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豆蔻——不止是颗菜
不止是颗菜  发于:2020年08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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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王妃说,属下若不带她上去,便要自己游过去,所以,属下只好将王妃带上了舫船。当然,属下也可以直接敲晕王妃,但属下见王妃是真的十分忧心主上,有些不忍这么做……是属下失职,属下甘愿领罚。”
  回到知府府衙,云旖一五一十将今晚所发生的事都交代了。
  “不忍?”江绪淡漠瞥她。
  云旖跪在地上,背脊却挺得很直:“属下出身津云卫,的确不该不忍,但相伴王妃多时,属下第一次见到王妃如今日一般着急失态,王妃不知主上要做什么,只是害怕主上出事,想救主上而已,还请主上不要责怪王妃。”
  “你这是在指责本王?”
  “属下不敢。”云旖垂首。
  江绪也不知在想什么,沉默良久,忽道:“你找到了本王要找的人,这次便算了,以后若再纵容王妃涉险,你不必再出现在本王面前,下去。”
  “是。”
  云旖退下后,江绪在明间静立了好一会儿,屋外夜色沉沉,零星有鸟叫蝉鸣,他忽然抬步,往内室走去。
  内室寂静,满目都是她平日嫌俗的富丽堂皇,好在床褥与安神香是她自己带的,许是正因如此,她此刻才睡得这般香甜。
  江绪坐在榻边,看了眼她手上的轻微烫伤,又拿起搭在面盆边的湿帕,擦拭她脸上残余的脏灰。
  其实今夜他之所以会答应知府邀约前往仙泉坊,是因为周保平留下的证据,有线索了。
  早先数日,他就遣暗卫入灵州,调查周保平暴毙一案,且已有了结果。
  毋庸置疑,周保平就是因为拿到了灵州市舶司操控博买、瞒报抽解等证据,才遭人灭口,还被安上了个狎妓暴虐、纵乐无度的难听死因。
  不过周保平能成为皇上信任得用之人,也十分敏锐聪颖,知道自身难保,便提前藏好了证据。
  他在灵州市舶司任监官期间,常独来独往,甚少与人结交。在宿家这地界,显然也无人敢于之结交。
  暗卫入灵州寻查数日发现,他唯一能称得上爱好的,就是去一百八十舫听曲取乐,他去过很多家,其中去得最多的,还是与仙泉坊齐名的慕春坊。
  而慕春坊里头他点得多的几位姑娘,便是他狎妓暴虐、纵乐无度这一荒唐死因里头的证据与陪衬。
  据暗卫调查,市舶司应是在发现周保平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便将其控制,不知遭受了什么,反正周保平始终都没松口,市舶司见从他口中撬不出东西,索性解决了他,之后又顺着他平日的关系,找到了慕春坊的那几位姑娘。
  那几位姑娘对证据什么的毫不知情,声称平日周大人点她们就是听曲解闷,从不说自个儿的事儿。
  但作为相对而言与周保平接触较多之人,市舶司定不会轻易放过她们,严刑拷打未果之后,便直接将几人杀了,再与周保平凑做一堆,做出狎妓暴毙的假象。
  至此,再无周保平所藏证据的线索,暗卫寻查数日未果,宿家也同样没有进展。
  直到他们一行进入灵州,忽然有人秘密联系上了暗卫,声称周大人将东西交给了自己保管,但她受周大人所托,只能亲自将东西交由圣上派遣之人。
  那秘密联系暗卫之人是慕春坊里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秋月。
  饥荒之年,周保平好心救她一命,她便一直忠心为周保平办事。
  早在周保平被调入灵州市舶司的三个月前,她就孤身来到灵州,提前在慕春坊寻了个烧火丫头的活计。
  秋月长了张平淡无奇过目即忘的脸蛋,平日专心做事闷声不吭,极没存在感。
  周保平到慕春坊点人唱曲之时,她有好几次往屋里送茶伺候,可她太没存在感了,无论是宿家还是暗卫,调查时都将其忽略了过去。
