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挪灵动,回旋如意。足以见冰上嬉戏的人技艺异常的高超,他远远看着都被那种技巧的美给震撼了。
杭长生见宋海看得太痴迷,不得不出声提醒道:“那是皇后娘娘。”
宋海吃了一惊。
“先才皇上就是担心皇后娘娘这才匆匆离开的。”杭长生继续道。
宋海朝杭长生笑了笑,知道这位杭总管是在好心提醒自己。
过得一会儿,见冰上嬉戏之人离开了,杭长生这才领了宋海下楼,往太液池边去迎帝后。
冯蓁刚滑完冰,身上正热着,却又因为寒冬腊月的并不见多少汗珠子,身上最是暖和的时候,于是连披风也不肯要。
宋海见着冯蓁时,她正与皇帝并肩从游廊一侧转过来,她穿的什么宋海都没留意到,只是照面的一刹那,就好似山崩海啸一般将他整个人都淹没进了感官里,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他慌乱地清醒后,却又不敢再抬头,低头只看得见皇后的裙角,以及裙角下露出的一角珠鞋。
龙眼大的明珠随意地嵌在鞋面,鞋尖上为了防软鞋磕碰着脚指头,特地镶了质地坚硬的红宝,比起冯皇后金贵的脚指头,红宝石就显得不值钱了。
柔软轻薄的罗纱在冯蓁的脚边轻轻飘着,让宋海忍不住去想,那明珠宝鞋里的脚该是何等风光。
“皇后,这就是宋车骑,他的这双老寒腿据他自己说是吃了你熬的粥才好起来的。”萧谡道。
冯蓁“哦”了一声,她就说萧谡怎么想着带个男的来见她,至于这位宋海,他的腿还真算得上是她治好的。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流过血的汉子冯蓁一向是敬重的,听萧谡说她的粥有效之后,她第二锅专门给宋海熬的粥里就加了些特殊的料的。
那是她根据桃花湖心玲珑阁中藏的活血驱寒的丹方替宋海炼制的,桃花源里不仅有菜园子,其实远处小山上还有一处药圃,冯蓁对着阁中藏的《植物图谱》在山上找到了丹方里记载的药材,只是炼制出来的本该是丹,可她制出来的却是散,毕竟是初次尝试。
本来以为失败了,死马当作活马医地还是把药散放了进去,不曾想竟然真的把宋海的腿给治好了。
冯蓁当然是不能承认自己的粥有神奇疗效的,“哪里就有那般神奇了,如果腊八粥能治病的话,街上的药堂就不用开了。”
宋海上前一步给冯蓁跪下,“是皇后娘娘庇佑臣下,这才让臣多年的宿疾消失无踪的。”
这彩虹屁拍得太不顾逻辑了,冯蓁听着尴尬。萧谡朝冯蓁笑着道:“宋将军是个实诚人。”
冯蓁听懂了,就是说这人不太会溜须拍马,是以忍不住笑了出来。
宋海的鼻尖闻到了一丝醉人的桃香,脑子开始混沌起来,只觉得无边的舒服,人像是进入了梦里一般飘飘欲仙。
其后帝后说了什么,他竟然一点儿也没听到,只记得告退时,大着胆子再看了冯皇后一眼,这才明白为何这位能独霸六宫。
宋海回到府中时,他的夫人赶紧迎了上来,“可曾见着皇后,叩谢大恩?”
宋海点点头。
宋夫人立即笑了个开怀,自然不是因为宋海谢了恩,而是因为宋海是少有的能见着冯皇后的外臣。
宋海看着自己这位续弦的小夫人,论年纪也不过只比冯皇后大一、两岁,也是出名的美人,他第一眼见着时,也是喜欢她的雍容端雅才应下亲事的。
可如今见着只觉得她妆容太浓,头上的金银也太多,反而落了下乘,以前不觉得那是没有对比,然今儿见了禁宫中的皇后后,才知道真正的美那的确是天然去雕饰的。
冯皇后浑身上下除了一双鞋华贵不凡之外,其外无论是头饰还是衣裙那都是极其简致的。发髻也干干净净的,只用一枚两指宽的金累丝绞花圈冠环住,清雅至极。
“你以后少抹些粉,头上戴的这许多钗环不觉得累赘么?”宋海道,“清清爽爽的多美。”
宋小夫人煞是奇道:“将军怎的关心起我怎么打扮来了?”
