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任主人该找谁呢?她想过给恩人当炉子,以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只是她不知恩人的下落,去找也没个方向。
当然,找不到是自欺欺人的借口,主要还是恩人生得平平无奇,若是他像金道长那般美绝人寰,这炉子便是把六合八荒翻个底朝天,都要把他挖出来以身相许的。
总之,她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就金道长了……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似乎不曾听说过金道长炼丹。
连山郡是金道长的师叔,想来是知晓的,正好顺便打听一下。
小顶便问道:“金道长,用得着,炉鼎吗?”
苏毓呼吸一窒,虽然知道炉鼎是在激他,却也不免有些心气不顺。
云中子的五个弟子中,金竹修为算是中游,又因为幼时被人下了奇毒,坏了样貌,但他有个其他人都望尘莫及的优势——他家有矿。
十洲境一共六条主要的灵石矿脉,金家就占了三条,而金竹身为嫡长子,自是要承袭家业的。
也就是说,他拥有十洲境一半的灵石矿。
金竹向来低调,金家继承人的身份,只有内门弟子知晓。
也不知这炉鼎从哪里打探出的消息,果真是无孔不入。
苏毓自然不差钱,但若是认真和金竹比家产,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他冷若冰霜道:“用不着。”
小顶一听傻了眼,小脸顿时垮了下来:“为……为什么呀?”
苏毓冷冷睨了她一眼:“我奉劝你别打内门弟子的主意。”
顿了顿,带上几分冷厉之色:“有我在派中一日,岂容你坏了内门风气。”
小顶不知道何谓“风气”,她连猜带蒙,料想是嫌她炼丹时冒烟了。
但是这就没道理了,哪只炉子不冒烟呐!
何况她的烟也没多少,就不能开了门窗通通风么?
她心里委屈,奈何嘴笨,不擅长与人争辩,只能讷讷道:“白送的,也不要吗?”
苏毓越发不齿,就这么自轻自贱么?果然是无可救药的炉鼎。
小顶想起金道长圆圆的脸蛋和鼓鼓的肚子,实在舍不得就这么放弃,看了一眼现任主人,干脆死马当成活马医:“你,能帮我,说说吗?”
苏毓差点没背过气去,每次他觉得这炉鼎的脸皮已经登峰造极,她总能突破自我,给他下一个惊喜。
这是把他当成拉皮条的么?他都快气笑了,一个眼风扫向一旁的阿亥,冷声道:“带她出去。”
说罢便垂下眼眸不理人了。
阿亥正努力把自己展平了贴在墙上,假装不存在,闻声打了个冷颤,走到小顶身边,用胳膊肘轻轻捅捅她,小声道:“小顶姑娘,走吧……”
小顶便是再不会看人脸色,也听出连山君语气不善。
不答应就不答应,拿一只炉子出气很了不起么?
她好性子,可也不是全然没脾气的,当下也不笑了,拉下脸来:“那我,走了。”
苏毓眼皮也不抬一下,自顾自拿起书卷来看,吩咐阿亥道:”告诉她这里的规矩。“
阿亥偷偷拉她袖子。
小顶却没动,看向苏毓:“不用,告诉规矩。”
苏毓挑了挑眉,不知道她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小顶挺了挺胸脯:“我,走了。”
说着从阿亥手里拿过自己的小包袱挎上:“走了,不回来。”
苏毓这回总算抬起了眼,用指尖点点桌案,嘴角微微扬起。
阿亥吓得一缩脖子,游魂一样飘到一边,紧紧贴回墙上。
苏毓:“我说过,今日起,你住在掩日峰,直至我命你离开。”
小顶莫名其妙:“你,又不要我。”
这是在要挟他?
苏毓仍旧含着笑,但声音冷得能把人血液冻成冰:“你留在这里,直至我恢复灵力。”
小顶却是不怕他的,就事论事道:“你的灵气,关我,什么事?”
她是来当炉鼎的,当不成炉鼎,留在这里做什么?
苏毓冷不丁叫她一噎,这是有恃无恐,知道自己有求于她。
她的话的确是挑不出什么理来。
但是连山君是讲道理的人吗?