  不过因着出了周保平的事,一连折损几位头牌姑娘,再加上市舶司隔三差五便来查人,慕春坊近些时日生意惨淡,只得将秋月在内的一波丫头都遣了出去。
  秋月一直记着主子的交代,要等到圣上所派之人出现才可将证据交出,为避免被觉出行迹可疑,她未妄动,与其他大多数丫头一样,就近在仙泉坊找了份活计。
  江绪今夜应邀去仙泉坊,就是为了亲自去见这位秋月姑娘。
  只不过大约是秋月此番主动联系暗卫露了马脚,今夜江绪入仙泉坊后,还未与之见面,宿家就先一步觉出不对,派人前来想要劫她。
  然舫上有不少暗卫,来人劫了秋月却无法将其顺利带走,情急之下索性将其扔进了船舱,而后铺油,四下纵火。
  这时节易燃易燥,加上河面风势最易将火吹散,自能将江绪一行暂时逼离舫船。
  来人大约是想着,若到火势扑灭秋月还没被闷烧至死,他们再将人劫走那就最好不过,若是死了,江绪一行暂时怕也难再找到证据。
  此举确实也成功了,仙泉坊无端走水,江绪与舒景然不得已,只能暂时撤离。
  暗卫在来人趁乱想要逃离舫船之际将人截下,但来人皆是死士,未及逼问便已咬毒自尽,当下唯一能确定的只有,他们并未来得及带走秋月。
  眼见舫船之火烧尽扑灭也未找到秋月,江绪本已不欲停留,没成想,竟横生出了明檀这一变故――他的小王妃,竟会傻到要去舫船上救他。
  其实走水之时,他脑中有那么一瞬想过,灵州的河中戏十分出名,知府夫人今夜也许会相邀王妃去看,那她也许会看到舫船失火。
  不过他也就想了那么一瞬。看到如何?知道又如何?她素来有几分小聪明,总不至于以为他会为此所困。
  以至于他听到暗卫来禀,王妃为救他上了舫船的时候,有些没回过神。回过神后,半瞬觉得荒唐,半瞬又有些难以言喻的触动。
  ……
  明檀觉得自己很累,似乎是睡了很长一觉,缓缓睁眼时,只见屋外漆黑,屋内也已掌灯。
  江绪坐在不远处的榻上看书。
  听到床上动静,他抬眼,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至床边。
  “醒了。”
  明檀点头,想要坐起来。
  江绪扶了把,又立起锦枕,让她靠着,自己也撩开下摆,顺势坐到榻边。
  “感觉如何?”他温声问。
  “无碍,夫君你呢,有没有受伤?”
  “本王无事,倒是你,睡了一天一夜,需不需要再请大夫看看?”
  明檀稍顿:“一天一夜?”
  她还以为就是睡了几个时辰呢。
  那,舫船走水已经是昨天的事了?
  她忙问了几句昨夜之事,想起昨夜江绪还上船救她,又小心翼翼问道:“对了夫君,昨夜我上舫船,没有给夫君添麻烦吧?还有,我昨夜与云旖在船舱底下救上来个姑娘,她被人捆着,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还活着吗?”
  “活着,她恰好是本王在寻之人,王妃并未添麻烦,反而帮了本王。”
  明檀略有些意外:“真,真的吗?夫君为何找她?”
  其实她只是顺口一问,问完便觉失言,忙打岔,想将这话头掩过去。
  没成想江绪又主动将话头拉了回来,耐着性子,将所有事情,包括他与舒景然来灵州到底办的是什么差,全都和她讲了一遍,其中甚至还包含了许多朝局之事。
  这话里头的信息太多,明檀怔楞半晌,一时有些消化不来。
  待她压下心中震惊慢慢消化完这些事,忍不住,有些犹疑地小声说了句:“夫君,本朝女子不得干政…你和我说这些……”
  “是本王与你说,又不是你主动探听。”江绪打断,“且女子不得干政,从来都是约束没有主见的昏庸之辈,以后你大可不必刻意避讳。你是王妃,说上几句并不妨事,若有用,本王也可听一听,若是谗言,本王会被其左右,那也是本王没有分辩是非之能,与你何干。”
  明檀怔怔地看着他。
  他今日所言,有些超出了她从前所受的教导,可听起来,好像也很有几分道理。
  “想什么?”
  明檀摇头:“夫君今天话好多。”
  “……”
  明檀忙解释:“我不是嫌弃夫君话多,是因为平日夫君话比较少,夫君今天说的话,比寻常一月加起来还要多呢。”
  越描越黑。
  明檀正不知该说些什么弥补的时候,江绪忽开口道:“有件事,本王想问你。”
  “什么事?”
  “你为何要上舫船?”
