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从灵池里站起来,披上衣裳,走出洞窟,从袖中取出纸鹤,正要注灵,临时又改了主意,把鹤收回袖中——出了这样的事,师兄一定会来掩日峰查看,届时搭他的顺风鹤回山巅便是。
也不知流逝的灵力能不能讨回来,还是能省则省罢。
他折回洞窟中,在池边坐下,凝神入定,尽量将消耗降至最低。
……
小顶回到队伍中,许多人向她投来同情的目光,谁都不会以为这么个娇娇悄悄的小姑娘能把上古灵物弄坏。
但是河图石是在她摸过之后沉水的,不知掌门会不会追究了。
小顶看了看手心,看不出什么异样,不过上面还残留着方才那种麻麻的感觉。
她又将神识潜入灵府中,一看便吃了一惊——她的原身被雷劈得焦黑焦黑。可是眼下却恢复了不少,隐隐能看得清原来的颜色和光泽了。
她喜出望外,连忙往炉膛里一看,原先那红光凝聚成的小团还在,比昨日又凝实了许多,看得清楚形状了,却不是丸形,而是椭圆形,一头大,一头小,不似她以前炼的药丸,却像一枚红彤彤的小蛋。
小红蛋仿佛能感觉到她目光似的,叫她一看,便躲进了角落里。
小顶觉得很新鲜,她炼过丹药,炼过法器,还从没炼过蛋。
她有心仔细研究一下,然而大庭广众的,不能在灵府中待太久,她只能依依不舍地出了灵府。
入门礼还在继续,河图石没了,灵根自然是测不下去了。
好在小顶本来就排在后面,剩下没测的不过四五人,云中子承诺择日补测,又安抚了众弟子几句,便打发他们分批乘鹤离去。
不一会儿,弟子们差不多都走光了,大昭峰顶只剩下内门诸人和小顶。
云中子临时设了个禁制,防止别人闯入,便有两名内门弟子潜入湖底,将河图石打捞出来,放在湖边。
云中子上前查探一番,神色凝重,摇摇头:“河图石灵力尽失,已经与寻常岩石无异了。”
闻言,弟子们脸上都现出忧色——河图石与连山君的灵池以术法相连,只要石中灵力还在,便是沉入水底也无妨,可石中灵力散尽,那么灵池自然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云中子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狐,沉思片刻,吩咐了内门诸弟子几句,然后将小顶带回了自己的山堂。
取得她的同意后,云中子如上回一般将一缕灵气探入她经脉探查,这回深入她的奇经八脉,连同灵府、识海、气海都兜了一转——然而他所进入的灵府与小顶自己的神识可进入的灵府却不是一回事。
云中子查探到的灵府狭小而昏暗,犹如一个小小洞窟,既没有书,也没有炼丹炉,完全符合一个凡人灵府该有的模样。
不过这一圈转下来,他仍是大吃一惊。
他在小顶的经脉里发现了充盈奔涌的灵气,几乎要满溢出来——显然那河图石中的一部分灵气,顺着她的经脉涌入了她体内。
她不过是一个凡人,资质平庸,也不曾修过道,经脉不曾受过经年累月的灵气冲刷与拓宽,十分细窄。
那样海量的灵力瞬间灌入,按理说她的经脉根本无法承受,凡人之躯又怎么能容纳这么多灵力?
云中子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他想了想,让小顶先回去歇息,然后立即驾鹤去了掩日峰。
苏毓果然还在原地,盘腿而坐,双目紧阖,没有呼吸之声——已是入定了。
云中子不由佩服这个祖宗,若是换了他,一定忍不住立即去大昭峰看个究竟,再不济也会回自己房中去打坐,这祖宗却在这冷飕飕的洞窟里原地入定,等着自己来寻他,连催动纸鹤的这点灵力都不肯花,这是何等的精打细算!
他往灵池中一瞥,吓了一跳,情况比他料想的更糟,非但石头里的灵力没了,连池子里的也被抽干了。
他忙用神识唤了苏毓一声。
苏毓便即出定,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师兄请坐。”
外间传言连山君气度非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今日他这做师兄的算是领教了一回,都火烧眉毛了还请坐,坐哪儿,光秃秃的池底么?