不,他压根不能算人。
他沉下脸道:“河图石是你摸坏的,我因此没了灵气,你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打算赔了?”
不是最喜欢装傻卖乖么,继续装。
果然,炉鼎一听这话便慌张起来,小脸便是一白,愣愣地道:“可是,掌门说……”
若是换个有点良知的人,讹一个小姑娘多少会心虚。
然而良知这种东西,苏毓自是没有的。
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师兄仁善,不想追究罢了。我却没那么好说话。”
小顶未料还有这一出,讷讷道:“我……我愿意,赔的。”
苏毓轻嗤一声:“河图石乃上古灵物,本是无价之宝,念你不是故意为之,赔一百万上品灵石即可。”
小顶对钱财没什么概念,她只知道自己值十万灵石。
她伸出手,低下头开始认真掰手指。
苏毓:“……”装傻也不用做到这种程度吧。
小顶掰了半晌,发现一百万灵石能买十个她,脸色更白了。
这得把她卖十次啊!
苏毓看着火候差不多,这才矜持道:“本来只要你听从吩咐,我也不欲难为你。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照价赔。”
那炉鼎果然服软,小嘴瘪了瘪,秀气的脑袋微微耷拉着:“我,听你的。”
虽是装的,倒也有几分可怜,苏毓暗忖。
他心气顺了,纡尊降贵地一点头:“既已明白了,那便退下吧。”
又扫了阿亥一眼:“还等什么?”
从连山君的书房出来,小顶蔫头耷脑,只觉前路茫茫——炉鼎没做成,还莫名其妙背了一屁股债。
阿亥清楚他们道君是什么货色,十分同情这小姑娘,安慰道:“小顶姑娘,节哀顺变吧,往好了想,至少你是真人,总有死的一天,死了也就不用还债了。”
小顶茅塞顿开,有道理啊!
她对阿亥简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阿亥,你,真聪明。”
阿亥搔搔后脑勺:“不过尔尔啦。是你太傻了,哈哈哈。”
小顶:“说的是,哈哈哈。”
修士耳聪目明,苏毓在书房中听到他们憨傻的笑声,摁了摁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这炉鼎竟然连假人都不放过!
他连节省灵力都顾不上了,屈了屈手指,便有一个响雷在小顶和阿亥当头顶炸开。
一炉子一傀儡便即闭上了嘴。
等雷声停歇,阿亥对小顶道:“我先带你四处转转,一边走一边告诉你哪些地方是禁地。本来那些不能进的地方都设了禁制,不过现在道君灵力不剩什么,什么地方都要抠抠索索,禁制便停用了。”
他说着将小顶带到后院,指着紧闭的正房道:“这是道君的寝堂,不过他一般不睡觉,每晚在东轩静室里打坐。这两处,没有道君允许,谁也不能进的。”
接着,他将小顶带到西厢:“小顶姑娘往后便住这里。”
厢房比正房小了些,不过比起小顶前几日住的客馆,已是宽敞许多了。
里面的陈设也很风雅,屏风几榻一应俱全,床前挂着鲛绡帐,床上铺着水玉簟和云絮被。
还有很多东西,小顶一只炉子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阿亥道:“得知小顶姑娘突然要来住,临时收拾的,简陋了些,往后再慢慢添置。你缺什么同我说,我们道君虽然……咳咳,但这些事情上不小气。”
小顶对住所本来就没要求,自然没什么不满,点点头:“已经,很好了,不缺。”
参观完住处,阿亥又带小顶看了专给她用的净房浴堂。
接着两人去了前院,阿亥道:“正堂是道君接待宾客的地方,所以从来不用。除了书房和丹房不能进,别的地方倒是无所谓,不过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是了。”
“丹房?”小顶一怔,“里面,有炉鼎?”
“那是自然,丹房就是炼丹的么,没有炉鼎怎么炼。”
小顶恍然大悟,难怪连山君不要她,原来是已经有现成的了。
还嫌她坏风气,未必那只炉子就不冒烟了?
