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瑶觉出些不对来了,“我们看到的都是面具,为何你知道她长什么样?”
顾昀析:“多年前和妖祖喝茶,她自己跑过来摘了面具。”他想了想,不忘补充一句:“汾坷也看见了。”
余瑶哦了一声,专心致志地踢脚下的碎石,没过多久,就道:“慢慢悠悠地走过去太慢了,扶桑他们得等急了。”
本来就抓心挠肝的,人万一再晚到,估计更紧张。
毕竟顾昀析指名道姓留了渺渺。
扶桑再淡定,都得急。
顾昀析朝她伸出手掌,冷色的肌肤上,又沾上了月明珠的荧光,看起来匀称又修长,“既然要走,就快些。”他声音沉冷,身形笔挺,若清风,似流月。
余瑶盯着他的手掌看了两眼,并没有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她化身成本体,闷声不吭地挨着顾昀析的肩膀,蔫蔫地挂着。
漂亮衣服都不想穿了。
穿了,也还是听到他亲口说别人比自己漂亮。
简直太扎心了。
情敌,那也就算了。
顾昀析这个人,虽然脾气臭,动不动就要发火,但毕竟护短,大方,身份尊贵,还长得俊朗,对他动心思的人,不计其数。
但那些,明显不可能,不足为虑。
妖祖的这个幼女,就真的很令人头疼。
首先妖祖是顾昀析难得能聊得来的几个人之一,老头长得和蔼,有很能打,还敢时不时的送到顾昀析面前要求切磋,这么大的人形沙包,顾昀析不喜欢才怪。
也因此,妖祖之女江沫沫,也就经常有了跟顾昀析碰面的机会。
江沫沫很聪明,心思谁都看得出来,但她就是不说出口,只是时常黏在顾昀析身边,端茶倒水,极尽天真烂漫,曾经有一段时间,接替了余瑶的一切活,让她闲得无事可干。
她口口声声对所有人说,想拜师帝子门下,学习仙术,将来扬父之威风,把妖祖哄得合不拢嘴,连着在顾昀析面前也提了几嘴。
跟泉泯不同的是,妖祖跟顾昀析的私交是真好。
余瑶仍记得那日,风和日丽,妖祖和顾昀析对弈,江沫沫在一旁露出崇拜又爱慕的眼神,余瑶看得眼睛不太舒服,就坐在大树下和上霄剑嘀嘀咕咕,自己给自己找事做。
然后妖祖又提到了让顾昀析收江沫沫为徒的事。
余瑶当时对顾昀析,还只是朦朦胧胧的依恋和信赖,她看出顾昀析抿了抿唇,眉间已见阴郁,才想跑过去解围,就见他扬了扬眉,淡淡地回绝了妖祖。
到今天,余瑶都记得顾昀析是怎么说的。
——她资质上佳,跟着我浪费了。
说完,懒懒散散地指了指余瑶。
——尽心尽力养了几万年,还是养废了。
最后,以一句话收尾。
——而且,我确实没有养两个女儿的打算。
当时,余瑶懵了好一会儿,和她一起懵的,还有脸色苍白,眼泪水险些当场掉下来的江沫沫。
再然后,顾昀析就去沉睡了。
余瑶差点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顾昀析手伸了回来,把挨在他肩头的黑莲花拢进白衫之内,但又想起自己的身体温度,隔着一层衣物,都可能并不比外面的好上多少,他伸手,施了个小术法,温度上来不少。
“怎么还惦念着睡?”顾昀析以为她变回本体是想再眯一会。
这下,余瑶彻底蔫了。
她和他的脑回路,仿佛永远隔着十万八千里的距离。
睡睡睡,她哪里还睡得着。
想着等下要见到扶桑和小红鸟那些私藏的话本,余瑶才觉得心里好受一点。
哄女孩子是门高深的学问。
尤其是顾昀析。
确实该好好学学。
第62章
蓬莱首山,小仙宫里, 往来的小精奉上珍馐美馔, 仙果佳酿,又匆匆隐入浓深而冰凉的黑夜中。
扶桑坐下, 给自己倒了杯茶。
小红雀渺渺丝毫没觉得自己闯了祸,它停在扶桑的肩上,细细地整理着被雪打湿的羽毛,一边安抚他:“别急, 我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她的心态倒是丝毫没受影响。
可怜扶桑, 担惊受怕一晚上,从天将黑就一直坐在小仙宫里等着,像是等待着宣判命运的刑犯, 往日再淡然自若,这会也免不得各种胡思乱想。
涉及渺渺,他总是不够冷静。
扶桑笑着摇摇头,起身,自顾自地倒了杯烈酒。
而后, 一饮而尽。
“你不是吧, 前几日见顾昀析还好好的, 今日怎么就这么紧张?”小红雀扑了扑翅膀,口吐人语:“就是几册话本的事,小剑灵都跟我露底了。”
扶桑想问题,远比她要复杂。
顾昀析是什么人, 他算是比较了解。
除了对余瑶,还算是有些上心,其他人,其他事,都与他无关,或许念着旧情,做什么决定前会冷淡来通知一声。
不然,为什么指定渺渺也得在首山侯着。
他跟渺渺又不熟悉,话都没说过几句。
他最终,不打算对渺渺的存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想彻底结束这一切吗?
