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瞥她一眼:“你学会了吗?”
顾锦沅:“学什么?”
太子:“孤是要你为孤点茶的,适才孤亲自点茶,难道你不曾用心揣摩,学习点茶?”
顾锦沅:“……”
她深吸口气,努力地想了想,她确实没有注意。
当他点茶的时候,她是在想太子这样的人就算点茶都是如此从容尊贵,还在想着这个太子到底存着什么心思,但是唯独没去想点茶应该怎么点。
她默了片刻,想着该怎么回他。
他却突然话锋一转:“刚才你去丰益楼做什么?”
顾锦沅只好恭敬地回道:“回太子,是因为想起臣女的外祖母来,外祖母在的时候,曾经忆往日,提起来丰益楼的点心,说是味道极好,念念不忘,臣女如今有机会回来燕京城,自是想着替祖母品尝一番。”
太子听她这么说,抬眸凝着她。
她穿着一身略显寻常的鹅黄绣锦掐丝裳,鬓边只简单斜插了一只绿宝石簪,衣着俭朴,但胜在年轻。
堪堪十五岁的小姑娘,其实形容间还透着稚嫩,肌肤犹如堆雪一般莹润剔透,仿佛隐隐蒙着珍珠般的粉光,眉眼是无可挑剔的秀气,冰姿雪魄都觉不及她之半分。
其实想想,上辈子他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也是差不多这个年纪吧。
那个时候他还太过倨傲,便是觉得这女子容貌实在不俗,却也不会因了这个便刻意多看她一眼。
及到后来,当他终于知道她这个人,也知道她这个人性子时,她却对他疏冷得很。
只是他自己怕是也没想到,在经历了那一世刻骨的绝望和凄冷后,他还能重新坐在这茶室,在那袅袅茶香之中,为她亲手点上一盏茶,一盏她曾经为他点过的无归叶。
他盯着她,看着诸事不知的小姑娘睫毛轻颤,看着她眸间对他那最初的防备,他收回了眸光。
她的外祖母,他是知道的。
那是曾经嘉安长公主唯一的女儿,也是之前因为朝中巨变而被牵连的犯人,被流放到了陇西苦寒之地,临死不得返。
他抬手,轻轻敲了一下旁边的一个木扶手。
顾锦沅显然是不懂,好奇地看着他,眼神竟是懵懂疑惑的。
他突然就想笑。
他想,上辈子的她,最开始也是这样的吧,只是他没见过而已。
顾锦沅抿唇,轻声说道:“太子笑什么?”
他挑眉:“孤笑过吗?”
顾锦沅看了他一眼,只好认真地道:“太子看着没笑,其实笑了。”
太子:“何解?”
顾锦沅:“太子的眼睛在笑。”
太子听着这个,微怔。
这倒是素来知道的,她擅查人心。
顾锦沅见太子听了这话后,便突然不说话了,越发纳闷。
她觉得太子是一个谜,怎么都看不懂的谜,而且是一个变幻莫测的谜。
时而冷漠,时而锋利,时而温和,又时而遥远。
这样的一个人,他到底为什么把自己引到茶室里来,又到底要做什么?
顾锦沅虽然知道自己容貌出众,也知道太子和自己年纪正相当,但却丝毫没有往男女之情上想,她总觉得,不是那样的。
她看不透太子,但多少知道,这样的一个人,行事必是不择手段的,性情必是寡情薄义,这样的太子,必不是那种对会为了男女之事而这么大费周章的人。
既然看不够,顾锦沅也就不挣扎了,她垂下眸子,安静地等着。
她想,就算他抱有再高深莫测的心思,也总有露出底牌的那一刻,她既然猜不透,也什么都做不得,只能是静观其变了。
反正,除了这俗世所谓的容貌以及一个宁国公府嫡小姐的虚荣外,她几乎一无所有。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就听得外面传来了脚步声,脚步声很轻,但却可以感觉到,是走向这处茶室的。
之后,脚步声便停了下来。
“进来。”太子淡声命道。
于是茶室的门被推开了,进来的竟然不是一个,而是一行人,都是女子,穿着丝衣薄履,她们手里都端着一个托盘,进来后,依序将托盘中的白瓷小盘放在了茶室中的案几上。
进来了大概有十几个女子,但是竟然井然有序,并不会有丝毫的混乱感,且没有任何噪杂感。
很快,这些女子依序退出,门被关上,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尝。”太子的言语简洁,只有一个字。
顾锦沅看过去,只见茶桌上,已经摆满了白瓷小碟子,每一个小碟子上都是一样精致动人的小点心。
和她今日在丰益楼看到的一样,只是看着更精致,更新鲜,味道也仿佛更为动人。
“你不是要代你外祖母品尝丰益楼的点心吗?”
