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迟年后?”明檀愕然。
她早料到战事或起,却没料到竟已近在眼前。
“那,那夫君要……”
“除夕应是,无法与你一道过了。”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明檀略怔,不知该应些什么,
因着安置,早剪了灯,今夜又浓云蔽月,屋内只余一片似无边际的昏暗,沉默便在这昏暗中缓缓蔓延。
江绪以为她是不想让自己上战场,又解释道:“本王是大显的定北王,上阵杀敌,保家卫国,是本王的职责所在。且大显十三州只余荣州一州散落在外,收复荣州,重建千里之防,可保百年之内我朝不再受北地蛮族侵扰,此役之后,边地数年都应不会再起战乱。”
“阿檀知道。”明檀极轻地应了声,“就,就是有些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江绪将她抱紧了些。
“那此仗可凶险?可有万全把握?”
“战场瞬息万变,从无定数。”
明知如此,还是想问。明檀抿了抿唇,不作声了。
-
冬至祭礼,江绪照例随行圣驾,拜祭太庙。
出行当日,明檀特特早起相送,这时节,清晨可冷,江绪将她冰凉的小手裹入斗篷之中,不知缘何,忽然交代了句:“这段时日,本王不在,不论发生什么,都等本王回来再说。”
明檀以为是寻常交代,正要点头,可江绪又缓声道:“相信本王。”
她怔了一瞬,觉得这话听来奇怪,犹疑问道:“夫君……是有什么事吗?”
江绪没答,只揉了揉她脑袋。
……
此行拜祭,三日回銮,可江绪并未随行归来,回府传信的暗卫说,王爷出门办差了,还要迟上几日才能回京。
不是直接去北地了便好。
明檀稍稍安心。
可她这心还没安上三日,靖安侯府就出事了――
殿前司禁军毫无预兆包围靖安侯府,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亲自带兵搜查,于书房暗室内搜出与北诃互通信件数封,疑通敌叛国,靖安侯明亭远当即被押入大理寺狱,府中上下亦尽数收押,方升迁桐港还未上任的靖安侯世子明珩亦被扣在庞山,待此间调查明晰,便要押解回京。
靖安侯互通北诃,疑通敌叛国?!这不可谓不是平地惊雷。
明檀在定北王府听到这消息时,差点都没站住,脑中空白了许久,待到反应过来她的第一念头便是――不可能。
爹爹怎么可能通敌叛国,疯了不成?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错,信件说不准也是他人栽赃陷害!
明檀立时便想出门去寻陆停,上门羁押之人是陆停,他一定知道什么。
可她刚想出门,便被外头的兵将拦住了。虽说祸不及外嫁女,可明檀嫁的是定北王府,定北王亦是执掌军权之人,通敌叛国此等大罪,难保岳婿之间有什么勾连,是以定北王府虽未拘人,但也被兵将围了起来。
明檀心慌不已。
直觉告诉她,夫君出门时所交代的“相信”便是指今日之事,想来,夫君早已知道爹爹将被羁押。
可如今定北王府也被包围,她很难不去多想,夫君是否在筹谋之时,忘了自己可能也在他人的筹谋当中。
若是如此,那他的“相信”便是无用,因为如今,他可能自身难保。
当然,这是最坏的结果。
明檀不得出门,只能回转至启安堂,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生思考。
她手抖着饮尽一杯茶,才堪堪想起北地将起的战事。
对,北地战事,收复荣州……那便不可能是牵连到夫君的最坏结果。
大显如今离不得夫君,即算圣上想要除他,也不会选在如此当口,荣州失地收复,就等于北地十三州尽数还朝,百年之后史书工笔,就是圣上当政时最值得一提的一笔丰功伟绩,圣上又怎会为了除一权臣就放弃流芳百世之名?
明檀稍稍缓了口气,可下一瞬,拨弄茶盖的手便忽地一顿。
既不会牵连到夫君,那夫君便是筹谋此事的一环了,明知此事仍不归京,他是故意为之吗?
第一百零四章
晌午,桥方街,殿前副都指挥使陆停府邸。
周静婉正站在书房桌案前写字,平日午休之前她总要习上五张大字,然今日怎么也静不下心,下笔无神,甚至连墨洇透了一沓上好宣纸都不自知。
贴身婢女匆匆而入,周静婉忙抬头问:“如何?”
