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妈提上东西下车了,叫柳逾白开车注意安全。
车厢里一下就安静下来。
柳逾白手搭在方向盘上,问她:“住哪儿?”
她纠结片刻还是报了地址。
一路都是沉默。
车载广播音量调得很低,似有若无的。
梁司月家离柳宅不算很远,梁国志为方便工作特意租的。
沉默中,这一段路很快就到。
柳逾白将车泊停在小区门口的路边。
梁司月拉开车门,“……谢谢柳先生。”
柳逾白从后视镜里瞥她一眼,“真这么不情愿,干脆就别道歉了,不缺你这一句。”
“我没有不情愿。”
“对我就不用那副官方腔调了?”
“……什么官方?”梁司月没听懂。
柳逾白懒得再理她,伸手去摸烟盒,拿出一支往点烟器里凑了凑。
梁司月自觉也不再说话,下了车,阖上门。
她没意识到这种豪车不用猛掼,只给一点力,门就能稳稳关上。因此,送出去的力道重了些,“嗙”的一声,声响巨大,听着跟她发脾气摔门一样。
她自己都吓傻了。
果真,副驾驶窗户落下,柳逾白手臂搭在上面,“过来。”
梁司月磨蹭着走过去。
柳逾白抬眼看她,“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不是故意的。”她小声解释。但料想柳逾白不会信。
柳逾白似笑非笑,“你是不是忘了,你爸还吃着柳家这一碗饭?”
梁司月神情一僵。
梁国志简直是她的命门。
“……我跟您道歉。”
说话间,她缓缓地低下头去。
眼神由明亮而黯淡,跟一颗星星熄灭似的,这一过程简直传神。
柳逾白一顿,咬着烟,若有所思地瞧着她。
梁司月始终没抬头。
她心里委屈又不得不低头的时候一贯是这样。
好一会儿,柳逾白说:“让让。”
梁司月往后退。
车窗阖上,紧跟是引擎轰鸣的声音,车子一瞬间就驶出去了。
梁司月:“……”
倒是劳驾留句准话再走?
-
周一回去上课。
中午课间,梁司月手机上收到了一条好友验证消息。
对方是之前那个缺德中介的直属领导,告诉梁司月说,他们公司年末进行内部考核和监察,开除或者降职了一批因为私自抽成、不规范签订合同、职权骚扰等,严重违反公司规定的员工。
对方说:“之前负责你的那个员工已经被开除了。克扣大家的工资正在统计和追讨,核准以后财务会一一补发,梁小姐留意一下自己的账户余额,七个工作日内没收到的话,请再和我联系。”
梁司月有点蒙,现世报来得这样快吗?
还在发愣的时候,池乔愉快地跑过来,“小月小月,你收到消息了吗?”
“嗯。”
池乔拽着手臂把她从座位上拉起来,“走走走,我请你吃东西,庆祝一下。”
第7章 1.7
柳逾白最为人知的身份是制片人。
他控股的影视传媒公司,其业务涵盖运作艺人、影视剧制作、影视剧宣传与发行等领域,当之无愧的庞然大物。
各部门都有自己的负责人,平日维持公司的正常运营,大部分工作自行决断,少部分汇报给柳逾白最后拍板。
基本上,需要柳逾白亲自过问的事情很少,每一年的新人面试算是其中一件。
艺人经纪部的负责人袁蓓,当年做过选角导演,看人是一等一的准,有她在,柳逾白压根不需要操心,亲临现场纯粹是因为兴趣。
当然,助理莫莉偷偷吐槽,“恶趣味还差不多”。
今年的新人面试,柳逾白照例专门为此空出行程。
袁蓓已经在会议室里坐着了,手边一摞资料卡。
她翻得挺无兴味,说单看照片没什么特别值得期待的,到时候看现场展示吧。
艺人经纪部,其业务也进行了细分,分为明星经纪部和演艺事业部,两个部门的工作人员和运营理念全都不一样。
简单粗暴地说,明星经纪部负责培养明星和偶像,有一整套严苛的KPI考核标准;演艺事业部,运作正儿八经的演员和歌手,这里面除了一些神格稳定,现如今似乎都已处于养老状态的大神级人物,还有一些被称之为“赔钱货”的新人演员。演艺事业部签的人不多,也不似明星经纪部日进斗金,但确是公司声誉口碑之所在,也是不可估量的隐形资产。
柳逾白要盯的,其实就是每一年的“赔钱货”。
可惜的是,哪怕是“赔钱货”,也可遇不可求。
今年来面试的这一批,长相、身材和气质都是在线的,里面几个,签进明星经纪部,海量资源砸下去,两三年过后,又是一棵摇钱树。
但让袁蓓和柳逾白都能一致认同的会讲故事的面孔,今年依然没能碰上。
袁蓓叫今天过来面试的六七个小孩先回去等通知。
关上门来,袁蓓笑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如今学艺术的小孩儿家境优越,都长了一张没吃过苦的脸,好看是好看,无聊也是真的无聊。”
