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隋祉玉还是淡淡的,他觉得她这张小嘴儿声音婉转动听,用来说这些溜须拍马的话实是太浪费。
顾磐磐随后总结一下自己的意思:“皇上,您觉得,我在医书局里边做学徒如何?”
隋祉玉未置可否,却是问:“你如今是相府小姐,容相允许你再行医治病?”
“我爹对我没有什么别的要求,他说,就是平平安安就好,别的没说什么。”顾磐磐答道。
平平安安就好。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像容定濯对子女的期许。不是费尽心思把容初嫣把他身边塞么?还是说,女儿和侄女到底是从根本上不同。
其实,包括皇帝、邢燕承在内的许多人,都对容定濯认顾磐磐为女这件事,怀疑过容定濯背后的图谋。主要是,容相爷这些年来步步为营,让人不得不多想。
“这样。”隋祉玉也没做评价,只是朝顾磐磐道:“过来,坐到朕身边。”
顾磐磐一怔,以为自己听错。看看皇帝那把椅子,没有动,那……可是龙椅。皇上……他在想什么。
虽然书房里的这把龙椅,没有銮殿上的龙椅宽阔华贵。可仍是髹饰雕龙,比普通椅子宽阔得多,仍是龙椅啊。
见顾磐磐不敢过来,隋祉玉笑笑,索性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低声问道:“你来不会是想拿什么贿赂朕吧?”
顾磐磐脸一下涨红,别开了脸,气闷说:“当然没有想过贿赂。臣女准备的策文,皇上可以亲自看看。虽然都说皇上治吏甚严,可您也不能这样怀疑人。”
隋祉玉捉了她的下巴转向自己,逼问:“可就算你写了策文,朕为何要看?那样多医士的策文,朕为何独独要看你的?你跟他们哪里不一样?”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会这样问,她也不知怎样回答,更不敢深想。
还好,隋祉玉也没有追着非要她回答,他只是道:“逗你两句,不要当真。”
顾磐磐黑白分明的眼睛转过去看看他,没有立即说话。
便听他又道:“实则,倒是朕有一事,想贿赂你。”
顾磐磐果然满脸好奇,她有什么,能让皇帝贿赂的?
隋祉玉带顾磐磐往隔壁走,那桌上摆着一张黑色桐琴,正是名琴“天狐尾”。
顾磐磐正在心里赞叹这琴身之美,听隋祉玉道:“朕弹一支曲子给你听,可好?”
顾磐磐初时还有些不敢相信,反应过来,按捺着心中的激动,点点头,答:“好。”当然好。
她早就想见识一下,皇上那传闻中令人神往的琴技。
她又问:“皇上弹什么?”
“《春枝子》吧。”隋祉玉坐到桌前,似是随口说。
《春枝子》?顾磐磐微怔,皇上竟要弹这个。
说起《春枝子》,虽是咏春之德泽,但也是前朝名将柳陈送给妻子的情诗,曲子是宫乐坊谱的,被广为传唱。顾磐磐在青鸾书院还学过《春枝子》琵琶曲。
这支曲子怎么说呢,是属于弹出来不容易,弹得精妙就更难。
可皇上为何弹情诗。她还以为以皇上的喜好,会弹首飘逸或是雄浑的曲子……
而且她今天的衣裳上,腰侧两边正好绣着银线缠枝茶花,让她多想了些别的。
她的目光又落到皇帝调弦的手上,只觉得那手指生得实在优美,天生便适合弹琴。
皇帝没有弹奏之前,顾磐磐还心思重重地在想着这些。然而,等隋祉玉将手落在弦上,抚出第一个音时,她就没有再想其他任何事了。
开头即是一段清亮飘渺的泛音,那美妙的声响,让顾磐磐一下被勾住了心。
她从没想过《春枝子》还能弹出这样的感觉,与老师,与女孩们,弹出的感觉完全不同。
曲声笼罩,似夜雨绵绵,春风跌宕,令人只想闭上眼,随着曲子去感受月下思情的暧昧朦胧。
然而,脉脉的情意后,曲子气氛渐变,是那柳陈的感情从最初的朦胧,渐渐浓烈。若是有人跟着唱出那诗的内容,正是写夫妻共赴边塞,缠绵中加上了豪情。
