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是云郦有百种手段,见不到人也是白搭。
当天晚上回房后,云郦首先拿了一块给男子做衣裳的布慢慢剪裁,他既然帮了她姐姐,她当然不能只是口头谢谢便作罢,裁剪好布匹,云郦便翻开她的诗经,把有些形体复杂的字圈出来。
然后她蹙着眉过了一道外书房的人,最后将目标定在了裴钰安的贴身常随之一,常余身上。
翌日午后,云郦端着一盘切好的冰镇西瓜走向侯在抱厦的常余,常余今年十八,模样俊俏,性格活泼。
看见来人,嘴里嚼着根杂草的常余吐出草,从椅子上起身笑道:“云郦姑娘。”
“常余公子,我切了些冰镇西瓜,你尝尝。”云郦把果盘放在木编长桌上。
她今天穿了条淡青色的襦裙,裸露在外的皮肤白净,腰肢勒的细细,体态轻盈,宛若闷热夏季里一道心旷神怡的风景。
常余抓了抓头发道:“云郦姑娘你不用叫我公子,叫我名字就成,谢谢你给我端的西瓜。”
“那你也别叫我姑娘了,”云郦闻言把左手里拿的诗经举高,俏皮地道:“还有你也别忙着谢我,其实我是有求而来,我看书时有些字不认识,不知道你愿不愿给我说说。”
常余不过是个热心肠的少年,且云郦绝色温柔,还带了吃食,他立刻道:“你有那些字不认识?”
云郦被水洗过般的眸子一亮,连忙扯了小凳子在常余身边坐下,略有些不好意思道:“有点多,你别嫌弃我啊,而且我认字有些慢。”
“你肯定没我慢,我当年认字可是被世子教训过的。”
云郦微微惊讶地抬起头,“是吗?”
常余马上便侃侃而谈他从前认字时的趣事,云郦不由得笑了下,这就是她为什么挑常余的原因,因为年轻话多活泼,不像有些闷棍子,三天打不出一个屁来,她带个话头,他便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毕竟她识字只是她的一个目的,主要目的可在房里那人身上。
习武之人,听力本就过人,常余刚开始顾忌休息的裴钰安,还会压低声音,后来说到兴头,根本不管三七二十一。
裴钰安睁开眼,过于优秀的耳朵听着外面传来的说笑声,他沉默片刻,最后实在忍不住抬脚走了出去。
站在门口,便能瞧见抱厦里的少年少女,浮着细小颗粒的日光投射进宽敞明亮抱厦里,给青葱水嫩的少年少女镀上浅浅的金光。
从裴钰安的位置看去,青衣女子微垂着头,脸上细小绒毛都纤毫毕现,她嘴角略略往上翘起,时不时看一眼身旁的少年,神色温柔灵俏。
裴钰安眉心不可查地一皱道:“你们在干什么?”
好似云郦一直沉迷于识字中,此时才注意到裴钰安的出现,她抬起头,目光有点惊愕,又赶快回答裴钰安的问题:“世子爷,奴婢有些字不认识,来向常余请教请教。”
云郦识字不久是事实,也早就给裴钰安留下认错字的深刻印象,所以云郦觉得今天她的行为是自然而然,毫无惹得他怀疑的地方,当然这也是前书房的婢女都不怎么识字,她才能找常余,否则就要另想办法引诱裴钰安教她识字了。
“是啊,属下也当了一回先生。”常余乐呵呵地咧嘴道。
即使裴钰安耐静,也不得不承认养病的日子很无聊,于是他走向抱厦问:“认了那些了?”
“认了好几首诗了。”云郦说完又看着裴钰安道,眼睛微亮道,“世子,你在屋子里坐久了也闷得慌,不利养伤,奴婢给你念念诗吧,奴婢今日新学了好几首诗呢。”
裴钰安看着跃跃欲试的云郦,不置可否地坐下:“既如此,你念念吧。”
云郦闻言拿起诗经,翻开最初询问常余的那首《小戎》,这首诗生僻字极多,她做了三个准备,一是里面有些生僻字常余也不认识,这样她就能在裴钰安出来的时候顺其自然地请教他,如果他没出来,她就在晚上给他端药的时候顺嘴一提。
第二种坏情况便是常余认识,然后她就故意在裴钰安跟前曲解这首诗的意思,引得他神色复杂。
第三种便是如今这种,常余教给她错误的发音,当然这也不奇怪,云郦是刻意挑选生僻字多的诗词,而常余只是个常随,只云郦没想到,这个少年是如此自信十足,毫不怀疑自己所学。
“小戎俴(fa)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wo)续,文……”
读到这儿,裴钰安便打断道:“停。”
云郦一愣:“世子,怎么了?”
