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翟念慈在府中得此消息,如遭雷劈!
她与那江阳侯并未发生什么,她是清白之身,未来夫婿自然知晓,上京不行,她回北边,如何就不能寻上一门好亲事了?
可上至太后,下至父母,竟都认为南律那等蛮夷小国的妃妾便是她如今的最好归宿,无人在意她如何作想!
她要入宫见太后,太后却对外称,身体抱恙,暂不见客。她在府中闹腾,一开始母亲还顾念她的情绪,温声相劝,后来却径直将她关在屋中,让她好好反思冷静。
所以她和奉昭有何区别?
想当初在大相国寺,她还拿婚事嘲讽奉昭,如今那些个嘲讽之言,竟是作孽般,回转到了她自个儿身上。太后予她所谓的疼宠,就这般不值一提!
翟念慈一时只觉齿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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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平国公府之事终有所决。
成康帝下旨,奉昭郡主谋害定北王妃、永乐县主,品行恶劣至极,罪无可赦,即褫夺郡主之衔,贬为庶人,圈禁大宗正司,终生不得出。
宜王教女无方,德行有亏,夺亲王衔,降为宜郡王,回迁云城。
江阳侯虽已身死,然玷辱县主,德行败坏,死有余辜,即夺爵抄家,贬为庶人,子孙三代不得入仕。
在洋洋洒洒数百余文的最末,成康帝才轻描淡写了一句,定北王行事莽撞,平国公治家不严,着二人罚俸半年,以示惩戒。
其他旨意明檀听来都觉得颇为合理,可最后责她夫君那句,就这……?
然满朝文武都不觉为奇,甚至还认为这次圣上责令了“行事莽撞”四个字,还罚俸半年,已是极不容易。
此番下旨,平国公府一事也算有了圆满了结,总的来说,明檀还是很满意的。
只不过翟念慈明明也是陷害她的其中一环,如今却成了完完全全的受害者,在上京虽寻不着好亲,可她有太后回护,回到北边还是能如鱼得水,想想竟有些小生气。
不过她很快就气不起来了。
三日后,南律国使臣进京,意欲求娶大显公主。圣上欣然应允,即令永乐公主出降南律,结两国之好。
而这永乐公主,便是曾经的永乐县主翟念慈。
大国公主出降,于公主本人而言,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背井离乡,为人妃妾,历朝以来,没有几位和亲公主能得以善终。且只改了皇室江姓,连封号都懒得改,真是极其敷衍了。
明檀虽不生气,但也没有幸灾乐祸,女子命运如浮萍,多半身不由己,只能说,这许是她自行不义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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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律此番入京,除求娶公主外,还向大显进贡了许多奇珍异宝,千里良驹。
良驹入宫,成康帝特地邀了江绪一道去马场挑选,江绪已豢有不少名马,兴致缺缺,可看到一匹通体雪白的小马时,他目光稍顿,脚步也停了停:“照夜玉狮子。”
训马司的马师忙恭谨回道:“王爷好眼力,照夜玉狮子产自西域,可此次南律竟也进献了一匹,不过是幼马,要长成还需一定时日。”
江绪看了会儿,忽道:“幼马不错。”
成康帝莫名地望了他一眼:“你要幼马做什么。”
江绪没答,只要了这匹。
恰在这时,有在成康帝身边伺候的内侍前来回话,说是南律进贡的奇珍异宝也已造册入库。
“嗯,合适的都交予皇后,分赏后宫,对了,”他想起什么,“朕记得这回进贡的物件里头有一对雕兰如意,直接送去兰妃宫中。”
“是。”
他又随口问了问江绪:“你也挑些回去?”