“我见着宫中皇后穿得也没你这般富贵。”宋海道。
宋小夫人立即就觉得自己明白了宋海的意思,“将军说得是,皇后娘娘崇尚节俭,咱们也该跟着,听说她和皇上一餐只上三菜一汤呢。”
三菜一汤可太少了,宋海心里嘀咕,一时又想起冯皇后那双鞋,人家那是富贵都藏在深处,并不炫耀显摆。
其实那双鞋也不是冯蓁藏富,而是莫名其妙就出现在她的鞋履中的,且不止一双。冯蓁还问过宜人呢,宜人只道是萧谡让人送来的。那样精致华丽的鞋,他居然没冒出来讨个赏什么的。
“这些其实娘娘入主昭阳宫那日,奴婢在鞋履柜子里就看到了。”宜人道,“这鞋上的红宝、蓝宝,还有翡翠、碧玺,成色光泽都是极好的,一点儿杂色都没有,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凑齐的。”宜人这明显是在替萧谡表示他的用心呢。
冯蓁听着也就只是听着。
却说冯皇后的灵丹妙粥经过宋小夫人的一通宣传后,不知多少人心里都盼着赶紧到今年的腊八节。
其实冯皇后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半点的,冯蓁也是后来才发现自己这桃花源的副产品功能强大到让她无法想象。
太熙六年初秋,冯蓁正捣鼓她的蔷薇露,忽然就感觉什么东西不对劲儿了,她诧异地抬了抬头,四周打量了一番,也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只好低下头继续捣鼓,良久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禁宫上空的龙息少了。
冯蓁直起身子,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些年萧谡改华朝伦才之典,让大量寒民也能入朝为官,更是轻徭薄赋、大力整顿吏治,明正黜陟,加上这几年也没有什么天灾,是以国泰民安、物阜民丰,已经有人把这段岁月称作“太熙之治”了。
国运昌盛,萧谡身上的龙息也是日渐凝练,包裹禁宫的龙息也是只增浓稠。若是一点儿小波动,平均到整个禁宫,冯蓁也不太能感觉出龙息的变化,而今日这龙息几乎是少了五分之一还多,以至于冯蓁不得不好奇,究竟是发生什么事儿了。
“皇上,皇后娘娘来了。”杭长生在萧谡耳边低声道。
萧谡惊讶地站起身,这么多年冯蓁还从没主动到过乾元殿的前殿。
“皇上,求皇上收回成命。”白发苍苍的郑太傅跪在萧谡的跟前道,“皇上这些年,与民休息才有了这太熙之治,如今骤然再兴兵戎,远军劳师征伐撮尔小国,赢了无利,万一事有不谐,可如何是好?”
萧谡道:“太傅,我朝国威绝不容冒犯,车越一边陲小国,竟然擅杀我大臣,不容轻饶。此次远征,也正好看看这几年我朝军队的战力有没有腐化。”
“皇上……”
郑太傅还待要说话,却听萧谡道:“杭长生,送太傅出去。”
杭长生赶紧地上前扶了郑太傅起身,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你老人家如今还看不清形势么,皇上多少年前对你就有意见了,你要再这么跟皇上对着干,这太傅怕也只能回乡种田了。
昔日得罪过冯皇后,或者跟着闹腾过要废后的人,如今回头看可就只剩下这位郑太傅还在位了。这还真是萧谡顾念老先生教导之情才留着他没动的,但圣眷么就所剩无几了,至少每年元旦赐福,皇帝就没给这位郑太傅赐过。
冯蓁见杭长生扶着一个唉声叹气的老人出来,她也不怎么认识。
杭长生朝冯蓁行礼道:“娘娘,皇上正等着你呢。”
冯蓁点点头,跨步进了殿。萧谡已经走到门边来迎她了,还左右打量了一下她的手。
“怎么了?”冯蓁不解。
第127章 副产品(下)
“还以为皇后娘娘是忽然想通了来给朕送参汤什么的。”萧谡笑道。
冯蓁嘀咕,“皇上还用得着进补么?”