袁蓓当年在茫茫多来海选的女孩里,为著名导演牧永年物色了新片的女主角,并大力推荐。牧永年当时其实另有人选,但最终相信了她的判断。最后那部片子影史留名,女主角更是以非科班的素人身份,直接拿下了那一年金胶卷奖的最佳女主角。
有这样的丰功伟绩在前,袁蓓有资格下这样的判断。
袁蓓没听见应声,转头一看,老板正手臂斜撑着座椅扶手,发呆呢。
柳逾白:“倒是碰见过一个不无聊的人。”
袁蓓来了兴趣,“谁?演过戏吗,找来我看看?”
“圈外的。”柳逾白懒散靠着椅背,回忆那晚所见,仿佛星星熄灭的过程,“不过也就一双眼睛还有点意思,演技我估计,悬。”
“那也约出来看看。”
柳逾白沉思片刻,“算了。我们干的又不是什么好行当,犯不着把人都往圈里搂。”
平平安安的当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
梁司月后来又跟着池乔去做过几次类似的兼职,不是为了钱,后面纯是因为兴趣。
她小县城里长大的,周围的环境一成不变。
现在才知道,在保证自己生活在安全轨道上运行的同时,又能有机会观察和接触形形色色的人,十分有意思。
参加的多了,工作邀约也雪花片一样地飞来。
她很谨慎地筛选,不让兴趣和生活相对隔离的状态被打破。
为此,虽然池乔强烈建议,她还是决定不要开微博。社交平台上积累喜爱的同时,也意味着要做好迎接负面反馈的准备。
她又不是吃这碗饭的,为什么要在乎陌生人的好恶呢。
这种平衡她小心翼翼地维持了长达半年之久,某个休息日,收到了一通电话。
某文化公司负责人的电话,说有意向签下她,和公司现有的几名艺人组成一个少女偶像团体,集体出道进行演艺活动。当然,公司不算资质深厚,也不意与工业化的标准偶像团队竞争,他们打算走细分市场……
梁司月没让他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了:“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出道的打算……”
“梁小姐可以来我们公司看看,当面谈一谈。”
梁司月再度回绝:“我想我应该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就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
“好吧……”负责人不无遗憾,“那梁小姐加我个微信吧。”
这通邀约电话,池乔当然也收到了。
与她的回复不同,池乔很积极提出想去公司考察并面谈。
梁司月不意外池乔的反应,但还是有些怅然若失,因为突然间很清楚地意识到,如果池乔选择出道,那么她们的人生轨迹,一定,终将不可避免地转向完全不同的方向。
-
在池乔和那家文化公司进行到商谈合同条款这一步的时候,两人又接了一单兼职。
合作过好几次的中介介绍的,给某网游广告做群演。据说到时候某大咖会到场,拍摄细节涉密,就只告诉给了她们地点和时间。
两人依照约定时间到达,才知道那网游即是周洵代言的那一款。
梁司月难掩期待情绪。
和池乔去化妆间上妆,半途中忽的听见外面喧哗声动。
没一会儿,化妆间的门打开了。梁司月在镜子里看见周洵走了进来,立即转过头去。
周洵也看见她了,稍稍地愣了下,紧跟着微微一笑,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拍摄任务没什么难度,她们群演没有台词,只用面无表情地站在周洵身后,演好“仙君的侍女”这一角色即可。
和周洵一起代言的,是一位上升期的年轻女演员,台词功底差,又不怎么敬业,总是频频笑场。
周洵一个好脾气的人,也快失去耐心,最后不得已叫停拍摄,问那个女演员,如果迟迟不能进入状态,要不要给她一点时间酝酿,准备好了再叫他来。
这个话已经有当众点名批评的意思了,但周洵声音温和,且有些玩笑语气,气氛一点也不尴尬。
导演便趁势叫大家休息十五分钟再开始。
周洵没有回化妆间,穿着行动不便的古装,搬了个板凳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着有点儿自闭。
池乔小声地说:“周洵脾气真好,换成我就要发火了。”
“以后可能还要合作的,当众闹翻了不好吧。”
池乔点点头,下巴顶在她肩膀上,“你说,我现在去找他要签名,是不是不太好?”
