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听了,道,“这事儿我拿不定主意,待我问过千户。”
撇下两个美婢,就去寻陆铮说这事了。
陆铮面无表情听完了,唔了一句,“那就送回去。”
青娘欣喜应下,心道这二人总算给打发走了,正满脸激动要出去,被陆铮一句话给喊住了。
“等等——”
他不自在的咳了一句,装作随意的道,“这事你去知会夫人一句。”
顿了顿,转开头,语气一派平静,“后院的事本该她拿主意,你去岳父家知会她一声。对了,我今日要去郧阳赴宴,晚上大概不回了。”
前面那句青娘听懂了,后边这句就弄得她有些糊涂了,直到出了门,才咂摸出了点意思来。
千户这是在求和?
送走那俩美婢,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偏偏也要她去同夫人禀报,分明就是主动给夫人递台阶下。
想通了这一点,青娘兴冲冲出门去,一下子到了隔壁的江家,满面喜色把这消息告诉了江知知。
知知听了,倒也没有太高兴,只点点头,道,“既是要送她们回府,那多派些人去,路上不太平,别无端端让人遭了罪。”
青娘满口答应下来,道,“奴婢知道了,那您何时回府?”
一直在娘家住,当然不行,她住几日还好,再住下去,传出去就不大好了。就是青娘不过来问她,她也打算明日或后日便回陆家。
知知一向是个守规矩之人,赌气回娘家这种事,照她以往的性子,压根是不可能的,若非那日被陆铮气坏了,她还真做不出这种出格之事。
因此,听青娘这样说,她便也点头,给了准话,“我明日就回。”
青娘心想,就差一日,也无妨,便没多劝,回了陆家,纠结了片刻,还是去跟陆铮回了话。
“夫人道她知道了,千户做主便是,她没意见。另外,夫人说,今日天色不早了,收拾起来麻烦,她明日再回。”
陆铮眉心蹙起,自己都主动求和了,她还不肯回来,难不成真要一辈子在娘家住下去?
冷冷丢下一句“随她乐意”,陆铮也不愿在冷冰冰的家里待了,疾步出了陆家,骑马朝卫所去了。
……
是夜,郧阳郡的郡守府。
数月前,这里还住着旧郡守,如今,这里已经换了新主人。
郡守宗鸿今日在府上设宴,几乎邀了全郡大小官员,其中,陆铮又是他一邀再邀的客。
陆铮虽不喜这种场合,但并不想和宗鸿结仇,再三邀请之下,终是点了头,带上张猛,来郧阳赴宴。
入了宴,宴上歌舞升平,曼丽歌姬舞姬近百人,俱在宴台中翩翩起舞。
宗鸿起身,面容儒雅,举杯对众宾道,“本官初至郧阳,忙碌多时,今日才得以与诸位相见,难得一聚,不必客气,当做自家便是。”
众人应下,开始举杯交谈,陆铮心生厌烦,不自觉多饮了几杯。
正这时,宗鸿仿佛发现了自顾自饮酒的陆铮,抚掌笑道,“这位便是救郧阳于水火的陆千户吧?果然气势非凡。”
陆铮微微低头,谦道,“大人谬赞。”
宗鸿似乎觉得陆铮十分合他的眼缘,对他赞不绝口,说得口干舌燥,尤嫌不足道,“千户可成家了?”