他瞥了眼滴水不剩的灵池,搔了搔头顶:“河图石出事了。”
“我知道,”苏毓还是一派云淡风轻,“我经脉中的灵力也被抽去大半。”
云中子一听炸了毛:“什么?!”
苏毓无奈:“师兄,耳朵露出来了。”
云中子尴尬地搔搔头,把炸出的耳朵缩了回去。
苏毓:“可知是何缘故?”
云中子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其时弟子们挨个测灵根,到小顶姑娘测时,突然狂风大作,异象频生,石坠水中,打捞上来后发现一看,灵力已消失殆尽。”
这些苏毓都在水镜中看到了,但他开离娄术看那炉鼎测灵根的事自然不能让师兄知晓,便挑挑眉,露出恰到好处的讶异:“竟有这等事。这么多灵力会去何处?”
云中子总觉得他的神色不太对头,狐疑地盯着他的脸。
苏毓脸不红心不跳,坦然地迎着他的目光。
云中子怀疑自己想多了,叹了口气道:“我探了探小顶姑娘的灵脉,她体内灵气充盈,石中的灵力似乎有大半到了她躯壳里,不知她一个凡人,为何能容纳这么多灵力……那河图石是上古灵物,想来有什么不得而知的能为吧。”
苏毓微微颔首:“既已如此,探究原因于事无补。”
要紧的是想个对策。
最简单的方法是找个宝贝替代河图石,但上古灵物岂是那么好找的?
河图石这样的,放在大衍、太璞都是镇派之宝,一时半会儿可找不来。
且他自十一岁灵脉损毁,一直用河图石中的灵气蕴养,若是突然换成别的,经脉不适应,没准直接崩了,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云中子急得眉头都快打结了,不住地挠头:“你还剩多少灵力?”
“十之一二。”
他昨日才从魔域回来,气海中本来就只剩一半不到,在灵池中没浸多久便出了这档子事,不但没养多少,还倒找回去不少。
云中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原本想着,若是能剩个四五成,还能支应个三五月,也算有个回旋的余地——毕竟这祖宗的四五成,比起十来个元婴绑一起还多。
可是只剩一二成,出一次门就用完了。
除非他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安安生生在门派里呆着,不出去搞事。
“你能安安生生呆个一年半载,不出去搞事吗?”云中子问道。
苏毓用一声轻嗤回答他。
云中子长叹一声:“既如此,只有请师叔祖他老人家出山了。”
苏毓嘴角讽笑一僵,原本就缺少血色的脸又白了几分。
这位师叔住在万艾谷,并非归藏门人,只是与师祖相交莫逆,归藏弟子便以自家长辈视之。
老人家乃是修士中的奇葩,与师祖同辈之人,天资再怎么差也修到元婴了,就他还是个金丹。
不过他修为虽数百年如一日的低下,但却精通旁门左道——就没有他不擅长的杂学。
当初苏毓自剖灵脉,是师叔祖给他治的。
用河图石给灵池供灵力的法子,也是师叔祖想出来的。
苏毓没有犹豫太久,捏了捏眉心,无奈地点了头。
云中子施了传音咒,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阿脩啊。”
“师叔祖,别来无恙?”云中子硬着头皮寒暄了几句,随即将河图石的变故简单说了一遍。
“噫,小毓在旁边吗?师叔祖跟你说……”师叔祖的声音陡然拔高,在洞窟中回荡,“你这情况得双修啊!”