裴钰安瞥了眼常余,见常余也正好奇地盯着他,他揉了揉眉心道:“十七个字,读错了两个。”
云郦立刻瞪大杏眼,看向常余,常余拿过书,凤眼直直盯在上面:“读错了,没有吧。”
裴钰安无言以对,而云郦心里暗暗鼓掌,她就喜欢常余这样的助攻。
要是能助攻到把她送到裴钰安的床上,让裴钰安睡了她还心怀愧疚就好了。
第11章 欲迎还拒的第十一天
“是哪几个字错?”云郦连忙问道。
“是小戎俴(jian)收,五楘梁辀。游环胁驱,阴靷鋈(wu)续。”
云郦听罢,复杂的目光落在常余身上。
主子已经明确指出自己错误,常余再有信心,也得分崩离析。
云郦见他脸色颓败,忙善解人意地道:“常余,你已经很厉害,十七个字认得十五个,你没教我之前,我只认识十一个呢,还有许多人一个字都不认得。”
常余听了这话,黯淡无光的眸子蹭蹭亮起来。
裴钰安摇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云郦认字,是近年来自己抽空学习,而常余识字,是他自幼年开始督促,《小戎》他原来也一字不错的背诵过。
思及此,裴钰安实在不忍常余误人子弟,他示意云郦把书拿来,问她:“你哪些字不认识?”
云郦明显一惊,她愣愣地看向裴钰安。
美人双眸微瞪,红唇微张的样子比起平日别有番娇憨可爱的味道。
裴钰安笑了一下:“错过了这个机会可不一定有下次。”
云郦连忙回神,她拉着小凳在裴钰安身旁急急坐下,“下面画墨点的都不认识。”
她或许是因为急,那凳子不由靠的裴钰安太近了些,凳子近,人便也近了,她慌忙低头时,几缕乌发便掠过裴钰安的下巴,痒酥酥的。
没等裴钰安回过神,她又突然抬起头,两张脸的距离不过一寸,近到裴钰安能瞧见她乌黑透亮的瞳仁里他的倒影,同时,他还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那是属于她的香味。
汁水饱满的桃香。
裴钰安骤然收回神,却不知何时云郦注意到方才离得太近,不动声色地拉开凳子。
他垂下眼睫,看着翻开的诗经道:“我先把这首诗给你读一遍。”
云郦欢喜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多谢世子。”
裴钰安最开始有点失神,可他心性坚定,专注力强,片刻后精力全都落在授业解惑上。说起来,裴钰安颇爱监督人学习,比如裴意朵,常余扁余等,但未曾有一个如有教导云郦流利酣畅之感,甚至刘青燕他也教过她,只是她天赋寻常,又只爱舞刀弄枪不爱看书写字,精力和回报悬殊颇大。
看着云郦,裴钰安突然明白私塾学馆里的先生为何偏爱优生,那股成就感满足感非普通学子可比。
不知不觉一个多时辰过去,还是云郦注意到已到喝药的时辰,忙收起书道:“世子,奴婢去厨房看看煎的药好了吗。”
说完后她又有些迟疑地看着裴钰安。
裴钰安动了动久坐的骨头,问道:“还有何事?”
云郦眼睛水汪汪的,颇像出生不久的小奶狗,带着股可爱可怜,她语气带着希冀、恳求和小心翼翼,“以后世子闲暇时,奴婢能再向你请教吗?”
裴钰安想了下,“可以。”
云郦声音带笑雀跃道:“多谢世子。”
云郦虽得了裴钰安的首肯,但最多三日问一回,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越是急越要学会水磨功夫。毕竟你急得猛火烈烧,最后说不准得到焦糊黑炭豆腐,求你要你都不想要。
又隔几日后,云郦拿着诗经向裴钰安请教一首诗的意思,她选的是《野有死麕》,一首的情诗,且复杂的字稍微多点。
她先把书摊开在裴钰安的手边,指了指不认识的字。
裴钰安瞧见她裹着纱布的食指,“你的手怎么了?”