陆铮一怔,直言道,“末将已有妻室。”
宗鸿噢了句,遗憾道,“倒不想你成亲这般早,真是可惜了。”
他这话一出口,众人看向陆铮的眼神都不同了,宗郡守家中女儿多是出了名的,嫡的庶的,大的小的,足足有十几位千金。眼下他说这话,分明是有意招陆铮为婿。
可惜这陆铮是个傻的,居然大咧咧说自己有妻室了。
众人只当看了个热闹,不想,宗鸿身侧一官员捋着胡子开口,“陆千户年轻有为,骁勇善战,实属良婿。下官若有庶女,定然说于陆千户为偏室。”
此话一出,众人都明白了,这官员面上说的是自己,实则是替宗鸿开口。他愿意嫁个庶女给陆铮,便是为妾室,亦可。
宴上一静,都等着陆铮笑纳高升,为宗家婿了,宗鸿亦笑眯眯的看过来,等着他的回答。
然而,陆铮几乎没迟疑,连推辞的话都不带半分委婉,“大人说笑了,末将无纳妾之意。”
宴上骤然一静,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了,连同那位替宗鸿开口的官员,都不自觉将目光投向宗鸿。
紧张之际,宗鸿一笑,“陆千户同夫人倒是恩爱,寒栢(方才替宗鸿开口的官员),你可别坏人姻缘了。”
赵寒栢连连接话,“是是,大人说的是,是下官糊涂了。”
话至此,众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饮酒。
……
宴毕,众人陆陆续续散去,陆铮亦缓步而出。
张猛在府外候着,他性子木讷,但极认死理,一身蛮力不提,骨子里最是忠心耿耿,陆铮如今算十分看重他的。
两人都是军汉出身,自然懒得坐马车,张猛牵了马来,凑近了,闻到千户身上有酒味,正要扶他,陆铮却一下子翻身上了马,拉了缰绳,马匹飞似的奔了出去。
陆铮方才多饮了几杯,但他酒量很好,其实还不到烂醉的地步,但星夜下,他趁着这醉意,干了件想干了很久的事。
趁着醉意,一路直行,来到江家门外,陆铮翻身下马,没敲门,直接跨过江家只到膝的栅栏,入了院子。
知知听到动静时,还以为房间进了贼,吓得屏住呼吸,下意识从榻边的矮桌上摸了个茶壶,紧紧攥在手里,想着若那小贼凑近了,便一茶壶砸上去。
帐子一下子被掀开,知知一茶壶丢过去,因着抹黑的缘故,失了准头,只砸在来人的肩上,那人似乎吃痛“闷哼”了一声。
知知下意识觉得耳熟,没多想,就要喊人,“小贼”欺身而上,粗糙大掌一下子捂住了她的嘴。
他道,“别喊,是我。”
是陆铮。
知知听出是陆铮的声音,才又是害怕又是委屈的松了口气,她小声的问,“你怎么来了?”
顿了顿,嗅到一股浓重的酒味,“你饮酒了?”
察觉出这一点,她才觉得,怪不得陆铮会过来,定是醉了酒,走错了地方,进错了门,至于怎么就这么巧地摸进了她的门,她便没多想了。
男人坐在榻边,除了方才那一句“别怕是我”外,一言不发,就那么坐在那里,若非借着外边的月色,知知能看见他直直盯着自己的眼,怕是都要以为他睡着了。
“我去点烛。”知知起身下榻,因为陆铮就坐在榻边,将她的去路封得死死的,不得不从他的腿上攀过去。
黑暗里,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她下意识扶住什么,待稳住身子后,才发现,自己扶着的是陆铮的肩,且陆铮的手同样在她跌倒的第一时间,放在她的腰上,仿佛怕她摔着一样。
知知心里一软,语气也跟着软和了些,“夫——你可口渴?我去弄杯茶水来。”
没等到回答,倒是放在她腰上的灼热大掌,微微用了力道,她被男人揽进怀里,带着酒味的灼热气息在她脖间萦绕,令她娇嫩的肌肤不由得战栗起来。
“陆铮……”男人想做什么,不言而喻,可知知眼下没心情做这些,她未着鞋袜的足还露在被褥外,被夜风吹得有些凉,她颤了颤,不由得低声叫他名字。
下一秒,双足便落入了男人的手心,知知个子不算高挑,是偏娇小的那种,因而生了一双玲珑的足,自小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走路都不多,被裹在绸袜中,何曾这样被个男人肆意把玩。
男人喝了酒,手心发烫,指尖带着茧,偏偏还拽着她的脚不放。
知知受不住,带着哭腔,气恼道,“陆铮!你做什么!你松开我!”
陆铮没出声,但也没松手,知知终于崩溃哭了出来,她本来便自觉受了委屈,自我调节了好几日,才堪堪将心中的委屈藏起来,此时被陆铮这样一闹,心里的委屈一下子涌了出来。
她打他的肩,“你混蛋!你做什么总是欺负我!早知如此,我才不求你娶我!”
她哪里做的不好了?
她尽力服侍婆母,谦让长嫂,不与她们起冲突。她替陆铮料理家里,但凡他回来,自己什么时候没将他服侍的舒舒服服的,偏他最不讲理,吃饱了便翻脸不认人,待她忽冷忽热的,为了两个外人奚落她,现下还要来欺负她。
她哪里惹他了?