“是。”顾锦沅低首:“谢太子赏。”
只是心里却更加疑惑,她本来已经买好了的,马上就要吃到嘴里了,却被他给引到了这里,一口没吃成,现在他又给她送来这么多让她吃,是何居心?
但心里再多疑惑,顾锦沅还是低头尝了那点心。
一入口时,却是惊艳在舌尖。
外面酥,里面软,入口即化,那味道真是绝好,是她这辈子从未品尝过的滋味。
也怪不得外祖母临死都念念不忘了。
顾锦沅尝了几口后,抬眸,却见太子正凝着自己看。
她有些羞愧。
她便是再无顾忌,也是一个姑娘家,吃着东西被一个男子这么看着,总是不好,然而他显然没有要回避的意思,他也没有不让她吃的意思。
她只好礼貌地道:“太子要不要尝尝?”
太子:“好。”
顾锦沅始料未及,她真得只是意思性地礼貌下。
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她只好拿起旁边的银箸,为他取了一块,奉在他面前,恭敬地道:“太子,请。”
第19章 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当顾锦沅终于从那茶楼出来的时候,她发现她的丫鬟回来了,她的马车也回来了,连车夫都好好的。
至此,她不想多问,也不想多知道,反正他是太子,他最大。
马车回来了,她就坐。
上了马车后,旁边的丫鬟染丝抱着那一包点心,低着头,看样子到处找马车累得够呛。
她闭目养神,回想着刚才太子的每一个表情,以及说过的每一句话。
和这位太子爷相处,实在是累,这人行事也实在是莫名其妙。
但是再诡异的行径,也总是有缘由的,他既然找上自己,那一定是有所图谋。
图谋什么呢?自己这么一个身无长物的人,又有什么是太子爷能看得上的?
顾锦沅这么想着,突然想到,自己唯一的特别之处,宁国公府的嫡女,或者说应该是嫡长女。
自己曾经猜测过,胡芷云和顾兰馥母女接自己回来,就是想要自己去接二皇子的亲事,虽然后面以顾兰馥的行事来看,仿佛不是这样,但至少自己这个宁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如果非要争,二皇子那里的婚事还是可以争一争的。
算来算去,这仿佛是唯一可能和这位太子爷沾边的事了。
所以,他是想看中了这个,想加以利用吗?
顾锦沅抬起手,扶着额头,她脑中瞬间想起来读过的那些史书,关于兄弟阋墙,关于手足相残的,皇家的兄弟关系和别家不同,生下来就是要争夺皇位的,那是你死我活的关系,所以这位太子爷,防备着那位比自己年长的二皇子,才想拉拢自己?
顾锦沅觉得自己极可能是想太多了,毕竟自己只是宁国公府里连站稳脚跟都难的女儿,但是实在是这位太子爷今日行事太让人捉摸不透,以至于她不得不努力去多想了。
一时又不免感慨,这燕京城里,可真是人心险恶,步步危机。
这么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回到了宁国公府。
回去时,先带了一些点心过去老太太那里,拜见老太太,又将点心奉给老太太,老太太自然是欣慰,虽说她并不缺这口吃的,但感念顾锦沅这份心。
恰好二太太三太太都在,陪着老太太摸牌呢,看到这个,都跟着夸顾锦沅,说顾锦沅有孝心,说顾锦沅性子稳,特别是二太太,特意提起来:“我那娘家的嫂子看到锦沅,一个劲地问我,说锦沅订亲了吗,什么时候订亲,我心想,你可算了吧,我那侄子,哪配得上锦沅!”