“昨儿个不小心弄伤了。”云郦笑着掠过这个话题,“世子,这个字读什么?”
说完不认识的字,云郦就捧着诗经解释这首诗的意思。
“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句话的意思是野地里猎得獐子用白茅包裹起来,有个少女怀春,男子来引诱她。”云郦解释完之句话的意思后,皱着眉头道,“世子,我不喜欢这首诗里的男子!”
“哦,为何?”裴钰安坐在书桌前的太师椅上,抬眸问道。
云郦闻言立刻把那本书拿得远远的,“你说这个男子引诱就算了,大白天还,还脱脱兮!”
脱脱兮,裴钰安愣了下,回忆起《野有死麕》的原文,好笑地摇头道:“我不是给你说过吗,先秦时民风大胆开放,对待爱情也是直接热诚,不矫揉造作。”
“那也不能挑逗后大白天就脱脱兮呀。”如此都让她嫉妒了呢。
裴钰安扶额道:“不是你以为的那个意思,前面不是挑逗勾引,是男子用白茅包裹好刚打到的獐子,心情忐忑地送给心爱的女子。”
“这样吗?”云郦惊讶地低头看诗。
裴钰安颔首:“就是这样。”
云郦把诗读了一遍,然后又抬起头望着裴钰安道:“那这样我可真羡慕那个时候的人!”
“喜欢?”
“是啊,那个时候不遮不掩不装,现在奴婢要是敢给别的男子送个荷包什么的,恐怕马上就要被口诛笔伐,说我不守妇道。”云郦边说话边看着裴钰安的神色,她现在了解他一些性格特点,比如看似端方温和,是个很好相处的主子,但他同时戒备心很强,不易靠近,这样的人你只有走近他的心里去,才会被他接纳。
现在则是一个了解他心的机会。
裴钰安垂下眼眸,轻轻地笑了下:“的确让人有些羡慕。”不过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不想再说,立刻换了个话题:“你解释下一句。”
云郦心底忧伤地叹了口气,嘴巴却乖乖地解释,裴钰安内里还真是冷淡冰冷。两首诗后,估摸时间差不多,云郦便准备告辞,这个时候门口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郦郦!”
云郦回过头,却是裴意朵双手叉腰走进来。
云郦福了福身,笑道:“三姑娘,你怎么来了?”
裴意朵盯着她抱怨道:“你好久都没有来陪我玩了!”说完她瞪了太师椅上裴钰安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你最近只知道天天陪我哥哥玩!我生气啦!”
云郦闻言,不由得朝裴钰安看去,却见裴钰安也正望着自己,她咳了一声,赶紧道:“奴婢可没忘记三姑娘,奴婢还做了礼物给你。”
云郦瞥了眼正盯着她和裴意朵的裴钰安一眼,绕到裴意朵跟前道:“三姑娘你前几天不是说想要一个风筝吗?奴婢昨晚终于做好了,你等等,我现在就给你拿来啊。”
裴意朵闻言双眼微亮,不过还是高高地抬起了头。
云郦冲裴钰安笑着笑,连忙离开书房回了卧室,把她这几日给裴意朵做的风筝找出来。
她给裴意朵做过很多风筝,蝴蝶蜜蜂寒蝉春燕,这次做的是矫健的雄鹰风筝,碍于裴意朵的喜欢,这次上色的时候还是用了比较亮丽的颜色。
云郦把风筝递给裴意朵。
裴意朵看了眼,下意识伸出手去拿风筝,下一刻她把手缩回来。
云郦难过地道:“奴婢为了给三姑娘做风筝,食指都被竹篾割破了,三姑娘也不心疼心疼奴婢吗?”
“哪儿破了?”裴意朵焦急地道。
云郦把裹着纱布的食指伸出来,“这儿。”
裴钰安闻言朝着云郦的食指看过去,眉心微拧。
裴意朵看了看云郦的食指,隔着纱布给她吹了吹,又问:“还疼吗?”
“不疼了。”她这几年干粗活少,手脚养的细皮嫩肉,不小心受了点小伤,不过她余光扫了扫裴钰安,现在看来倒也没白受伤,云郦又问裴意朵,“姑娘还生气吗?”
裴意朵嘟了嘟嘴:“那也不能一个风筝就原谅你。”说完她看了眼云郦,又瞥了瞥裴钰安,双手抱胸道:“你得陪我玩,还有哥哥,你也陪我玩,谁输了就给我十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