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避风头。
倒也不必说得如此直白。
沈玉察觉失言,又忙道:“此事并非表妹之错,表妹无需太过伤怀。”
明檀避而不答,疏离却不失礼貌地反问了句:“表哥前来,是否有什么要紧之事?”
呃…没有。
沈玉倾慕明檀已久,当初将沈画送至侯府寄居,便对明檀一见倾心,奈何佳人早有婚约,他从无机会表露心意。
此次回京,还未入城,他就听城外茶馆有人说起明梁两家退婚,那颗平静的心陡然雀跃起来。
为着尽早见到明檀,他传书给王府暗卫,说深夜才能回京,明日才能向王爷回禀东州交接之事。
待他急匆匆赶回靖安侯府,才知明檀为了避风头,一早便来了灵渺寺祈福,他实是按捺不住,连沈画都未知会又赶了过来。
沈玉来得匆忙,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想好正当理由。然他与沈画不同,少年心性,又是行军打仗之人,不在乎什么守礼婉转。
既是找不到理由,他便索性直言道:“我来是想告诉表妹,我倾慕表妹多时,只不过表妹早先与令国公府定有婚约,且你我之间身份有别……如今表妹既已退婚,一时也难定亲,不若嫁我可好?此番东州大捷,王爷定会禀明圣上为我升阶,虽仍与你侯府嫡女身份相距悬殊,但我一定会再立军功,将来为表妹请封诰命的!”
沈玉一口气说完,双眸发亮,还径直从腰间解下玉佩递给明檀。
明檀闻言先是一怔,后又被递玉佩的动作吓得退了半步。
“小心!”沈玉怕她落水。
明檀按住池边石桌,忙阻止道:“别动!”
待与沈玉保持了一丈远的距离,她才定了定神,问:“表哥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见明檀既无欣喜又无羞怯,沈玉有些无措:“我…我这不是在向表妹求亲吗?”
“表哥这不是在向我求亲,是在陷我于万劫不复之地。”明檀稳声出言道,“求亲需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此简单的规矩,想来表哥不会不懂。表哥所言所赠,我若受了,说得好听些是两情相悦私定终身,说得难听些,是为私相授受不知检点。”
沈玉懵了。
明檀又道:“表哥既知我来寺中祈福是为避风头,就理应知晓,阿檀如今一言一行皆是如履薄冰,表哥但凡于阿檀有三分礼重,都不至于贸然来此,诉此情衷。”
沈玉:“未事先知会独自前来,是我鲁莽了,但表妹,我……”
他慌忙解释,明檀却径直打断道:“既知鲁莽,便请表哥速速离开此地,阿檀自会当今日从未见过表哥,也未听过什么求亲之言。且,阿檀于表哥无意,绝无可能嫁与表哥为妻,请表哥日后切勿再提。”
“……”
无意、绝无可能、切勿再提。
跟在江绪身后的暗卫不由为沈小将军捏了把汗。
这明家四小姐,真可谓是杀人诛心。
果不其然,沈玉自听到后半句起,神色霎时灰暗,眸中光彩也黯淡下来,解释的话堵在嗓子眼,再也说不出口。
适逢素心与绿萼用完斋来寻明檀,见到沈玉,两人还有些惊讶,正想行个礼,却不料明檀越过沈玉,直接吩咐道:“走了,回房抄经。”
素心与绿萼齐齐应是。
跟着明檀走出一截,绿萼忍不住好奇回望。
沈玉仍失魂落魄地站在那儿,半晌没动。
绿萼:“小姐,表少爷怎么在此?”
明檀气得说不出话,没应声。
等回了屋,绿萼又悄声道:“奴婢瞧着,表少爷似乎对小姐有意呢,从前表少爷便……”
明檀一记眼刀子嗖嗖飞过去。
绿萼仿佛被这刀子抵住喉咙,识趣闭嘴,再也不敢多言半分。
大约是在明檀三人回到厢房的同一时辰,站在放生池边的沈玉挪了步子,略显僵硬地往寺门方向回走。
躲在树后偷看了全程的小丫鬟,也悄悄从另一条小道离开。
这点动静自然逃不过暗卫眼睛,暗卫提醒了声,可江绪没理,反而忽然吩咐道:“去查查明家四小姐,查她两年前的踏青节,是否去过寒烟寺。”
几次三番遇见这位明家四小姐,不是只闻其声便是只见其影,并未认真看清此女长得哪般模样。
今次看清,虽不知为何未着那五马车的衣裳,然明眸皓齿,靡颜腻理,确乃难能一见的美人。端看样貌,先前的祈愿都显得没那么过分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发现此女样貌有些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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厢房内,让江绪觉得样貌有些熟悉的明檀越想越气,沈画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还是个有脑子的精明人,怎么会有个这么没脑子的哥哥!这哪是倾慕求亲,分明是想要她的命呢!