有些念头,一旦开了那个头,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再怎么收,也收不回来了,越想,便越发离谱。
烈酒滚进喉咙,扶桑靠在竹椅上,伸手摸了摸渺渺的羽毛,温声道:“嗯,没事,不紧张。”
小红雀用小脑袋,蹭了蹭他的手掌心。
顾昀析和余瑶到的时候,看见扶桑非常郑重地起身引他们入座,三人都坐下来之后,又是第一个开口,他问顾昀析:“你今日是专程为渺渺之事过来的吗?”
顾昀析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小红雀身上。
扶桑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干裂的唇,又道:“你想说什么,便说吧,此处没有外人。”
余瑶看出他有些紧张,但不明白这份紧张从何而来。
于是,两人一鸟的视线,都落在了顾昀析的身上。
“话本呢?”顾昀析伸手,拿过放在余瑶跟前小几上的竹水,一饮而尽,甘甜的滋味在喉咙里漫开。
甜得有些过了。
顾昀析不由得又想起下午的那根木棍糖。
看来,他不在的时候,小莲花还养成了喜欢吃甜食的习惯。
扶桑一时之间,有些没回过神来。
怎么也没想到,竟真是来看话本的。
那些话本,他都看过,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人间小事,一丝特殊之处也无。
小红雀扇了扇翅膀,站在扶桑的肩头,翅尖指着旁边小竹桌上堆着的一摞书册,道:“呐,都在那了。是有什么事要在人间发生,得提前了解下凡人习俗风趣吗?”
这个问题,余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顾昀析淡淡地掀了掀眼皮,面不红心不跳地回:“跟这方面有些关系。”
既然是来看话本的,那么先前的猜测就不成立了。
扶桑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昀析起身,走到那小桌边,随手拿了本,翻开几页看了看,又放了回去,侧身,问渺渺:“全部都在这了?”
帝子的威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存在。
先天神灵还好些,但渺渺现在只是有一部分的神性,因此面对顾昀析漆黑的瞳孔,她很快就低了头,犯了怂。
“还……还有几本,但那个真的,对你们查人间的事没有帮助。”渺渺的声音,怎么听,怎么虚。
顾昀析掀了掀眼皮,轻倚在小桌上,道:“都拿过来。”
小红雀一脸的生无可恋,它将脑袋埋在扶桑的肩上装死,怎么也不肯动弹。
“渺渺。”扶桑声音温和中蓄着些严厉,“剩下的几本,放在哪了?”
渺渺眼睛都不敢睁,过了好半晌,知道这话不说明白,今日怕是脱不得身,底气不足地用翅尖指了指头顶,道:“在山顶,我的小窝里藏着。”
扶桑哭笑不得,看向顾昀析。
片刻后,三人一鸟在首山山巅之上,目光凝在顾昀析手中的话本上。
说是话本,其实是画册。
小红鸟在顾昀析伸手翻开前,就人性化地用两只翅膀捂住了眼,不忍直视。
余瑶和扶桑站在顾昀析身边,他手腕一动,随意翻开一页,那画面就纤毫毕现地展露在了他们面前。
入眼,是白花花的不可描述的一幕。
男女体态,极尽风流。
余瑶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展开。
空荡荡的山巅上,是一片死寂的沉默和尴尬,山风呼啸,余瑶受不了这种气氛,啊秋一声,借打喷嚏,挪开了目光,耳朵尖红了一大片。
渺渺也无比沉默地转了转豆豆眼,很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扶桑伸手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向渺渺,问:“你一天天捣鼓的宝贝,就是这些?”