两人对此很有自觉,但没想到有跟她俩一起来做群演的其他女生,趁这个空当机会直接就围上去了。
周洵脸上已经没了表情,却还是接了笔给她们签名。
签完以后淡淡一笑,站起身说了句“抱歉”,离开了片场。
梁司月望着他跟助理一块离开的背影,忽问:“小乔,你是不是带了巧克力的。”
“包里,你要吗?”
“给我吧。”
池乔回到化妆间,从包里找出来巧克力,递给梁司月。
梁司月接了就往外跑,喊都喊不回。
周洵的保姆车停在后方的停车场里,旁边有安保守着。
梁司月徘徊一阵,找不到办法靠近,又不好直接喊车里周洵的名字,想了想,最后还是原路返回了。
她看过一些有关于周洵的资料,才知道他很喜欢甜食,外出工作总会随身带一些。
刚刚一冲动,就想如果他现在吃点甜食心情会不会好一些,完全没有意识到,他可能自己带了。
更有可能,她的靠近,也会被视作无法拒绝,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的打搅吧?
梁司月揣着巧克力回到化妆间。
池乔:“你是不是追周洵去了?”
梁司月低下头,“嗯。”其实不沮丧,只是懊恼自己有点考虑不周。
池乔严肃神色,“这是私生饭行为,下次不要再做了,要是被他粉丝团知道了,会在微博上挂你的。
“……嗯。”
池乔盯她片刻,“真这么喜欢他,就跟我一起签约出道啦。这样再怎么咖小,也是同行,再接近他,顶多只会被骂蹭热度。”
“少来。”梁司月笑了。
第8章 1.8
这天的拍摄工作结束,返程的路上,梁司月收到一条微信消息。
远在云南的二舅发来的,告诉她外婆旧疾复发,住院了。
梁司月跟梁国志商量以后,没有一点耽误地前去探望。
所幸情况比她想象得乐观许多,她在那边陪护了两三天,外婆出院。
外婆现在住在大舅家。
久未团聚,梁司月多留了两天,观察到外婆在大舅家里住得并不大舒心:
大舅和大舅妈两人很忙,到外地去进货,一去好几天不会回家。
大表哥和表嫂特爱玩,晚上出去唱歌混酒吧,常常凌晨才回来。外婆睡眠浅,常会被外头的声响吵醒。
大表哥和表嫂的小孩儿刚满两岁,破坏力惊人,他俩自己不带,一甩手交给了外婆。
可怜外婆这一生,带儿子,带儿子的儿子,再带儿子的儿子的儿子。
最近,外婆住院,他们才临时请了个保姆。
保姆也不尽职,小孩儿在地上爬,乱捡东西吃,她看到了从来不阻止。
外婆看不过眼,叫保姆多看着点儿。
保姆翻个白眼,把小孩儿从地上捞起来,粗暴抠出来嘴里东西。小孩儿哇哇大叫,不要她抱,要找曾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