第12章
师叔祖纯阳子虽不是医修,但是医道上的造诣十分高超,在整个修仙界屈指可数。
只是有一个毛病,过分夸大双修的效果。
阴阳失调?双修吧。
经脉受损?双修吧。
身中奇毒?双修吧。
毛发稀疏?双修吧。
得了不治之症?那必须双修啊。
双修治百病,双修解千愁。
要是修一次不能解决问题,那就修两次。
云中子和苏毓深谙这位师叔祖的脾性,若非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敢劳他大驾。
眼下就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
果然,师叔祖一听河图石出事,灵池干涸,立马开始鼓动他双修:“我早就跟你师父说了,河图石只是权宜之计,要不是你当时年纪小,就该直接找个道侣双修。
“权宜之计就是给你过渡几年的,到成年就该双修了,怎么还一直凑合下去了,真真不思进取……”
云中子听他越说越激动,生怕老头一个不小心背过气去,他们奉师祖之命给老头养老,可不想给他送终。
忙道:“师叔祖教训得是,不过事已至此,该如何是好呢?还请师叔祖赐教。”
“什么如何是好,当然是双修啊。你都说了,河图石的灵力被那小姑娘吸进身体里了,双修吸回来不就行了,”老头啧了一声,“你们这些剑修大能别瞧不上玄素之术,阴阳相交,冲气为和,方能顺应天道。”
“可是……”
“别可是了,双修吧。”
苏毓思忖片刻道:“敢问师叔祖,除此之外可有别的法子?”
师叔祖不情不愿道:“别的法子也有,离那姑娘五步之内,用流珠九转之法,慢慢吸收灵气也可以。只是效果比之双修差远了,朝夕相对几个日夜,也比不上双修一次的。”
苏毓陷入沉思。
老头继续苦口婆心:“双修有百利而无一弊,真的。”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阿脩啊,小毓总是不肯双修,莫非有什么难言之隐?”
苏毓:“……”以为他听不见吗?
云中子笑容僵硬:“呵呵,师叔祖真会说笑,我们小毓怎么会……”
纯阳子颇有医者的严谨和严肃:“有病得治,切不可讳疾忌医。”
云中子偷觑了一眼师弟的脸色,忙打圆场:“没病没病,绝对没病,他只是不想,不是不能……”
苏毓:“……”真是谢谢你了!
“可惜我这炉丹刚开始炼,得守着火,”师叔祖颇为遗憾,“不然我亲自来辅导小毓……”
云中子惊恐万状:“不必不必,岂敢劳动师叔祖的大驾。”
“先不说了,我这里还有点事,”师叔祖一边说一边掐断传音咒,最后还不忘叮咛:“小毓,记得双修!”
“双修”两字在洞窟中久久回荡,余韵悠长,大有绕梁三日之势。
云中子抚了抚额角,觑了觑师弟:“师叔祖就是这样子……”
苏毓已经平静下来。
他向来冷情又寡欲,还有些骨子里的清高,不想找道侣,亦不喜用炉鼎,故此宁愿费点事,隔三岔五浸泡在这冰寒刺骨的灵池中。
不过那是有得选。
真的走投无路时,他也不会和自己过不去——修道之人寿命动辄以百计,人活得久了,对人伦纲常便不那么看重,在男女之事上本就比一般人随意得多。
况且转念一想,河图石生变也并非全是坏事,以往他每次灵气行将耗尽,或是身负重伤,便不得不回到门派闭关,少则数日,多则数月。
如今只要将那炉鼎带在身边,岂不是可以省去来来回回的麻烦?
苏毓不喜欢强人所难,若换了别人,他或许还会犹豫,可那女子既然哭着喊着要给他当炉鼎,如此也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云中子嗫嚅道:“回头我把小顶姑娘的情况与师叔祖说说,请他再想别的法子。”
苏毓却道:“不必,有劳师兄将那炉鼎唤来。”
云中子一脸错愕:“你打算做什么?”
苏毓目光中微露诧异,旋即明白过来,云中子满脑子腐儒的三纲五常,自然看不惯他用炉鼎。且那炉鼎惯会装乖扮可怜,引得师兄怜惜她也不为怪。
他道:“师兄不必多虑,我与她不过各取所需,我不会伤她性命,若亏损太过,事后与她些灵药蕴养便是。”
他虽不喜那炉鼎,也不会故意去难为她,比之一些以折磨凌虐炉鼎为乐的修士,已算厚道主人了。
生而为炉鼎,通常不能指望太多。
他顿了顿,催促道:“有劳师兄传信。”
云中子却迟迟没有动作,脸却越憋越红,眼看要把尖尖毛嘴都憋出来了:“这……不太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