二太太这话自然是七分真三分假,真在她娘家嫂子确实是觉得顾锦沅长得好,模样是让人看了挪不开眼的好看,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性子也是一看就稳当,娶这样一个儿媳妇进家门是再也不愁的。
至于那三分假就是,她当然不觉得自己侄子配不上顾锦沅,她觉得大可以谈谈这婚事。
老太太听了,却是笑呵呵的:“婚事这个,我早说了,锦沅不用急。”
二太太见老太太这么说,也就跟着一笑,不再提她侄子的那茬事了。
反正这事,里面门道多得是,顾锦沅能不能全身而退,还得看二皇子那里,她能不能躲过呢。
顾锦沅听着这个,墨色的睫毛温顺地垂下,微微抿着唇,只当不知。
好不容易这话题过去了,陪着老太太和两位太太摸了一会牌,看着老太太那里有些乏了,她终于可以回去了。
回去的时候,园子里竟然下起了朦胧细雨,说雨都有些抬举了,仿佛细弱的棉丝一般,风那么一吹,成了一层湿润的轻纱薄雾,如烟似雾,如棉似絮,将那雕梁画柱都笼罩在烟云之中。
没带伞,染丝急着要护了顾锦沅回去,顾锦沅却是不着急。
她看着柔弱,其实身子骨倒是极好,并不是那风一吹就倒的,这点朦胧毛毛雨并不算什么。
就这么一路慢悠悠地走,回去了清影阁,原本想着畅快地喝些热水,再尝尝自己买的那些丰益楼点心,不曾想,一进门,就发现清影阁里有一位客人。
一时之间,原本的诸般打算全都烟消云散,她规规矩矩地给他见礼。
顾瑜政,负手立在窗棂前,望着窗外:“今天出去了?”
顾锦沅恭声道:“是。”
顾瑜政:“去丰益楼了?”
顾锦沅:“是。”
顾瑜政:“你喜欢?”
顾锦沅:“味道是极好,不过倒未必多喜欢。”
顾瑜政:“既是味道好,又怎么不喜欢?”
顾锦沅抬头看过去,顾瑜政站在窗棂前望着外面,透过那碧笼纱窗和回云纹的窗棂,正是那株院子里的紫藤。
顾锦沅微微蹙眉,她是有些不耐的。
她可以花费许多时间过去陪着老太太摸牌,也可以为了求一些消息而在二太太身上下功夫,不过唯独顾瑜政,她就是不耐烦。
她凝着外面那仿佛蒙上一层薄烟的紫藤,淡声道:“不喜欢就不喜欢,为什么要问为什么?”
顾瑜政听到这话后,默了片刻,终于回首,看向顾锦沅。
外面下起了朦胧细雨,她这一路过来应该是没带伞,墨发便染上了湿意,就连那乌黑修长的睫毛都带着一丝湿润,柔软乖巧地垂着,衬着明净犹如积雪一般的肌肤,看着竟然别有几分稚气。
顾瑜政:“从你祖母那里过来的?”
顾锦沅:“嗯。”
顾瑜政:“怎么不带伞?”
顾锦沅:“出来的时候没带,走在路上,觉得这雨也不大。”
顾瑜政微微皱眉,但没说什么。
从见到这个女儿的第一眼,只是那么扫过,他就明白,她的性子和陆青岫一样,但又不一样。
她就像一头突然闯入这雕梁画柱中的稚嫩小兽,睁着一双灵动倔强的眼睛,小心地提防着周围所有的一切。
当然也包括他这个做父亲的。
他负手而立,凝着她,看着小姑娘端庄立在自己面前的样子:“你在宫里头,可认识了什么朋友?”
顾锦沅不知顾瑜政为何有此一问,但她还是道:“结识了睿远侯府的姑娘。”
顾瑜政:“还有吗?”
顾锦沅抿唇,她当然不太想说。
顾瑜政:“你见到了太子,也见到了二皇子?”
顾锦沅略有些诧异,但一想,又明白这本是预料之中的。
据闻顾瑜政的祖父是当年把宏宗皇帝一手扶上皇位的,居功甚伟,之后宁国公府一直备受皇恩,要不然也不会出现当今圣上为二皇子和宁国公府嫡长女指亲这种事了。
而到了顾瑜政,更是当朝重臣,位高权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建极殿大学士,据说甚至曾经有人上奏参他“把持朝政”。
这样的他,能够将宫中这些所谓细枝末节的事情都掌控在手中,倒是也不奇怪了。
况且,顾锦沅觉得,自己才回宁国公府,心性行事如何,到底该如何利用,这些可能都在他的思量范畴中,他必是仔细暗中观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