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火葬场实录——乌合之宴
乌合之宴  发于:2020年09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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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蒸饭对她来说是很珍贵的东西,粮食不够,她平常只喝稀粥,为了招待燕燕,才打肿脸充胖子做了顿蒸饭。
  慕容澹睡梦中依旧警惕着,在虞年年靠近的一瞬间身体已经代替脑袋做出反应了,好在他回神及时,没真把她抹了脖子。
  “点灯。”他刚睡醒,语调带着鼻音,沙哑低沉,撩动的人心尖一颤。
  虞年年免不得想,虽然燕燕嗓子被毁了,声音不柔软清脆,但还是很好听。
  她将蒸饭放下,找出房子里的灯台点上。
  “吃饭吧燕燕,我做了好吃的……”虞年年意识到自己口中的好吃的实在寒酸,又赶紧转了口风,“虽然比不得你以前的吃食,但我尽力了,你不要嫌弃好不好?”
  就着昏黄的油灯,小泥房里的一切都像是镀上了一层金光,显得缥缈虚幻,卷案上摆着两碗干饭,还有韭菜和艾蒿腌制的韭蓱齑,用作下饭。
  慕容澹没说什么,拾起筷子吃饭。
  凉州地处边塞,与西北四国接壤,常年骚乱。慕容澹的父王身体孱弱,所以他自八岁起就在各处的军营里穿梭。享得起人上人的福,也吃得了苦中苦,对这种环境嫌弃归嫌弃,适应的还是非常良好。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十分安静,漱口过后,油灯的火光颤颤巍巍闪了几下,“刺啦”一声灭掉,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虞年年窘迫捏了捏自己的嫩白的耳垂,连灯油都没有,燕燕跟着她真是委屈了。
  “要,要不……睡觉吧。”她把灯台收起来,小心翼翼提议,不然也干不了别的。
  慕容澹慵懒点点头,不置可否。
  虞年年当即就要解衣裳,一同和他缩进榻里,迎面被褥扑在她脸上。
  “滚,别跟我睡一起。”慕容澹恼羞成怒。
  他可没有跟人分享衾榻的习惯。
  “那我睡哪儿?地上凉。”虞年年委委屈屈的,把刚解开的衣服又系上。
  已经十月中旬了,就算睡在榻上也会觉得冷。
  这显然不在慕容澹的考虑之中,他脱了鞋,躺在上头,没再理会虞年年。
  翻了个身,这破旧的衾榻发出咯吱响声,他睡着的一边微微下沉,另一边翘起了角。
  慕容澹抿了抿唇,心里着了火,恨不得一拳捶碎这破烂东西,但理智尚存,捶碎真就没地方睡了,于是往中间挪了挪——更不舒坦了,两边都要翘不翘的。
  下午他睡的时候怎么没发现?还是这毛病是他给睡出来的?
  “你过来。”他冲着虞年年招招手,颐指气使,丝毫没意识到,床榻是虞年年的床榻,房子是虞年年的房子,他现在是虞年年名义上的奴隶。

  虞年年眼睛一亮,小碎步跑过去,脱了鞋袜,爬上床榻。
  慕容澹拎着她的后领,像拎小鸡仔一样把她放在床榻最里面,然后自己躺在外边——嗯,舒坦了,床不翘了。
  “别动,动一下就打你。”他威胁后,把被褥放在两个人中间,安然睡下。
  虞年年像个小可怜,小心翼翼躺下,怕影响慕容澹睡觉,心里甚至还美滋滋的,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成了个压床秤砣。
  看,燕燕就是嘴硬心软,和萱女一样,一听她说地上凉,还是让她睡在床榻上了,明明燕燕最讨厌别人靠近。
  虞太尉和姜夫人并排躺在床上,床帐外一人高的细长黄铜鹤形烛台共十二盏,将房内点缀得灿烂辉煌,多宝阁上摆着的红珊瑚熠熠生辉,珍珠帘子流光华彩,地上大理石雕刻的地砖倒影出橙黄灯光点点。
  “殿下今日提剑,斩了御史大夫。”虞太尉长叹一声,略带感叹。
  姜夫人知道虞太尉只是想找人说话,没真想听她意见,于是她便随口应着敷衍,昏昏欲睡。
  “因凉州王在回晋阳的路上遇刺失踪了,御史大夫建议彻查搜寻。”
  姜夫人一下子精神了,忍不住尖声,“凉州王失踪了?!那虞年年要送给谁?要不送给太子?”