  他从昨夜想到今天,勉强理解了她为何觉得他不能安然脱险。无非是觉得宿家在灵州占地为王,手眼通天,此局乃是宿家刻意陷害。
  可在他的认知中,即便他真出了什么事,王妃也不应如此冲动才对。
  宿家若都能在舫船上要了他的命,她上去也不过是白白送死,她向来聪慧,不至于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且她也很惜命,为何要这样做?
  其实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但不知为何,还是想亲口问一问她。问完,他就那么一直看着,目光沉静而笔直。
  明檀与他对视半晌,忽而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
  她揪着被角,耳根莫名开始发烫。
  现下清醒过来,她也正觉得昨夜自己蠢得有些失控呢,可当下她就是那么做了,就是觉得夫君若是出事她也不想独活了,那她也不知是怎么了,许是被下了蛊也说不定,为何要一直问她!
  “我,我好像有些晕,还想再睡一会儿……”
  说着,她一咕噜扯起锦被,整个人就钻了进去,连小脑袋都掩得严严实实的,还往里头翻了个边,一步步蹭近床角。
 
 
第六十七章 

  灵州的夏夜与上京不大一样,夜风湿润,还沾着白日未歇的热气。
  明檀不愿回话,江绪也没勉强,稍站片刻,便悄然退出了内室。他一路行至屋外,定定负手立于台阶之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而明檀窝在被子里头装着鹌鹑,脑子里也混乱得很,甚至还生出些许因迷茫未知而带来的慌张。
  她知道,她一直都是很喜欢夫君的。但她喜欢的,应是容貌身份品行才华都十分出众的――她的夫君。
  所谓喜欢爱慕,都是建立在这个男人是她夫君的前提之上。
  如若未生变故,未有赐婚,她的夫君换成梁子宣或是舒景然,她亦会喜欢,亦会全心全意与之相处。女子出嫁从夫,同心同德,又有何不对?
  从前,她一直是这样想的。可现在,她有些不确定了。不论她的夫君是谁,危难关头,她都会为之不顾性命,不想独活吗?
  她闭上眼,不知为何,眼前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幕幕往日与夫君相处的画面。
  他总是话不多的,端肃,冷淡,有时还会表现出十分明显的不耐,可对她,又总是有些温柔的,包容,忍让……
  不知想到什么,明檀的小脑袋忽然从被子里冒了出来。她翻了个身,唇角不自觉地上翘着,心里头又是纠结又是甜蜜。
  半晌,她将脑袋伸出床沿,试探着朝外面喊了声:“夫君?阿檀有些饿了。”
  外头似乎“嗯”了一声,不多时,江绪便领着呈宵食的下人一道进屋了。
  ……
  如此良夜,不可辜负。
  舒景然闲散赏月,寻至僻静处,正欲对月吹笛,忽见云旖半靠在不远处的屋檐上头,颇煞风景地啃着鸡腿,他不由得喊了一声:“云姑娘。”
  云旖见他,啃鸡腿的动作缓了缓,还下意识擦了下嘴边的油。
  “舒二公子。”
  舒景然颔首,纵身飞上了屋檐。
  “舒二公子,你会武?”云旖稍稍有些意外,一路同行,她都没看出这人竟习过武。
  “略通。”舒景然笑了笑,拂净瓦片,撩开下袍落座。
  这话倒不是自谦,从他的轻功中,云旖也看出他内力不深,大约只是寻常自保的程度。
  她的鸡腿刚啃一半,一时不好独自继续,可吃得正香,她又不愿搁下,想了想,她还是将怀中捂着的另一包鸡腿递了过去:“给,舒二公子,请你吃。”
  舒二垂眸,忽地一笑:“那多谢云姑娘了。”
  他眉目舒朗,展笑时更是令人如沐春风,云旖怔了瞬,忙收回手,继续啃着鸡腿,只是动作不由收敛了不少。
  “这是灵州的樟茶鸡?”舒景然闻了闻,问道。
  云旖点头:“我寻了生意最好的一家,说是已经做了三朝了,每日三更店家便会起炉,每日要卖数十炉的,樟茶香气很是浓郁,舒二公子你尝尝吧。”
  舒景然很想尝一尝,只是就这般徒手撕吃,委实是有些为难于他,沉吟片刻,他道:“舒某方用过宵食,待回屋一定好生品尝。”
  云旖望了眼他手上的鸡腿,缓慢地点了下头,倒也没多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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