成康帝真就那么客套着顺口一问,定北王府家大业大,从来不缺这些个玩意儿,且江启之这人素来简朴,两套衣服能换着穿上三个月,若不是他直接封赏,平日有些什么,多是一声“不必”便打发了。
可不知定北王府今儿是遭了劫还是如何,难得主动地要了回马不说,竟还顺着他的话茬点了点头,指定起了物件:“绫罗绸缎,珠宝簪钗各要一箱即可。”
第四十九章
明檀原以为, 宫里赏下的南律贡品不过是些寻常赏赐,各家都有不少。
直到几日后,南律使团护送出降的永乐公主离京, 章皇后寻了机会召她入宫叙话, 这才知晓原来不是。
“本宫早些日子就想召你入宫, 可一来忙着永乐公主出降,二来又想着你受了惊,还是在府中多休息休息为好。
“说来,前些日子实在是委屈你了,平国公府招待不周, 本宫合该替平国公府给你赔个不是才对。”
“娘娘言重了,臣妾无事,只不过是身子有些不爽, 前几日得了些苍山雪绿,本想邀含妙她们过府吃上一盏的,到底是因着身子不爽,不便邀客。”明檀笑着应声。
她没有多给平国公府找补,毕竟圣上都下旨斥责了平国公“治家不严”, 她若是直言不干平国公府的事儿, 这马屁就稍稍拍过了些。略提一嘴章含妙,倒可以恰到好处地表明她对平国公府无甚芥蒂。
章皇后闻言, 轻拨着茶盏,展笑道:“说起这苍山雪绿,启之对你倒是真真爱重。皇上前日来长春宫还和本宫说, 往日遇赏,启之都是推拒,可这回南律使臣进贡,却特特为你要了一箱子绫罗绸缎,一箱子宝石簪父子,后头听闻南律还进贡了苍山雪绿,也给要走了一半。想来那匹照夜白,也是为你要的吧。”
等等……
那些东西不是陛下赏的,是夫君主动要的?
见她神情,章皇后轻声揶揄:“怎么,你不知道?”
明檀摇头,有些发窘,耳后根都红了小半。
好在章皇后没再故意羞她,只吩咐身边侍立的姑姑:“王妃爱茶,将本宫今年新得的蒙顶甘露都送给王妃。”
“是。”侍立的姑姑应声。
明檀仍羞着,倒也不忘顺着台阶,起身谢恩:“‘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多谢娘娘厚爱。”
陪坐在侧的淑妃轻笑了声:“定北王妃模样好,性情好,才学也好,难怪得定北王爱重。”
“淑妃娘娘谬赞。”明檀微微颔首,端庄中略带三分羞怯。
今次章皇后召她叙话,恰巧赶上几位嫔妃来长春宫请安。方才出言的淑妃听闻是圣上东宫时期的老人,伴驾多年,虽宠爱渐薄,但圣上念着往昔情分一直厚待着她,瞧着很是有几分不爱争抢的模样。
一位坐在下首的翠衣女子顺嘴接过淑妃的话头,补了句:“定北王殿下倒真是个爱才之人。”
“……”
殿中忽然静了一瞬。
明檀听着这话,本以为就是声恭维,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殿中这一瞬,静得竟是有些尴尬诡异。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发现几道目光都有意无意落在了对面一直安静的兰妃身上,兰妃原本也在拨盏,似乎因着这话,动作微妙地滞了半息。
明檀对大显后宫知之甚少,但也知晓自玉贵妃被囚冷宫后,后宫中便是兰妃最为得意。
这位兰妃娘娘深受圣恩,不到一年就连升两级,未有所出的,仍从贵人跃居到了妃位。
听闻,这位兰妃娘娘是极有才情的。
明檀不知为何,前后想着,总觉得有些哪不对。
不过没等她细想明白,章皇后就描补几句揭过了这一话头,转而说起今年去行宫避暑的安排。
“前日皇上来长春宫,还说起去永春园避暑一事,瞧这日头,一大早便这般毒辣,也是该挪挪地方了。”
方才那位嘴快的翠衣女子颇有些期待地问道:“皇后娘娘,那咱们何时出发?”
“不出意外,应是半月之后出发,随行名单本宫拟了一份,不过皇上的意思是,此次后宫不多带人,只点了淑妃、兰妃、俪嫔、纯嫔,还有穆贵人。”章皇后淡淡扫了她一眼,“庄妃留在宫中料理宫务,佳贵人,你是庄妃宫里的人,便也留在宫中陪陪庄妃吧。”
噢,原来那位翠衣宫妃是佳贵人。
明檀没出声,暗自掰算着……只点了五位,那加上这位不打算带的佳贵人以及留下料理宫务的庄妃,就是七位妃嫔,听皇后娘娘这意思带得还挺少,那这后宫妃嫔加起来,少说怕是也有二三十位了。
她正想到这,章皇后又看向她:“对了,王妃,皇上也给你家王爷安排了住处,若是得闲,你也不妨与王爷一道至永春园中小住。永春园最是清幽,景致也好,当是散心也不错。”
明檀忙弯了弯唇,起身规矩福礼:“是,圣上与娘娘费心了。”
……
明檀巳初进宫,近午时,才从长春宫中出来,没等她长舒口气,便听后头出来的佳贵人也不避讳着就出言嘲讽道:“陛下是多久没来长春宫了?不过就是前日来小坐片刻,皇后娘娘便这般翻来覆去地提!”
