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弱肉强食的环境造就消磨掉他的同情心和善良,所见所想的不过都是适者生存。
“我要带中间那位走。”虞年年冲着管马厩的人道,声线软糯娇憨,从里三层外三层的帕子里痛快地捡出几枚铜币,权当做贿赂。
这是她给人洗衣服挣来的,洗一盆才能得一枚铜币。
管马厩的仆役掂了掂,也没敢难为她,让她进去了。虞年年虽然地位低下,又没什么钱财,但府里上下都知道,她是家主和姜夫人用作大用处的。
虞年年笑得甜蜜,小跑过去,脚绊在门栏处,险些扑倒,吓得里面的奴隶四散喊叫。
“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站稳了道歉,去拉住慕容澹的衣角,两颊梨涡深深,“快和我走吧,我带你走。”
看着慕容澹冷戾的眼神,她气势渐弱,声音也跟猫叫一样。
慕容澹动了动手指,想狠狠甩开她的手,却停住了,只别过头去,冷硬的像是块冰。
不是良心发现,而是他牢记自己是在隐姓埋名躲避追杀,当众闹出矛盾不好收场。
“啊!你放心,我不是坏人的,我不会欺负你的。”虞年年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保证,她知道被这位女郎一定在抄家后受到了很多欺辱,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创伤,但是没关系,她会好好照顾女郎的。
管理马厩的仆役见两个人磨磨唧唧一直没个结果,拎着短马鞭过来,在粗糙的马槽上抽了抽,发出噼啪声响,“麻利的赶紧走,还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贵人?等人三请四催?”
虞年年侧身挡在慕容澹身前,“别打他别打他,我这就带他走。”
慕容澹合了合眼眸,压下深深的郁躁和暴动,等他出去,一定把这些人都杀了,一个不留……
不单是因为这些卑贱的人对他大呼小叫,更因为他现在穿着女装,若是传出去凉州王为了活命不但混在奴隶中,还身穿女装,恐怕要“青史留名”,凡是见过他不堪的人,杀掉才一劳永逸。
慕容家言传身教的祖训:能用人命填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袖口被轻轻拉扯了一下,他睁开眼睛,睥睨着纤细瘦弱的虞年年,目光里没什么感情。
当然……
也包括这个小鸡崽子,烦人而不自知。
他一见这张脸,就忍不住暴躁,想杀人。不是此女长得丑,相反她很美,从未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只是他眼里容不下废物。
仅此而已。他身份高贵,杀个人还要理由吗?
虞年年隐约察觉到,她的新伙伴并不喜欢别人触碰,她不敢再牵人家的手,生怕引起他的抵触情绪,只悄悄拉着慕容澹的衣角,两个人一前一后往外走,“你叫什么名字呀?”
慕容澹不说话,虞年年有点儿尴尬,但为了缓解气氛,还是自说自话。
“听说你姓燕,你要不说的话,我便叫你燕燕好了。”
慕容澹依旧没说话,连个眼神都不肯施舍。叫什么无所谓,反正也不是他的姓名,待他熬过这屈辱的一阵,便没人知道他为了躲避追杀男扮女装。
马房到西院的一段路极为偏僻,甚少人会经过,沿路种着柳树,用植被的清新之气来缓解马房的腥臭。
好巧不巧,姜夫人的儿子虞珩渊为首,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走过来,隔着老远都能闻见一股子香料混着酒的郁顿之气,大抵是来挑马的。
虞年年汗毛倒立,暗道糟糕,这败家子儿平常没见来马厩,现在怎么来了?可千万不能让他看见燕燕。
她匆忙拉着人躲去柳树后,祈祷虞珩渊看不见他们,小声叮嘱他,“你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等他们过去。”
十月份的柳树已经光秃秃的了,好在还算粗壮,两个人衣裳颜色并不打眼,那些人又喝了酒,头晕眼花之下也看不清柳树旁的异样。
虞年年怕极了,因为过度紧张,纤长的睫毛一颤一颤,身体紧紧贴着慕容澹,慕容澹能感受到少女的柔软,还有润泽的清香。
听着脚步声渐远,他屈起手指,面无表情推在虞年年额头上,未曾保留力气,让虞年年一个踉跄跌倒在地,眉心明晃晃一抹青紫的指印。
地上全是石头,硌得她生疼,粗布麻衣被碎石刮开道口子,虞年年心疼的不得了,她拢共没几件衣服。
她手撑着地,眼眶里闪动着泪花,想张口斥责慕容澹,但看着他的脸,又张不开嘴。
燕燕是官家女郎,就算以前再温婉,经历一场变故变得性情乖戾也情有可原。况且他已经够惨了,自己不能再骂他了。
就是这手劲儿……是真大啊!搓衣服一定很快!