可偏偏她又知道,沈玉只不过坦率直言,并无坏心。就是这般才让人生气,不能责怪不能教训,只能自己生生闷着!
不行,她要择的夫婿定不能如沈玉一般,行事莽撞随心所欲口无遮拦,此等夫婿日后如何能护她周全?
想到这,她匆忙起身,对着铜镜整理了下仪容,又带着素心寻回了之前祈愿的宝殿。
她端正地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双手合十碎碎念道:“佛祖在上,信女阿檀之前未思虑周全,对择选如意郎君一事有一些仍须添补之处……”
偏殿静室内正在洒扫的小沙弥懵了一瞬,头皮发紧。这位小娘子的择婿要求,他平生只见定北王殿下堪堪满足。
……竟然还有?
第十三章
日暮时分,灵渺寺击钟敲鼓、闭寺谢客。先前躲在树后偷看的小丫头也一路悄摸着回到靖安侯府,老老实实将所见所闻回禀给了明楚与柳姨娘。
明楚听罢,不齿道:“今日见那沈玉,枉以为是个有几分血性敢拼敢杀的可塑之才,比他那只会吟什么酸诗的妹妹要高出不少,却不想也是个俗的,见着京里这些娇娇柔柔的女子就走不动道!”
小丫头听着觉得有些不对。
吟酸诗,娇娇柔柔。
她忍不住偷觑了眼柳姨娘。
柳姨娘:“……”
明楚反应过来,忙解释:“娘,我不是说你!”
罢了。柳姨娘揉了揉额,有些想不通自己怎么能把明楚宠成如今这个样子。
她挥了挥手示意小丫头退下,又无奈道:“楚楚,为娘和你说过多少次了,回到上京,很多事不比从前,不要得罪夫人,也不要去招惹明檀,你为何就是不听?”
“我只不过叫人去寺里看了看,哪有招惹。再说了,又不是我让她这般不知检点的!”明楚拍着桌子,不服气地起身。
“何为不知检点?这话可不能去外头胡说!”
“我知道!我不过在自己院子里说说而已,回京之后您也太过谨慎了。”明楚每天被耳提面命,早已厌烦,“爹爹早就允过会为我寻门好亲,您又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对着那裴氏做小伏低?”
“我那是……”
眼瞧着柳姨娘又要劝上一通大道理,明楚不耐烦听,拿了软鞭便径直离开院子。
“楚楚!”
“你站住!”
柳姨娘喊了两声,可没喊住。这性子,她捏着绣帕,眼底不由得浮出些许担忧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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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着,除那日沈玉唐突之外,明檀在灵渺寺过得还算闲适清净。
然恶有恶报,她那前未婚夫梁子宣,这几日在府中可谓是焦头烂额。
其实梁子宣早在设计明檀落水失手之后,便知他母亲要送走珠儿,也知母亲不会让珠儿来抚养孩子,甚至还知道,他那娇娇弱弱的表妹,怕是这辈子也没机会再入他令国公府。
但他不知,他母亲竟要将珠儿随意塞给利州的一个庄头管事做填房!这委实是过于荒唐了!
兴许是出自男人对女人莫名的占有欲——他可以不要,但绝不可以他不要了,却任由其他男人染指。本来因珠儿闹事搅黄婚约怒上心头的梁子宣,一听闹事缘由,再加上珠儿抱着孩子在他跟前梨花带雨哭了一通,那股子怒火全都转移到了管他多年,指他往东他不敢往西的母亲李氏身上。
“母亲,珠儿为着我的前程都已经听您的话乖乖离开了,您为何对她如此狠毒!还有檀妹妹,男人三妻四妾有几个庶子庶女本是常事,好生与她分说,她未必不肯接纳珠儿与敏哥儿!若非您设计落水惹怒靖安侯府,好好一桩婚事何至于此!”