琴响加剧,皇帝指下的曲子也正如那《春枝子》所写的爱情,如珠琅滚,连绵不断,一折三转,如空山余响,一气呵成。明明是小儿女之幽诉,却偏偏能有荡气回肠之感。
那技巧,已让人感觉不出是技巧,而是与意韵全然交融在一起。
皇帝那只修长漂亮的手,在琴弦上轮指的时候,手指的起落恰到好处,仿佛慢一息则滞,快一分则抢。正是要这样捻花拂水般的从容,才能奏出这样的曲声。
顾磐磐的目光,毫无意识地从隋祉玉的手挪到他的脸,还有他的身形。皇帝现下穿着一身白底绣金的薄夏衣,坐姿闲适随意,容色无可挑剔。
她突然想起,据阿楹说,当初宫中选秀女的时候,就有传言说,只论姿仪,倒是妃嫔们占了这位皇帝陛下的便宜。这样的风致,的确叫人折服。
这个时候,无论是谁在这里,约莫脑中都想不到别的,眼前只有这年轻的天子。
只有他的面容,他吟猱自如的手,他的琴音。
顾磐磐心跳如捶鼓,似乎一直都剧烈,没有缓和过。
尤其是临到快结束,她看着皇上那光洁似玉的右手,在琴弦上连续的滚拂,那繁复又浑然天成的琴音,如春雷般叫人心神皆颤,至此收尾。
顾磐磐完全连呼吸也屏住。
她这才知道,这世上真有天籁之音。曲声停了,可还是会觉得似有最清的流水在身边流淌,有最浓烈的香气仍旧氤氲。
顾磐磐没有注意到,隋祉玉的手臂已环住她的腰肢,将她带着靠近了自己一点。
他侧首看着她,眼含笑意,问:“好听么?”
顾磐磐这才如梦初醒,感受到男子滚烫的体温和有力的怀抱,她纤弱的肩突然颤得厉害,点点头,如实道:“好听。”
罗移轻轻地带上门,为皇帝留下私密无人的空间,皇上这还是头一次给姑娘弹琴。且是主动弹琴。
他是个阉人,也无法完全准确地揣度皇上的感情。
不好说,皇上对磐磐姑娘,这到底是不甘心,仅是征服欲?占有欲?抑或是情窦初开,纯粹的喜欢。
总之,皇上今日对着磐磐姑娘弹琴的行为,让他想起上回去上江苑时看到的那只白孔雀,拦着一只小绿孔雀,展露出最漂亮的尾巴,开屏,求偶呢!
对,就是这种感觉。
第46章
皇帝可不管罗移怎么想,他垂眸看着顾磐磐,对她道:“朕教你弹?”
顾磐磐点点头。
其实她有自知之明,她觉得,做什么都得看天赋。像她学骑马射箭,那就学得又好又快。
但她的书法,绘画,琴技,围棋等课程,就真都是短板。努力也没有用。她不认为,皇上教她,她的琴艺就一定能进步。
但此时此刻,她仿佛被下了蛊似的,听着皇帝这样温柔的语调,还是接受了。
她拉开一点与皇帝的距离,照着皇帝的话,开始认真地练习。
顾磐磐认真,隋祉玉却是心不在焉。
女孩的身形与他相较起来,显得娇小,又曲线玲珑。她看着琴,睫毛轻扇,令人莫名想到蝶翅。
纤细的手腕,感觉像是琉璃做成般的脆弱易碎,可实际整个身子柔软而芬芳。
一头乌发松松挽成单螺髻,连发间幽幽的香气,都引人嗅了又嗅。
做回相府的姑娘后,顾磐磐的发饰变化了些。之前是素簪与花朵,现下的簪子都是极尽精巧,可以看出价值非凡。
再次提醒了隋祉玉,这是容定濯的女儿。
上江苑那次,顾磐磐中了十媚子,对着他又蹭又搂的,白天他拒了她,可当天夜里,他就做了梦。
梦里面,他俯在她身上……
释放之后,就苏醒了。那晚上他起来换了条裤子,心情的复杂至今能让他清晰忆起。
他在这方面的欲望,仿佛被点着火苗,一下就苏醒,并且越燃越烈。
宫里虽有妃嫔,也有宫女,但他一起念头的时候,却总是想起顾磐磐。
顾磐磐没想到皇帝一心两用的功夫这样厉害,她这时高兴地转过头,朝他道:“皇上,我以前滑音总是弹不好,今天弹出来的感觉完全不同。”原来老师不同,区别还真的这样大!
她又想起皇帝之前说的,问:“皇上给我弹琴曲,又教我,这便是皇上说的‘贿赂’么?”
她好奇问:“可皇上这样贿赂,到底想要臣女做什么事呢?”