阿亥一边带她转悠,一边跟她说掩日峰的规矩:“我们道君每日子时到寅时在峰顶云台或是后院静室中打坐,所以那两个地方是不能去的。
“卯时他会去后园竹林里练剑,练一个时辰,这段时间里你不能去后园。昼间他一般在前院书房,你别去前院……”
掩日峰的规矩多如牛毛,一言以蔽之,就是要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让他找不到人,也不能去他跟前碍眼。
阿亥道:“其实你只要记住,尽量别去招惹道君,见了他绕道走,他也不会特地来难为你。”
小顶认真地点点头。
阿亥又道:“对了,每晚戌时是道君沐浴的时候,没有半个时辰出不来,那段时间你可以四处蹓跶,不用担心遇上他。”
小顶默默牢记在心间。
“千万不能去的地方记住了么?”阿亥掰着手指一一数来,“道君的卧房、内外两个书房、东轩净室……还有什么来着……”
小顶:“丹房?”
阿亥一拍脑门:“对啊,瞧我这记性,哈哈哈。”虽说五根手指已经掰完了,但他心里隐隐有点不安,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带小顶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便花了不少时间,阿亥看看升高的日头:“时候不早了,小顶姑娘也该去学堂了。”
阿亥掏出纸鹤注了灵,让鹤带小顶去紫玉峰的学堂,然后回去向连山君复命。
苏毓眼皮也没抬一下:“送走了?”
阿亥一见主人,假汗毛都倒立了起来,结结巴巴道:“回……回禀道君……小顶姑娘……”
苏毓一听这名字就心烦,一拂袖,阿亥的嘴巴便脱离了他的脸,自动飞到背后的架子上。
“退下吧。”他漠然道。
到底还是没能留住嘴,阿亥在心里叹了口气,便即退了出去。
绕过回廊,走到后花园,他远远瞥见连山君浴殿的檐角,忽然一个激灵,难怪他刚才就隐隐觉得不对劲,原来是把这一处禁地给忘了!
他有些不寒而栗,但是嘴没了,又不能亡羊补牢。
转念一想,小顶姑娘再怎么缺心眼,总该知道那地方不能去吧?
就这样吧,阿亥心大地就地一瘫,晒起了太阳。
第16章
归藏的学宫设在紫玉峰旁的一块巨大飞岩上。
数百间馆阁绕着一泓偃月湖,呈圆环形排列,湖中央的小岛上矗立着归藏引以为傲的藏书塔。
这塔连同底下的岛都是可以飞的,若是遇到灭门之类的祸事,藏书塔便能拍拍屁股飞走,保全历代买书癖掌门投入的大量心血和钱财。
新弟子入门课在西北隅的涵虚院,大约占了整片学宫的四分之一。
弟子们刚入门,还没来得及分科,第一个旬日上的都是大课,第一堂课便是掌门云中子亲授的“归藏心法入门”。
小顶在掩日峰耽搁了一会儿,抵达涵虚院时,其他弟子都已到了,放眼望去乌压压一片。
她看来看去,四处都坐满了,只有东北角,一个女弟子周围空着一大圈。
小顶走过去,对那弟子道:“我可以,坐旁边吗?”
女弟子正埋头看一本厚厚的大册子,闻言抬起头来,打量了小顶一眼:“又来一个,噫,胸真大,腰真细,一看就是个脑袋空空的花瓶,这年头,连花瓶都要镀金了,靠脸吃饭不好吗?”
小顶:“我,不是花瓶,也不用,镀金。”她原身本来就金光闪闪,压根用不着镀金。
女弟子愣了愣,接着道:“想坐你就坐,坐得住算你厉害。”
小顶只觉得这姑娘说话怪怪的,倒也没放在心上,道了声谢,在她右手边的书案前坐下,又道:“我叫萧顶,你叫,什么名字?”
女弟子:“萧顶,噗,这什么名字,真难听。我叫沈碧茶。”
又道:“你一定觉得我说话很奇怪吧?小时候我爹嫌我心眼太多,给我喂了颗贯胸丸,后劲有点大。”
她继续解释:“吃了贯胸丸,就像心口上开了个洞,大实话不停往外冒。我爹觉得做人实诚点才有朋友,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