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银翘是随着傅瑶一道听了那些人背后议论的,也就对魏书婉这个人格外敏感些,虽然不确准她品性如何,但已经提前防备上了,如今提起来语气也不算好。
“魏姑娘与阿云自幼交好,就好比我与从宁一般,是多年的手帕交,过府来自然是见阿云的。”傅瑶轻声细语道,“毕竟阿云也快要入宫了,届时想再见,就难了。”
傅瑶先前也曾被那些闲话影响,格外在意过魏书婉,但自从与谢迟争吵又彻底说开之后,就没那么在意了。
平白无故的嫉妒不占理,疑神疑鬼也只会让自己显得很惹人厌,所以傅瑶已经说服了自己,不要去多做无谓的揣测。
谢迟已经破天荒地为了将来虚无缥缈的事情许了她承诺,她也该给予相应的信任才对。
更何况,谢朝云也已经为此作保,她也该信谢朝云才对。
银翘想了想,的确如此:“也是。”
虽是傍晚,但暑热未退,傅瑶执着团扇挡了挡光,加快了脚步,才一进正院就开始问月杉要凉茶要冰。
月杉知她怯热喜凉食,一早就令人备好了,立时去取了来。
“你平时总让我留意身体,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倒不知道了?”谢迟听到她的声音,随后就放了手中的舆图,慢悠悠地从书房中出来了,同傅瑶一道往内室去。
傅瑶被他抓了个正着,讪讪地笑了声:“就一点,不妨事的。”
谢迟自然地将她的手牵了过来,顺着手腕摸了下,笑问道:“究竟是我的体温比常人低些,还是你比常人高些?”
傅瑶回握,只觉着他的手像是上好的凉玉一般,羡慕道:“我自小就畏热,若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
她挽着谢迟的手一并往屋中走,同他讲起今日在周家的事情来。
傅璇如今已经有六个多月的身孕,行动不便,再加上这一胎原就不太稳,所以听了大夫的话,开始卧床修养。傅瑶正是得知了此事,所以特地去探望的。
“我先前一直觉着文兰和松哥儿乖巧可爱,这次方才知道,生孩子一不小心还得受这样的罪。”傅瑶一想起今日见着长姐的清醒,再一想今后数月都要卧床修养,就觉着心有戚戚然。
谢迟见她似是有些怕,漫不经心道:“孩子就是这样,折腾人。”
傅瑶正准备换衣裳,听了他这话之后,解衣带的手顿了顿,回过头来看向谢迟,小声试探道:“你不喜欢孩子吗?”
谢迟:“……”
他的确不怎么喜欢小孩子,先前谢朝云问起时,就曾经直白地说过,方才听傅瑶抱怨,便随口附和了句。
然而看着傅瑶现在这反应,谢迟忽而觉着,自己仿佛是说错了话。
傅瑶仍旧在看着他,仿佛是一定要个答案才能安心,谢迟沉默了片刻,违心道:“也没不喜欢。”
他停顿的时间,就已经够傅瑶猜出答案来了,原本心下微沉,但听到他这回答之后,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要知道谢迟以前从来都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并不会太在意她的想法,如今竟然也会为了她违心改口,着实是难得。
尤其是他现在这个神情,实在太难得一见了。
好些年了,谢迟就没说过这么容易被拆穿的话,他看着笑得眉眼弯弯的傅瑶,无奈地笑道:“倒也谈不上喜欢不喜欢,都随你。”
傅瑶原本的情绪被冲淡了许多,想了想:“算了,这种事情又不是我说了算,随缘就是。”
横竖到现在,她也未见有孕,喜欢不喜欢的,等真到了那个时候再说。
谢迟见她并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换起衣裳来,心下也稍稍松了口气。
不得不承认,他现在是会在意傅瑶的情绪,也怕她会因此不高兴的。
傅瑶换了家常的衣裳,并没要丫鬟伺候,自己将长发随意地绾了下,便又凑到了谢迟眼前。
“怎么了?”谢迟一见她这模样就知道是有事要提。
“过几日有慈济寺牵头的庙会,夜间还有灯会……”傅瑶眨了眨眼,满是期待地看着谢迟,“文兰求了我带她去,我耐不住她撒娇,就应下了。”
京城不比江南,顾忌颇多,再加上傅璇身体不适不宜出门,文兰已经被关在府中许久,听丫鬟提起京中的灯会后便一直心痒,此番见着傅瑶之后算是见了救星,撒娇卖乖求她带自己去玩。
这庙会由来已久,是三年一度的盛会,京中百姓都会趁着这个机会热热闹闹地玩一番。傅瑶从前在京中时遇着这庙会也会去逛,便应了下来。
“所以呢?”谢迟看出她的心思,主动将她没说出口的话续上了,“你想让我陪着你去吗?”