渺渺飞到余瑶的肩上,小声嘀咕:“我事先就说了,肯定和你们处理凡间事件扯不上关系。”
“……你,为什么会藏着这种画册啊?”余瑶简直不敢直视,她抬眼,见顾昀析的目光还落在画册上,不由得直起身,飞快地从他手里抢了过来,啪的一声合上,道:“别看这些,这上面没有你想学的东西。”
扶桑蹙眉,问:“学?学什么?”
余瑶不想再说话了。
越说越尴尬。
“这些,还有方才那些,我都带回去了。”顾昀析一锤定音,然后对渺渺道:“辛苦了,下次多买些,我每月遣人来蓬莱拿。”
余瑶:“???”
渺渺:“什……什么?”她像是没有听清,很迟疑地问了声。
顾昀析从空间戒中拿出两样东西。
小红雀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
就连扶桑,也微微变了脸色。
一颗在财神渡劫时未曾用得上的养魂珠,还有一颗拳头大小的云晶,他随意地抛向扶桑,后者手忙脚乱地接住,然后疑惑地望向身子颀长,气场强大的男人。
顾昀析淡淡吐出两个字:“报酬。”
从蓬莱首山回到重华洞府时,外头还在下雪,到了后半夜,又下了起冰籽,砸在人脸上和眼皮上,细细密密的疼。
余瑶整个人缩在披风里,小小的一团,后背上绣着大片的红梅,在这样的雪色中,分外惹眼。
余瑶是真的尴尬。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她情愿躺在床上继续美梦,也绝对不冒着寒风走这一趟。
顾昀析明显不懂她的情绪,他心情像是不错的样子,伸手,抚去她乌发上惹眼的碎雪,声音低沉醇和:“怎么一路都没个笑脸的。”
余瑶垂死挣扎:“你把那几本画册还给我吧,真的,凡人和神仙到底还是不一样,你要是真想学,我教你就是了,不必要看这种话本。”
顾昀析不信。
“你会哄人开心?”
余瑶被他一句反问堵得噎了噎。
她真正哄过的人,满打满算,也就跟前这一个。
真要惹祸了,端茶递水,扇风捶肩是一惯招数,但若是顾昀析给她做这些事,开心不开心她不知道,但是惊吓,肯定是有的,而且还不小。
“瑶瑶。”顾昀析凝着眉,声音罕见的温和,他伸手轻轻捏了捏余瑶圆圆的脸蛋,轻轻笑了声,“我只是想好好学学。”
“我很认真,想留住一个人。”
他很少有这样缱绻而温柔的语气,大多数时候,他的情绪都是跟着六界生灵的怨气而改变的,余瑶习惯了他的坏脾气,但是自他出关,其实很少能猜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
他不说,她就不懂。
他说了,她就信。
余瑶看了他一会,突然低头,呐呐道:“其实,不必学的,我不会走。”
只要他身边没出现第二个曾经的余瑶。
她就一直在。
这是她曾经答应过的。
他的脾气,能保持现在这个度,其实已经算是一件好事了。
他必定在克制,也在努力不踩在失控的那条线上。
这个克制的过程,一定无比艰难。
所以余瑶其实,从没有指望他能改改自己的坏脾气,连提都没怎么正经提过。
余瑶头低下去,泛着红意的耳朵尖就暴露在顾昀析眼皮底下,他伸出长指,碰了碰,笑道:“怎么红了?”
他手指的温度比外头的雪都凉两分,余瑶的耳朵尖温热,两相接触,她像是被雷电触到了一样,身子抖了抖,飞快地抬起头来,撞进一双浓黑如墨的眼瞳中。
余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闭了闭眼,突然破罐子破摔地朝他勾了勾小指,气若游丝道:“你过来些。”
顾昀析挑了挑眉,朝雪夜中又香又软的小姑娘逼近了些。
余瑶像往常一样倾身抱了抱他,而后踮脚,两瓣泛着绯色的唇轻轻的擦过他的喉结,蜻蜓点水一样,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