慕容澹看着听眉心的指印觉得奇怪,悄悄在自己手腕上戳了一下——没变化。
果然废物就是废物,站都站不稳,一戳还会留印。
虞年年把眼泪咽回去,“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那我就不碰。可是下次能不能说一声,推得我好疼。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欺负,可我真的不是坏人,我会对你很好的。”
慕容澹懒得搭理她。
“燕燕,好不好嘛?你倒是跟我说句话呀?”大有他不回应,她就一直问下去的架势。
她终于有一个能相依为命的精神寄托的了,怎么会对他不好?她会把她的粮食分给燕燕吃,会把自己的床榻分给他一半,有人欺负他,她会第一个站出来保护他。
等到攒够了钱,她就把燕燕买出去,让他自由自在的生活。虞年年知道,自己想脱离困境难如登天,但燕燕不一样,只要有足够的钱,府里会放他出去的。
“嗯。”慕容澹受不了她的聒噪,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声音低低哑哑的,不像是普通女子的柔美动听。虞年年心中一刺,那些人是将燕燕的嗓子也弄坏了?怪不得他不愿意说话。
她怕揭人伤口,不敢再问,也不强求他说话了,对他的心疼,像是水波一样一层又一层蔓延起来。
慕容澹原本以为,虞年年虽然衣着破旧,但能拥有挑选奴隶的权利,最不济也是个不受宠的庶女,居住环境再差也不能差破天去。
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推开破烂的木门,入眼的便是坑坑洼洼的黄土院子,一片青石砖都未铺,若是走快些,要卷起层尘土沾在衣角。
黄泥混着石头稻草,堆成矮矮斜斜的一间小房,上头零七八碎铺着草,还没走近,就觉得土腥味呛人。
院子角落里搭着个简陋的棚子,棚子里摞着一垛稻草,还有几个大瓦罐子。
破旧,贫穷,是慕容澹对这个地方的初印象。唯一值得欣慰的是,还算干净。
他站在门外,虞年年笑盈盈站在门内,笑容里带着肉眼可见的窘迫和羞涩:“燕燕,你以前是官家女郎,一定没住过这么糟糕的地方,我……”
她我不出来,最后轻轻碰了碰慕容澹的衣角:“进来吧,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很干净,我煮东西给你吃,你一定饿了。”
慕容澹心里烦躁之意欲盛,愤怒无处宣泄,抬手拍在门板上。
好得很!若不是他那好叔叔派人追杀,他何至于落到如此境地!
在虞年年惊愕的目光中,门板咯吱两声后宣布寿终正寝,轰的一声倒在地上,扑起一阵尘雾滚滚。
这扇木门是她院子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作者有话要说: 欢迎来到《变形计》,我亲爱的殿下!