“就是这么随口一提,不强求的。”傅瑶忙不迭地说道,“你若是事务繁忙,又或是不愿出门,那我就找阿云也是一样的……”
傅瑶知道谢迟不喜热闹,所以在问之前,就曾经再三犹豫过了,她并不想让谢迟为难。
但本质上她又是同文兰一样的性子,文兰来找她撒娇,她就想回来找谢迟撒娇。
她自己在这里左右为难,又想又不想的,谢迟悉数看在眼中,也明白她在想些什么,沉吟片刻后问了灯会的确切日子,颔首应了下来:“届时我陪你们去。”
傅瑶眼中霎时就亮了,攥着谢迟的衣袖,甜甜地说道:“好。”
谢迟道:“这么高兴吗?”
“这是你头一回陪我出门逛呀,”傅瑶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当然高兴。”
经她这么一提,谢迟方才意识到的确如此,傅瑶嫁过来小半年,他的确未曾陪她一道出门逛过。
若是早前,谢迟压根不会觉着如何,但现在他心中有了傅瑶的位置,便能意识到这样的确是不妥了。可加之傅瑶并没有为此抱怨过,如今又这么欢天喜地的,谢迟心中的愧疚不自觉地就多了些。
“今后你若是想着什么,只管同我提就是,不必顾忌旁的。”谢迟抚了抚她的鬓发,温声道,“我在这些事上并没什么经验,兴许会有不足之处,还请见谅了。”
傅瑶动了动唇,想说自己也没经验,这种事情无非是情之所至。
可这话说出来就变了味,倒像是在指责谢迟不上心一样,着实不适合现在这个气氛,所以还是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对谢迟的要求并不高,哪怕没那么喜欢她也无妨,只要在一日日变好,长久下来总是会有爱上的那么一日。
“说到这个……”傅瑶调整了下心绪,给谢迟抛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我倒的确有件事想问你。”
谢迟听出她话音里的不怀好意,眉尖微挑,心中如翻书似的将近来的事情过了一边,面不改色道:“你说。”
“你先前说,很喜欢我给你筹备的生辰?”傅瑶看着谢迟,等他点了头之后凑近了些,笑问道:“那你知道我的生辰吗?”
谢迟:“……”
他毫无防备地被问住了,脸上空白了一瞬,甚至可以看出些不知所措来。
傅瑶欣赏着他难得的失态,慢悠悠地提醒道:“我的生辰是正月十六,上元节。”
这是个很好记的日子,但谢迟并不是忘记了,而是压根没留意。他没有像傅瑶那般将婚书翻来覆去地看过,也未曾想过去问。
本质上,他现在与傅瑶之间是,傅瑶说的他大都会应,也会纵着,但却很少会去主动关心。
“作为交换,我的生辰就交给你筹备,好不好?”傅瑶并没任何怪他的意思,反而顺势撒娇。
谢迟一直觉着自己是不吃硬也不吃软,可遇着傅瑶之后,方才知道这断言下得太早了些。
他还是很吃傅瑶这一套的,哪怕明知道她有意为之,但还是几乎没怎么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好。”
第66章
傅瑶对这庙会原本是七八分期待,在谢迟应允下来之后,霎时就成了十分期待。
庙会三年一度,为期三日,算是京城这一带百姓的盛事,热闹至极,比之年节也不遑多让。傅瑶少时每逢庙会,都是必定要去逛的。
上次庙会时,两王之乱方才过去没多久,百废待兴,谁也没那个闲情逸致。只是旧俗不好更改,朝中还是分出些人手,仓促联合慈济寺办了庙会。
傅瑶那时在家中为祖母侍疾,未曾出门,但听府中的丫鬟提起过,说是那庙会冷清得很,不复往年盛景。
可此番却不同,最难的时候熬了过来,众人也都盼着这久违的盛事,早早地就开始准备起来。
及至庙会开始这日,慈济寺已然布置好了讲经的道场,而城中东市、西市也都已经安排妥当,热闹又有序。有花鸟市,也有各式各样卖吃食的、卖小玩意的摊贩,更有投壶、套环等花样百出的博彩……
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士女如云,偶尔也有打马而过的纨绔公子,惊得众人连忙避开,笑骂几句。