 
 
第4章 
  正正经经论起来,现在坐在大梁皇位上的,应该是慕容澹才对。
  慕容澹的父亲慕容钊,是先皇嫡长子,自出生便被册立为太子,奈何体弱多病,动不动就咯血昏死过去,而立之年膝下更是无一儿半女。
  虽说大梁皇室历代子嗣都不丰,但个个体格强悍,像慕容钊这样的还真不多。
  先皇临死前,匆匆下诏,以无嗣为由,越过太子慕容钊,直接传位给了小儿子,也就是现在的狩阳皇帝,封了凉州九郡作为慕容钊的封地。
  好死不死,先皇前一天刚驭龙宾天,后一天慕容钊的皇妃便诊出有孕两月余,在凉州生下了慕容澹。所有人都说,前太子命不好,但凡先皇再活个十天半拉月,知道王妃有孕,怎么也不能越过太子把皇位传给小儿子。
  慕容钊两年前病重离世,若非造化弄人,慕容澹就该登基成为大梁最年轻的皇帝。
  这种事儿换谁都受不了,况且慕容澹又是个有野心的,在凉州折腾了好几年,这才试探着回晋阳,打算宰了他那个便宜叔叔。
  但还是过于势单力薄,慕容钊原本大部分的旧部只打算隔岸观火,看哪边有利便往哪边倒,丝毫没有归附的意思。
  虞太尉两边都不肯得罪,早早送了个美人给太子,虞年年是给慕容澹准备的。
  天刚亮,慕容澹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身体迅速紧绷起来,又一瞬间反应过来,是那个睡在身边的小废物,便又翻了个身睡过去。
  虞年年离开后,床板的另一边又翘起来了,令他无比烦躁,干脆坐起来穿衣洗漱。
  院子外不知道谁在叽叽咕咕说话,跟枝头的麻雀一样烦人。
  虞年年蹲在大门口,研究地上躺着的门板子,想着怎么把它装回去,旁边的缺耳小鼎咕嘟咕嘟煮着粥。
  路过的姑娘说着话,她竖起耳朵,听得一清二楚。
  “听说昨日陛下在街上纵马,踩死了好几个百姓,骨肉都被马蹄踩成泥了。”狩阳帝喜欢当街纵马践踏百姓,强撸民女,这是谁都知道的,隔上几日她们就要议论议论。
  “太子殿下不也是,隔三差五就站在城墙上头弯弓举箭,他只要一出门,街上保准空无一人。”另一个姑娘娇笑,好像死人是件什么令人值得高兴的事儿。
  她们周围时时刻刻都有人死去,见惯了贵族不拿人命当做人命,所以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能坦然当做笑谈。
  “嘻嘻,听说凉州王要回来了,他是不是来杀陛下夺取皇位的?到时候晋阳就得满大街都是血了。”
  两个人又嘻嘻哈哈一阵,莲步款款远去。
  大梁创立八十四年,换了将近两百位皇帝,帝位更迭频繁。父子相杀,手足相残,就连远亲皇裔也想方设法插一脚,一个杀得头破血流。皇室血脉不丰,是有一定原因的。狩阳帝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在位时间最长的一个。
  虞年年听着心里难过,又舍不得不听。她很少有机会出去,想知道更多外面的事情。
  又觉得奇怪,如果历代皇帝都是这么坏的人,这个王朝,怎么还不覆灭呢?
  她不知道,有句话叫跪着久了就站不起来了,往前数百八十年,大梁都是被这样暴虐血腥的皇室统治,镇压久了,百姓也就习以为常,不觉得皇帝这般轻视人命是错的。
  慕容澹过去踢了踢她的腿,“我饿了。”
  “哦哦。”虞年年才回神,拿碗给了盛了粥,还有莼菜腌的咸菜,双手捧给他,“不够还有。”
  她想了想,燕燕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知道的比那些女孩多,于是凑过去。
  慕容澹伸手把她推开,“滚。”
  他用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水,昨晚还是粟米煮的干饭,今日就变成糟糠煮成的稀粥了。
  虞年年向后挪几步,离他远点儿,把咸菜往他面前推了推,“燕燕,你是不是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 ”
  “他们说大梁的皇帝,嗯……”,她斟酌了一下,用了些有文化的词,“都嗜杀成性,暴虐无度,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从先帝到现在的陛下,还有远远封到凉州的先太子,都是这样的人吗?”
  她好奇地发问,眼睛里闪烁着求知的光芒,又有些许怯意,像头刚出林间的小鹿。
  慕容澹对早饭不满意,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民间传言比起事实,已经算是收敛的了,何止暴虐无度,嗜杀成性?