明檀:“……”
在后宫如此嘲讽皇后是可以的吗?
正当明檀疑惑着,又有人上前与她搭话:“定北王妃。”
她回头:“淑妃娘娘。”
淑妃莞尔一笑,望了眼不远处的佳贵人,贴心为她解惑道:“佳贵人是陇西杜家的姑娘,入宫也不久,性子是直爽了些,若有什么开罪之处,想来不是故意,王妃不用往心里去。”
陇西杜家,百年望族。
难怪在宫里头说话还这么无顾无忌。
只不过,佳贵人哪里就开罪她了,莫不是指佳贵人先前那句“定北王殿下倒真是个爱才之人”?
明檀不由得回想起了当时那一瞬的微妙气氛。似乎所有的蛛丝马迹都在指向……兰妃。
淑妃似是想起什么,又温柔笑道:“皇后娘娘说,王妃爱茶?本宫那儿恰好也有些新得的敬亭绿雪,不如一并包了送予王妃吧。这后宫之中,最擅品茶的是兰妃。本宫这木舌头,一贯是尝不出什么好赖,送予王妃,倒省得让本宫平白糟蹋了。”
又是兰妃。
明檀仿佛明白了什么,静了片刻,她不露声色地回道:“淑妃娘娘太客气了,既然最擅品茶的是兰妃娘娘,这茶,送予兰妃娘娘想来更为得宜。”
淑妃仍是温柔笑着,不过略添了几分勉强与自嘲:“本宫有的,兰妃又怎会没有?”
明檀闻言,轻笑了声,声音还是一贯的柔软清净,听着却有些意味深长:“那娘娘有的,又怎知臣妾没有。”
淑妃一怔。
明檀却不再与她多打机锋,行了个平礼,径直离开:“府中还有要事,臣妾就不多留了。”
方才在长春宫中,最先夸她有才的便是这位淑妃娘娘,随后那佳贵人嘴快接了一句,也是淑妃最先望向兰妃,再到提醒她佳贵人那话有开罪之意、主动提及兰妃也爱品茶——诸般种种,这位淑妃娘娘都在不动声色引导她去联想,她家夫君是不是与兰妃有什么?
诚然听起来,兰妃与她夫君的确十分可疑,但这位淑妃娘娘也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善茬。
都是天子妃嫔,在宫里头想斗便斗,与她无关,随意。可想借她的手对付兰妃?不好意思,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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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淑妃面前完全不接茬,但明檀心里还是很难不在意,回到府中,她便第一时间着人去打探了番兰妃的底细。
兰妃的底细不难查,正经官家小姐出身,其爷爷在时,家中最为显赫,因其爷爷曾官拜礼部尚书,还担太傅之衔,是敏琮太子的老师。
敏琮太子,可不就是她已逝多年的公公么。
明檀在榻上,边倚着引枕假寐,边想到这儿,忽而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响动,有人打帘入了里间,脚步声极为熟悉。
江绪撩开床幔,正好与方睁开眼的明檀四目相对。
“夫君,怎么这时候回了。”明檀稍感意外,她还从未在晌午见过江绪回府。
“军中无事,便早些回了。”江绪淡声应着,略略扫了她一眼。
入夏闷热,在屋里午歇,明檀也是穿得过于轻薄了些,脖颈肩骨下方,大片雪白的肌肤露在外头,及近起伏的小山,烟粉色的软纱罗笼着玲珑身姿,腰间系带半散,她那把细软腰肢,瞧着似是不盈一握。
江绪眸光略沉,声音也跟着低了几分:“怎么没睡?”
“有些睡不着。”明檀毫无所觉,还起身抱住江绪的腰,懒声撒娇道,“夫君困吗?不如同阿檀一道睡吧。”
江绪没驳,明檀便自顾自给他宽起了衣,还碎碎念叨起了今日入宫之事。
她倒也没想什么别的,不过是想单纯地与她夫君一起午歇,顺便拉拉家常,最好能顺其自然不露痕迹地从她夫君口中问得兰妃与他究竟有何渊源。
江绪上榻之后,明檀乖觉地蹭入他怀中,依旧是碎碎念叨做着铺垫,铺垫着,铺垫着……方才说到南律的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