众生百态,欣欣向荣。
傅瑶怯热,又怕夜间会没了精神,所以白日里并没出门,而是在家中等着谢迟从宫中回来。左右无事,便往谢朝云那里,邀她傍晚同去。
“你与兄长结伴就好,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谢朝云高深莫测道,“我呀,另有安排。”
傅瑶被吊起胃口来,心中虽好奇,但见谢朝云未曾主动提起,便忍了下来并没多问。
谢朝云见她欲言又止,眼中写满了好奇,忍不住笑了声,并没再卖关子:“我早前曾经答应过那位,有朝一日要带他看看这京城庙会究竟是何模样,三年前忙得压根没顾上,如今恰赶上,总不好再糊弄过去,是得兑现承诺了。”
谢朝云信手一指,傅瑶循着看了过去,愣了片刻后忽而反应过来,她指的那是皇宫的方向!至于她话中的那位究竟是谁,也就不言而喻了。
“皇上也要来逛庙会?”傅瑶小声道,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
“他让兄长同我捎了话,说白日里不便出宫,想逛夜市。”谢朝云自己对这庙会倒是没什么兴趣,可去可不去,但早年答应过萧铎,如今他又主动提起,也只好陪着去了。
就好比谢迟也不见得很想去,但是为着傅瑶,还是应了下来。
当初在宫中时,傅瑶曾见过萧铎一面,那时她随着一众闺秀跪拜在地,萧铎冷着脸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对满院的美人熟视无睹。
她那时只觉着,这位皇上应当是个不怎么好相处的人,可现在看来,还是因人而异了。
至少在谢朝云这里,皇上还是颇为主动的。
再有月余,就是帝后大婚的日子,私下出宫见面也于礼不合,但以萧铎与谢朝云之间的交情,实在没必要计较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
谢迟并不是那些喜欢拿着祖宗规矩顶在头上说事的御史们,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未曾阻拦,只是叮嘱萧铎要多带些侍卫,以防万一。
料理完正事后,谢迟并没耽搁,径自回了家中。
谢迟回来时,傅瑶恰好梳妆妥当,她这次并没盛装打扮,也没准备穿那些繁复的衣裙。
长发高高地束起,并无其他装饰,只系了根天青色的发带,看起来干净利落,身上穿的也是窄袖的劲装,素白色的锦袍上绣着翠竹,未施粉黛。
乍一看,倒像是个模样俊俏的小公子。
谢迟还是头一回见着她这般打扮,愣了下,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今日怎么这个装扮?”
“你难道未曾逛过庙会、灯会吗?”傅瑶理所当然道,“这样才方便。”
若是穿着那些精致又繁复的衣裙,再梳个坠马髻那样的发髻,簪个步摇、珠花,怕是一举一动都要小心翼翼的,哪里能玩得尽兴?
谢迟意味深长道:“你倒是很有经验。”
“那是自然,”傅瑶非但没有羞愧的意思,反而很得意,一边推着谢迟去换衣裳,一边笑道,“等你什么时候不忙了,我就带着你把那些好玩的都一一试过去。”
其实两人的年纪相差也没有很大,但终归是经历不同,但谢迟总有一种傅瑶满是活力,自己则暮气沉沉的感觉,着实是有些唏嘘。
他理了理心情,打起些精神来,又问傅瑶道:“这夜市上有什么好玩的?”
傅瑶当即来了兴致,如数家珍似的,掰着指头给他一一盘点。
等到换下公服后,傅瑶将谢迟按在了自己先前的位置上,取下了他发上的白玉冠,探身拿了梳子来:“我来给你梳头!”
谢迟无奈地叹了口气:“好。”
在这事上,傅瑶的手还是很巧的,她没费什么功夫,就替谢迟梳了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发式,没再用玉冠,取了条墨色银线绣云纹的发带,将长发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