“小姐,姑爷说殿前司事多,请您今夜早些歇息,他得晚些时候才能回。”
闻言,周静婉停了一瞬,忽地重重撂笔,一言不发地往书房外走。
“小姐,您去哪儿?”见周静婉径直出了远门,婢女忙跟上问。
“他既不肯回,躲着我,那我便去殿前司寻他。”周静婉的声音轻柔却也坚定。
“小姐……”婢女不由拉了她一把,面露难色,吞吐道,“小姐还是别去了,姑,姑爷……姑爷让您这两日好生呆在家中,不要出门。”
“这话是什么意思?”周静婉背脊一僵。
婢女硬着头皮答道:“奴婢,奴婢刚从殿前司回,姑爷顺便拨了些殿前司守卫守在门外,不许咱们再出门了……”
“他禁我足?”周静婉的问话中满是不可置信。
婢女不知该如何作答,紧张垂头,大气都不敢出。
……
深夜,万籁俱寂,陆停归府。
屋里没点灯,陆停不由松了口气,放缓步子,推门而入。
可正当他左脚踏入内室之时,软榻上忽然“嚓”地一下,燃起了火折子。
随即,灯被点燃。
周静婉端坐在软榻上,静静看着他。
他顿了半晌,不甚自然地喊了声:“阿婉。”
周静婉不应声。
他也就站在那,不知该退还是该进:“怎么还没歇?”
见他不打算主动交代,周静婉也不跟他兜圈子,开门见山问道:“是你去抓的明伯父?”
“……”
果然,该来的,无论如何也躲不掉。
陆停沉默半晌,上前坐至软榻另一边:“阿婉,我统领殿前司,一切皆是奉命行事。”
“你既是奉命行事,为何躲着不见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这般突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
陆停张了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能答。
周静婉红了眼眶,忽地起身。
陆停也跟着起身。
“别过来,你出去!”
“我不过来睡哪。”陆停有些无奈。
“我管你睡哪!”
陆停想解释些什么,可终归还是没说出口,只沉默着退出了正屋。
今夜夜空不甚晴朗,月亮也藏进了云层,陆停负手立在屋前,静静想着,阿婉素日秀气文静,这好像是他认识她以来,她
第一回 这么大声说话,也是第一回冲他发这么大火,看来王妃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比他想象中还要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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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平国公府,白敏敏也是不停烦着章怀玉追问原委,可章怀玉不理朝政,白敏敏怎么问,他都是三不知。
见白敏敏闷着气,他还敢叫屈:“我虽与陆停交好,可朝政之事也不好随意过问吧?平国公府乃是外戚,过问通敌叛国之事多不合适,所以啊,你与我置气不管用的,靖安侯若未做此事,大理寺定然会还他一个清白。”
清白清白清白!信都搜出来怎么还人清白!白敏敏根本就不想再同他说话。
她倒是回了趟昌国公府问过她爹,可她爹也是什么都不知道,只一个劲说着明亭远不可能干这种事。
她爹背着手在屋里走来走去,比她还要着急,不知怎的一拍脑门,竟想出了入宫面圣,门客周先生忙把他给劝下来了。
通敌叛国乃是大罪,若真定下来,昌国公府作为靖安侯先头夫人的母家,怎么想着将自个儿从九族中摘出来才是正理,哪有上赶着沾事儿的。
再说了,他入宫面圣也不抵用,靖安侯是否叛国还有待查证,并非三言两语就可定罪脱罪,且人家还有定北王那般本事的女婿,定北王还未归京,一切还未有定数。
这周先生说的也甚是有理,白敏敏听了,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言。
定北王府如今也被严加看守,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进不去,为今之计,也只有等定北王反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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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江绪在外都没传回半点消息,大理寺狱也未有任何进展。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听闻陆停与大理寺狱打了声招呼,给怀有身孕的靖安侯夫人裴氏单独辟了一间牢房。
这三日明檀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王府虽被兵将围守,可总不至于饭食都不让用,每日还是照例有人上门送新鲜菜蔬,入夜也有人往府外运送恭桶,明檀便借着这不得不出入的当口,与白敏敏通了几回信,也得了些外头的消息。
这信当然是不易传的,万一被发现,便是给眼下境况雪上加霜。好在明檀素喜翻阅杂书,从前也与白敏敏试验过古书上的法子:“矾水写字令干,以五子煎汤浇之,则成黑字。”
来往的纸上什么都没有,得用些特殊法子,字迹才能显现。
只是这信通到第四日,明檀用五子汤浸湿纸张,耐着性子等待字迹显现,却见到了不甚熟悉的笔迹,上书:“定北王已秘密归京,藏身别玉楼,最迟三日,将点兵北征。”
这信,不是白敏敏写的。
明檀脑中一时轰地一声,纷杂念头倏然闪过,不是白敏敏写的,那会是谁呢?上面所书是真是假?写信之人又有何目的?这人是怎么将信掉包,又是如何发现她与白敏敏的通信之法的?