“你这孽子!现如今你是要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你母亲身上吗!”李氏怔了一瞬,回过神后气得心绞痛,再瞧见珠儿那娇娇怯怯的小家子作态,她抄起桌上茶碗便狠狠砸了过去,“为了这个贱人,你竟然用这般语气同我说话!”
珠儿忙躲至梁子宣身后,嘤嘤哭泣。
“表妹莫怕!”
梁子宣伸手护着珠儿,可心里头却远不如面上表现出的那般镇定。
李氏积威多年,对她的服从与恐惧似乎已经成了一种本能,一时半会很难克服。
这种本能梁子宣有,令国公也有。所以即便家中闹得如此难堪,令国公这一家之主也始终不闻不问,仿佛这些事情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他不愿管,也管不了。
可这世上祸事,从不是你不插手,就与你无关。
珠儿一事将家中闹得天翻地覆还没闹出个结果,没过两日,京中茶馆忽然间又流传起了他们令国公府的内宅密辛。
老令国公去世后,因老夫人健在,一直未曾分家。
老夫人偏爱长子,早年便逼着老令国公为无甚才德的现任令国公请封世子。
其实真论为官之能、处世之能,现任令国公远不如其二弟三弟,甚至都不如另两位庶出的弟弟。
如今五房划为二府并居,中有一扇月洞门相通,人多且杂,本就是一锅烂粥,便也酿出了不少烂事儿。
这回京中茶馆大肆传开的令国公府内宅密辛,五房愣是一房不缺,整整齐齐地烂到了一块儿。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两件事便是——
令国公与二房老爷新纳的小姨娘通奸;
令国公夫人出嫁之前与三房老爷两情相悦,因三房老爷无法袭爵,李氏逼不得已,只能含恨嫁给如今的令国公!
说书先生们口径一致,说得那叫一个有名有姓,有板有眼。
令国公府彻底炸锅了!
平日一大家子住在一起,难免有些龃龉,但出了府,他们还是同心协力的一家人。
一来老夫人健在,谁也不愿主动提起分家担不孝罪名;二来几房各有所长,都需借势。大家至少能维持住表面的和睦。
谁知这回,几房的人是半点体面都不要了,吵嚷打骂,乱作一团,势要将新仇旧怨翻出来一起清算,毫无半分高门大户簪缨世家该有的礼仪风范。
外头原本对说书先生们所说之事将信将疑,毕竟上下嘴皮子一碰也没个证据,哪能说是什么便是什么,全当听个乐呵。然令国公府这番下意识的反应却做不得假。
尤其是三房的老爷太太不睦已久,夫妻关系十分冷淡,如今知晓自家老爷和大嫂在成亲之前还有那么一段旧情,再想起平日一些不甚寻常的蛛丝马迹,三房太太气疯了,闹回娘家非要和离,也算是将令国公府这一大家子的污糟事儿坐了个十成十。
其实京中勋爵世家众多,家家都有那么几件不可为外人所道之秘。但闹得像令国公府这般满城风雨、街头巷尾众人皆知的,还真没有第二家。
这几日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们说得尽兴,且说完大多还会再提一嘴:靖安侯府的小小姐姿容出挑、品行端方、才情出众。幸而及时与令国公府退了亲,不然便是明珠蒙尘,白白糟了作践!
大显设御史台纠察百官,御史们“风闻弹人”,本就是没事儿也要给你找点事儿参上一本的存在。这么大个把柄递上来,可以说是直接包揽了一众御史的月课。
御史言官们连着参了令国公三日,连带着令国公府二三四五房在朝为官者,有一个算一个,谁都没能跑。
原本说破天也不过是治家不严,私德有亏,算不上什么能拿上台面讨论的正事儿。
架不住三日连参,折子满天飞,成康帝光是听人给他读折子,都被迫记住了令国公府的一众姨娘庶子外室私情。
第四日上朝时,御史出列首参的又是令国公。
成康帝听到一半便打断,不胜其烦道:“朕既已下旨申斥,这些鸡毛蒜皮的家务事就不要再往朝堂上搬了!朕这朝堂是给他们梁家开的祠堂吗?!”
御史言官们就很不服气了。令国公府门风沦丧至此,却只下小小申斥,岂有不参之理!
于是参完令国公府,胆大的还谏到了成康帝头上,说他对令国公府包庇纵容,有违为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