知知委屈得不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鼻尖微红,月色下,整个人看上去可怜极了。
陆铮低声道,“别哭。”
陆铮说话和他这个人一样,听上去就是那种冷硬的,不近人情的,但不知为何,他说那句“别哭”的时候,好似在哄人。
知知愣了下,止住了眼泪,抬眼望向陆铮,男人的双目里仿佛蕴着某种极浓的情绪,手却是在她背后轻轻顺着拍。
知知怔了下,就听他道。
“今日郡守想将女儿嫁给我,我拒了。”
“宴上舞姬很多,我一眼都未曾朝她们瞧过。”
“那俩婢女,我也让人送回去了。”
他的语气冷漠,好像只是在陈述什么事实。但知知听着,脑海里忽然冒出了个奇怪的念头。陆铮就像只做错事的大狗,笨拙说着自己做了什么,很想讨她欢心,又无从下手的样子。
第25章 和好
知知仰起脸, 她整个人还被男人拥在怀里,连赤裸的足,亦搭在他的膝上, 被陆铮随意拉过来的被褥胡乱裹着。
她小声的问他,“你——”她本来想问男人,你是在同我求和麽,想了想,又觉得不合适, 总要给自家男人留点面子的, 顿了顿,揪着他的衣襟,道, “算了,我不同你生气了。睡吧,你醉了,要好好歇歇。”
陆铮却没接话,声音略带一丝紧张的道,“其实, 那日,我听到你和你那个乳母的话了。”
知知傻了一下, 半天才反应过来,陆铮说的那日是什么时候,脑海里飞速闪过那日自己同青娘的谈话,“你……”
她仔细一想, 还真的从那日起,陆铮便整个人都不大对劲了,忽冷忽热的, 脾气怪得不行。
黑暗中,万籁俱寂,除了屋外呜咽的风声,就只听得见对方的呼吸声。陆铮忽然开口,他语气十分正式,听上去很理直气壮的感觉,但细听之下,又能发现其中隐藏的焦虑不安。
“我知道我不够好,嫁给我,委屈了你,但我会把这世上最好的都给你,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所以,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只是把我当成你的夫君。”
知知听得晕,不由得问,“那当做什么?”
两人成亲了都大半年了,不当做夫君,要当做什么?
陆铮语速有些快,道:“我想当你的男人。我疼你,宠你,护着你;我要你因为我哭,因为我笑,因为我吃醋。我要你心慕我,如我心慕你一样心慕我。我不喜欢你大度为我纳妾,也不喜欢你说感激我,更不要你因为那份感激之情处处委屈自己。我心慕你,所以我想要独占你,旁人多看你一眼,我都受不了,为了个莫须有的假未婚夫,我都能醋上半个月。”
“可是你……”月色下,陆铮顿了顿,浑身的酒气仿佛也随着月色散开来,他的神色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冷硬,但莫名的,知知偏偏能从中看出一丝的委屈。
他接着道,“可是你对我却不一样,旁人送我女人,你都不吃醋。”
知知实打实愣了下,脑子有点懵,在她所受的教导里,从来只听说过,男子要求妻子不妒不嫉的。而陆铮跟她生气,居然是因为她不吃醋?
她晕乎乎脑子转不过来的时候,男人的控诉还没完,没忘给这一长段话下了个结论。
“你不在意我!”
陆铮这一番话,落在知知耳里,犹如一道雷一样,劈得她整个人傻在那里。
但隐隐约约中,又有点甜滋滋的味道,从心底缓缓、缓缓那么流淌出来,犹如春日里柔软的湖水一样,将她整颗心浸润其中。
陆铮今日借酒发挥,一通说下来,将自己心里那点羞于启齿的念头想法全都宣泄出来了,许久没等到她的应答,不由得心中丧气。索性装醉装了个彻底,仰身在榻上躺平,将手臂盖在面上。
片刻,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知知下了榻,过了会儿,声音又近了,直到湿润的帕子落在面颊上,陆铮才意识到,她在给自己擦脸。
“夫君,我不晓得如何同你解释。”知知边替男人擦脸,边整理着语言,轻声细语道。“我从小受到的教导便是,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我既当了正室,便不能善妒,妒忌会让人生出坏心思。正室若是生出妒忌之心,就会像阮夫人一样,对姨娘妾室、甚至对无辜的庶子庶女下毒手。我不想自己变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