  得了肯定的回答,虞年年又发问,“那他们这样,是不是祖传的有病?一个这样也就算了,代代这样,不是有病是什么?”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慕容澹正在喝粥,冷不丁听她这么一说,冲她一笑,雪白的牙齿露出来,凌厉的凤眸里却没半点笑意。
  真正的皮笑肉不笑。
  大中午的太阳下,虞年年硬生生起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她抱着膝把自己缩起来,不敢再问。
  慕容澹继续喝粥,器皿粗糙,却不影响他优雅矜贵的气质,阳光还是暖融融的,一瞬间让虞年年以为刚才的战栗都是错觉。
  慕容澹倒是不怎么在意别人怎么说,即便他们家血统真有问题,禽兽不如,也照样站在权利的最顶峰,统治着这个国家。
  他想宰了自己叔叔当皇帝,不是他悲天悯人,见他小叔叔暴虐无道,意图匡扶正道,重整山河。纯粹就是血脉里的野心作祟,不甘心被人压一头,想要站在最高处俯视众生。
  唔,说不定他当这个皇帝,还没他叔叔来得英明呢。
  也说不定还没等他宰了小叔叔,就被小叔叔宰了,无所谓,成王败寇生死有命,他们家为皇位死的人没有一千也得八百,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充其量史家春秋笔法记一句:凉州王澹,乱臣贼子也。
  虞年年喝粥就喝了半碗,怕慕容澹吃不饱又吃不惯。
  要想办法改善伙食了。以前自己一个人住,从小没见过好东西,吃糠咽菜也不觉得心里有落差,现在她还要养着燕燕,总得让燕燕过得好点儿。
  她收拾了碗筷木勺,拿去洗涮干净。
  慕容澹躺在房顶晒太阳。
  “燕燕,我要去练舞了,你好好在家待着,千万不要出去哦,要是有不认识的人进来,一定要躲起来,不然他们会欺负你的。”虞年年站在下头,抻着脖子冲他喊,海藻一样浓密漆黑的乌发在阳光反着光,看起来油亮油亮的。
  西院并不安全,以往她出门的时候,就会有人翻墙进来偷东西,粮食衣服,样样都要偷走,窃贼有的是府里仆役婢子,有的是同住西院的女孩。
  她实在不放心,再三叮嘱了好几遍,才得到慕容澹不轻不重一个“嗯。”
  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你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府里舞坊的娘子是从府外聘来的,专门教授府里女郎跳舞。虞年年原本没有资格和女郎们一起学习,但姜夫人看她身段细软,跳起舞来一定好看,为了将她的价值最大化,便一并把她塞进去了。
  虞年年与女郎们身份悬殊,可想而知会受多少白眼。她次次考核,都得装着笨拙,怕比过那些女郎去,又要挨掐。
  女郎们留着长指甲,染上丹蔻,手指纤细幼嫩,看起来连件衣服都拎不动,掐人却有十足的力气。
  舞坊娘子暗里对她有些偏爱,临走时候会偷偷在她袖子里塞小东西,可能是红彤彤的林檎,也有可能是两颗干枣。
  每次虞年年去练舞,都是痛并快乐着。
  慕容澹仰躺在房顶,眉头却紧蹙,想着与部下联络,尽早脱离这个鬼地方,他沿路留下记号,应当容易找来。
  虞太尉一直频频示好,慕容澹不是没想过借虞太尉的势,但现下看来并不是明智之举,尤其他现在处境不如意,保不齐虞太尉就将他卖给皇帝和太子了。
  此事还急不得,反不是一日造的,胖子也不是一口吃的。
  他翻了个身,充分接受阳光的沐浴,昏昏欲睡。
  门口却鬼鬼祟祟出现一个粗麻短褐的男人,身材矮小,脊背佝偻,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看。
  门还没修好,孤零零躺在空地上。虞年年觉得单凭自己的力量,恐怕有点儿困难,打算拿几枚铜币,找人帮忙。
  慕容澹半阖着眼眸,用手肘撑着头,看他打算做什么,睡意消除了一半。
  男人见院子里没人,蹑手蹑脚进了院子,万万没想到房顶还躺着个人,推开门,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
  啧——是个贼啊。
  慕容澹摇摇头,穷的连只耗子都没有的地方,有什么值得偷的?
  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恨不得想看虞年年回来蹲在地上,缩成小小一团,带着鼻音抽抽噎噎,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可怜模样。
  大概是太穷了,没过多一会儿,男人便从屋子里钻出来了,手里端着那只缺耳的小鼎,鼎里装着三只陶碗,筷子木勺若干,一副石头也要榨出二两油的模样,又东瞅瞅西看看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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