明檀惊疑不定,下一瞬她摸了摸纸张,忽然又发现,不对。
这写信的纸张是纤云纸,纸张中等,比不得平日白敏敏所用的薄雾纸来得金贵。
可这纤云纸原料产自灵州,灵州遭难后,原料难以供应,若要因此提价,在此之上又有更多可选的好纸,是以高攀不上,低就不来,今年京中纸坊已不再生产此种纸张。
若没记错,因着定北王府常年给下人供发纤云纸,京中停产前的最后一批纤云纸全都入了王府。
想到这,明檀沉静吩咐:“素心,绿萼,速速去查,今日府中有可能接触到这封信的所有人。”
“是。”
素心与绿萼毕竟是历练多年的大丫头,排查个府中下人自是不在话下,不多时,人查出来了,杂役处的王婆子被带到了启安堂花厅。
这王婆子头发灰白,长了张老实本分的脸,看着是个做惯了粗活的普通仆妇。她入府已经十数年了,像个隐形人似的,一直安安静静地在杂役处干活儿,哪缺了人便替哪儿补上,总归没干上过什么要紧活计,也不会来事,是以入府多年都只是三等。
今日素心绿萼去查人,见她神色不对,躲躲闪闪,拿了逼问几句便马脚毕露,如今提溜到明檀面前,更是没三两句全招了。
原来她是宿太后多年前就安插在王府的钉子,从前从未暴露,是因她从前从未行事,她过惯了本分日子,蓦地让她办事,她委实紧张得很,是以见人来查,便慌得不行。现下招完,她跪在地上,仍是不停磕头求饶,一副只求活命的胆小怯懦模样。
明檀神色不明地淡扫了她一眼,不疾不徐拨弄着茶盖,半晌,她极平静地说了声:“绕这么大弯子暴露自己,不打算活命了是么?太后调理人,倒很有一手本事,隐忍,牺牲,忠诚,你很不错。”
此言一出,跪在地上的王婆子不再磕头,她静了一瞬,忽然抬头看向明檀,面上不复先前怯懦模样:“王妃好眼力。”
素心与绿萼闻言,忙护在明檀面前。
明檀却挥了挥手,示意她们退开。
问话不宜让云旖知晓,她便未让云旖在花厅守着,为防此人习武,人带过来时都是手脚紧缚的,还给强灌了碗软筋散,厅中也燃有令人使不出力的熏香,她与素心绿萼都事先服用过药。
此人来者不善,若非如此周全准备,明檀也不敢贸然见她。
“隐忍蛰伏十数载都未暴露,又岂会是卖主活命的泛泛之辈,甘做三等杂役,无非是王府每每升等便要追查一遍祖宗十八代,你容不得半分闪失罢了。”明檀审视着她,“还有那手字,写得甚是不错。”
常说字如其人,端看那手字便知,她不可能是个十多年未行事就只想继续过平静日子的普通仆妇。
“说吧,宿太后让你传什么话。”
“老奴要传的话,尽数写在信上了。”王婆子跪得端正,答得也平静。
“我为何信你?再说了,王爷归京又如何?太后莫不是以为王爷躲着我,不救我父亲,我便会怨上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