慕容澹:暴躁,很暴躁,非常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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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虞年年看着慕容澹那张表情欠奉的脸,又低头看看躺着的门板,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慕容澹掸了掸衣服,长腿一跨,没有任何负罪感的进了门,像是巡视领地的头狼,并对自己贫瘠的领地表示不满。
他抬头看了眼凌乱的房顶,稻草稀疏,估计一到雨天,就要外头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虞年年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瞧,忍不住羞红了脸,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萱女昨日扔下稻草跑了,她怕光秃秃的房顶让新伙伴觉得不体面,连夜爬上去,腿肚子发抖的重新铺了稻草。
但是好像做得并不好。
慕容澹心中冷嗤一声,抬脚进了房子,里面不出意外的破旧,连个像样家具都没有,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小低矮的塌,上面整齐摞着被褥,房子中间有张破旧的案几,下面摆着菀席。
墙角放着炊具,一只缺耳的小鼎,两三个小陶碗。
唯一的亮色,就是床头摆着的一瓶花,粉色并着黄色娇嫩。
虞年年献宝一样,把用陶罐子插着的那束花捧在胸前,给慕容澹看,“听说你要来,我今早特意从花匠那儿买的。府里的花不许人摘,只有每日清晨,花匠会剪去多余的花枝,我将它们买回来装点房子,希望你能喜欢。”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期待,清澈稚嫩到慕容澹能从里面看见自己冷冰冰的脸。
他勾唇笑了笑,虞年年以为他喜欢,便也跟着笑得愈发甜了。
“哐啷”陶罐碎裂的声音伴随着水声,娇嫩的鲜花也落在地上,沾惹了尘土。
“我不喜欢。”慕容澹拍拍手,嫌碰过罐子脏一样。
一字一顿,饶有兴致的看虞年年的笑容垮掉,“不用想方设法讨好我,我给你带来不了什么好处。”
哭吧哭吧,你这样的废物,除了哭还会什么?
唔,他改变主意了。反正她早晚都是要死的,在她临死之前,发挥最后的余热,让他开心开心吧。比起那些用活人相残取乐的贵族,他真是仁慈不少呢。
在他郁躁的时候,有个孱弱的傻子送上门来给他取乐泄愤,似乎也不错。
虞年年还维持着捧罐子的姿势,愣了愣,回过神后竟然一点生气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惊喜,道,“你笑了!”
她弯下腰,去捡陶罐的碎片,“不管你是不是因为戏弄我笑的,你开心就好。我已经不能开心了,我希望你能开心,你懂不懂?”
慕容澹不喜欢虞年年,不想听她说话,也不想懂她话里的含义,转身坐到那张唯一的矮榻上。
榻板发出咯吱一声,“别吵我,我要睡觉了。”
他连日奔波,一刻都没阖过眼。
“那你不吃晚膳了吗?”虞年年轻轻问他。
没人回应。
她捧着碎陶片蹑手蹑脚出去,顺带关上了门。
大门坏了,萱女也不愿意走大门,依旧翻墙进来的,没什么好气的看了眼破烂的门,“不是说姜夫人给你了个奴隶,她人呢?叫出来给我看看。”
虞年年把粟米从糟糠里挑出来,放进小鼎里,预备煮饭,小声道,“他睡了,你小声一点好不好?不要吵醒他。”
萱女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把她从地上薅起来,像拔萝卜,“你是个废物吗?连奴隶都能踩在你头上!你应该让她做活,你去休息!”
虞年年拉住她的手,顿了顿,解释道,“萱女,他不是奴隶。”
“不是奴隶是什么?我看你快要变成奴隶了。”
虞年年想了想,才精准概括出一个词来,一板一眼回复,“他是希望,是我的希望,我喜欢他。”
“萱女,我没有的,得不到的,我希望他替我得到;我享受不到的,他能替我享受;我见不到的,他能替我去看。”
“你把她当替身?”萱女并不能听懂。
虞年年摇头,柔和精致的脸上难得显现出坚定,“不是,不是替身,就是希望。他会变成我想成为,却成为不了的样子。”
萱女难得见她这样执拗的时候,心想她疯了,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甩开她的手,又翻墙回去了。
虞年年在她身后小声提醒,“萱女,我家没大门了,你不用翻墙。”
她说完才意识到慕容澹还在睡觉,急忙捂住了嘴,小心翼翼往房子里看了看,发现慕容澹还好好躺在榻上,这才松了口气,胸口扑通扑通的像是小鹿在撞。
慕容澹自幼习武,耳力远胜于常人,将她们自以为的窃窃私语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有丝毫感动,只是有一丝意外,没想到这种地位卑下又愚笨的人,也有自己的思想。
翻了个身,浅浅睡去。
天幕黑沉沉压下来,月朗星稀,虞年年捧着做好的蒸饭,还有一碟子韭蓱齑,小心翼翼推开门,凑近榻前。
还不待说话,耳边闪过细微的风声,冰凉的刃抵在她的脖颈处。
“是我,你不要怕。”虞年年声音都在发颤,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饭,怕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