
她虽看起来柔弱,但身体却一向很好,很少会生病,若不然谢迟先前病中她陪了那么久,也难全身而退。
傅瑶自己心里有数,并没很当回事,原本是想着请个寻常大夫来看看,随意开几帖药就好,但谢迟知晓之后,却让人直接去将景太医给请了过来。
景太医是谢朝云早年在宫中时的旧识,医术过人,性情也很好,据朝云说,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太多。
傅瑶倒是觉着还好。
兴许只有对谢家兄妹这样不怎么听医嘱,不拿自己的病当回事的人,景太医才会多念叨得多些。
“夫人没什么大碍,应当是前些日子劳累过度,如今一下子清闲下来,再加上饮食中的凉物过多,病气入体,故而多有不适。”景太医开了个药方,叮嘱道,“这药按时吃,日常饮食也要忌口,不要吃过凉的、寒性的,过几日就好了。”
谢迟颔首应了,令人将景太医给送了出去,而后在床榻边坐了,似笑非笑道:“我先前说什么来着?”
方才听景太医直接点出来之后,傅瑶便开始心虚了,如今被谢迟问起来,只能讪讪地笑了声:“我今后多加注意,不再乱吃了。”
傅瑶贪凉,谢迟也曾劝过两次,她明面上倒是答应了,可谢迟不在家中的时候仍旧是该如何就如何。毕竟往年也都是这样过的,并没什么妨碍,所以就有恃无恐。
哪想到这么劳累了一番之后,竟真病了。
谢迟看向一旁伺候的月杉,问道:“我不在的时候,夫人都在做些什么?你们又是怎么伺候的?”
虽说谢迟神情未变,但责问的意思已经很明显,月杉立时就慌了。
傅瑶陡然生出一种东窗事发,被秋后算账的感觉,虽想躲着,但还是硬着头皮拉了拉谢迟的衣袖:“这事是我的错,你就不要去责怪她们了……毕竟她们总不能违逆我的意思。”
见谢迟不理,她又摇了摇那衣袖:“你若是非要罚她们,干脆先罚我好了。”
谢迟回头瞥了傅瑶一眼,见着她那带着些讨好的笑,无奈道:“算了……看在你尚在病中的份上。”
“其实也还好,”傅瑶揉了揉脸颊,自我安慰道,“刚好忙完了阿云的婚事,我就当借这个机会好好歇息一番。”
她是想得开的,然而等到见着那一碗漆黑的药汤时,心情就没那么好了,脸色也霎时垮了下去。
银翘知道她不喜欢吃苦药,贴心地准备好了蜜饯。
“先放一放,”傅瑶屏着呼吸偏了偏头,不想看那药,“等到过会儿再喝。”
也不知景太医到底都开了些什么药,她闻到那味道的时候,顿时生出些作呕的感觉,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
谢迟将她这反应看在眼中,没忍住笑了起来。
傅瑶皱眉声讨:“你怎么还幸灾乐祸!”
“我原本还想着,就这么饶过实在是有些便宜你了,现在看来,这药就是责罚了。”谢迟将那药接了过来,低头嗅了嗅,“也还好。”
他这些年来喝多了药,也不会如傅瑶这般娇气,就算是黄连也能面不改色。
傅瑶看着谢迟那淡定的神情,凑近了些,随即又抬袖掩住了口鼻,简直怀疑他的嗅觉是不是出了问题。
谢迟挑眉问道:“怎么,不想喝吗?”
“才没有,”傅瑶隔着衣袖,含糊不清道,“我可是最听医嘱的人。”
她虽然怕苦,但并不会因此就闹着不喝药,最多……最多也就是拖延一会儿,在心中反复做准备,最后必定是会喝下去的。
谢迟笑了声,低头尝了一小口,面不改色道:“温度正正好,再放下去就凉了。”
说着,将那碗送到了傅瑶唇边。
傅瑶无奈地点了点头,捧过药碗来,屏着呼吸闭上眼,一口气将这药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