隋祉玉闻言,默声笑了笑,这才捉过她搭在琴上的手,打量这只小手片刻,让她的人重新回到自己的怀里。
他嗓音比先前要沙哑:“朕想要的是什么,明白了吗?”
顾磐磐闻言微怔,品嚼一下皇帝这话意思,脑中顿时慌乱。
她被皇帝紧紧箍着,感觉到他低下头,嘴唇似乎落在她发间,随即下移了一点,是她的额心。
顾磐磐顿时觉得心跳得太快,有些承受不住,就跟犯了心悸症似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便赶紧去推皇帝,想离得远些,说:“皇上,我难受。”
隋祉玉抓住女孩推拒他的手,问:“哪里难受?”
她就说:“我觉得喘不过气。”
殿里进得深,又禁闭着门,窗扇也放下悬纱帷帐,只有万字纹铜盘里的沉水香袅袅升腾,缓缓飘散。
曲声似乎未散,又只有孤男寡女,这样的氛围太暧昧。的确让顾磐磐觉得心慌意乱。
她这时却是听到皇帝的笑声,他说:“朕还什么都没做,你就喘不过气了。”
“嗯?”顾磐磐还在想皇上这话什么意思,他的目光停在她的唇,抬起手指在她唇角轻揉了揉。
他似是认认真真发问:“顾磐磐,你自己就在学医理,你觉得喘不过气是何原因?”
“我不知道。”顾磐磐其实知道,她没有生病,就是一种因他而起的反应。可她是真的在害怕,因为她不知皇帝会做到哪一步。她又去推他。
然而,不但没将人推开,反倒是她被隋祉玉推倒下去,仰躺在两人坐的这罗汉榻,他倾身过来,坚实的胸膛也倾压过来,他对她来说太精壮,将她胸前弄得有些疼,随即在她耳边问:“磐磐,可以吗?”
顾磐磐不知他这句“可以吗”确切指什么,她本能地想回答不要,却被皇帝捂住了嘴,仿佛担心听到她拒绝般。他开始低头吻她的眼睛,顾磐磐赶紧把眼睛闭上,身体颤得愈发厉害。
顾磐磐感觉皇帝亲了她的眼睫,鼻梁,因为她的唇被捂着,唯独没有碰她的唇,直接落在她的锁骨窝,在她颈项间厮磨。
“皇帝哥哥!我姐姐呢?她说来给你请安,请完还要给我折纸兔子的?怎么还不来?姐姐!姐姐!”一道响亮的童音突然在门外响起。正是隋祐恒。
殿里两人都听到了这个声音。
“魏王殿下,不可在乾极殿喧哗!”罗移在外无奈道。
隋祐恒今日太激动,姐姐出宫后,第一次进宫来看他,就陪他这样一会儿,怎么够呢。
连罗移也没能将他拦下来,横冲冲地就跑来。
顾磐磐赶紧推皇帝:“皇上,殿下在外面。”
隋祉玉当然知道。
“皇帝哥哥?姐姐!皇帝哥哥?”隋祐恒在外面继续喊道,一点也不放弃。
隋祉玉很快翻身坐起,他伸手将顾磐磐拉起来,微拧着眉,为她整理衣裙。
顾磐磐有些诧异,她还以为隋祐恒会被支走。然后,皇帝继续对她……因为他刚才那个力气,让她觉得他要将她吞吃掉似的。
隋祉玉拉开门,朝这姐弟两人道:“你们走吧。”
顾磐磐这下才彻底放心。
她有些后悔,觉得不应抱着侥幸心来求见皇上。
顾磐磐也不再提进医书局的事,带着隋祐恒,向皇帝告退。
一来她之前已向皇帝表明心意,如果他要让她进,自然会让人将她的名字录入名单。二来,她再想进医书局,总不能,拿侍寝交换。
临行前,顾磐磐看了皇帝一眼,但皇帝已转过身要跨进书房。看到的是皇帝的背影,她心里又有点滋味莫名。
——
顾磐磐回到容府,打算去给容定濯请个安。
因为,总是爹爹主动关心她,她觉得也应关心爹爹。
相府的正院,尤其是书房,守卫森严。
不过,顾磐磐一路行去,并未遭到盘问阻扰。
在正院值守的都是容家豢养的死士,相爷带回小姐这样的大事,谁人能不知晓。
小姐是府里唯一的女主人,见着非但不会阻拦,还要行礼。
这位小姐好看得跟仙女儿似的,年轻守卫难免忍不住多看几眼,当然,顶多是敬慕,不敢心生亵渎,这可是相爷的掌上明珠。
顾磐磐朝他们微颔首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