“那不然是什么风儿把皇后吹到这儿来的?平日里朕连哄带骗你都从来不给面子的。”萧谡道。
冯蓁半真半假地道:“如今宫中只有我一人, 妒忌的名声已经是跑不掉了, 可不想再加上一条后宫干政。”
萧谡颇有深意地看了眼冯蓁,“你太审慎了。”
冯蓁知道萧谡的意思, 是怪她不够天真呢。冯蓁想着如今或者还算两情缱绻,自然是做什么都好, 可但凡有一日反目成仇了, 她随意出入乾元殿前殿的事儿就能成为罪名了, 她犯不着冒这个险。不过冯蓁嘴上却道:“母后一直盯着我的,少气她老人家一点儿总是好的。”会说话, 日子才能过得甜。
萧谡搂住冯蓁,叹了口气,要不是因为顺太后,他早就把冯蓁绑到前殿来了, 一刻不见都觉得少点儿什么。“既然如此,今日皇后娘娘怎么大驾光临了?”
冯蓁偏了偏头,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皇上,可还记得我说过, 我会一点儿观气之术?”
萧谡松开冯蓁,这“观气”二字带来的可不是什么好回忆。冯蓁更是坦诚过就是因为观气之说才对他这个“真龙天子”虚与委蛇的。
冯蓁就知道,萧谡对这种事极其敏感,所以她主动上前搂住萧谡的腰道:“皇上今日在朝堂上是不是做过什么重大决定?”
“你是看到了什么?”萧谡有些迟疑。
“我观气是能看到皇上头顶有真龙显化,我朝气运昌隆,所以皇上头顶的真龙我看着几乎凝成了实体, 然今日忽然地却散开了。”冯蓁小心翼翼地道,也不知道萧谡会不会相信她,但是这却事关她的羊毛,更是事关华朝的百姓。
萧谡若不是知道近日冯蓁没见过外人,他真要怀疑是谁走通了她的关系让她来劝自己的。
萧谡将冯蓁带到案前坐下,“朕决定出兵攻打车越国。”
冯蓁完全不知道车越在哪里,还是萧谡拿出舆图给她指了指,车越在华朝的东北向,是个狭小得像只小虫子的国家。
萧谡将车越国丞相叛乱杀了车越国王,且杀死了协助国王平息叛乱的华朝使臣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冯蓁,“若是朕不出兵,你觉得天下人会如何看待朕?周遭属国今后还会不会对我朝畏威怀德?”
“若是输了呢?”冯蓁问的问题跟郑太傅一模一样。
“你觉得朕会输?”萧谡显然很介意冯蓁的态度。
冯蓁摇了摇头,“皇上,这不是自尊问题,而是劳师远征有许多是人力不能及的问题。如今已入秋,等军队到达车越时,可能已经入冬,车越在东北,天气严寒,到时候士兵能不能抵御那种寒冷?冰雪覆山之后能否辨别路径都是问题,还有粮、马……有太多不能确定的因素了。”
“若是像你这般想,那天下的仗就不可能开打了。”萧谡道。
冯蓁叹了口气,站起身道:“我知道这些事儿不是我该过问的。”萧谡决定的事情,没人能改得了。
萧谡将冯蓁送到门边,两人没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不过,冯蓁也知道,若不是她能察觉到龙息的变化,光是听萧谡那般一说,她也会支持他出兵的。
然则最终萧谡还是没有听冯蓁的劝说,国家大事本就不应该根据什么所谓的“观气”之说来定。
结果太熙六年冬遇到了百年难遇的暴风雪,北征军还没跟车越国的军队对上,战斗力就已经减损了三分之二,这样的仗自然没办法打。
消息传到上京时,萧谡的脸色可想而知,不仅仅是因为军队打了败仗,而且还是因为从来不干预政事的冯蓁劝了他,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她真的能观气,所以所谓的虚与委蛇,还真可能就是忍辱负重。
冯蓁可不知道北征失败的消息,她只是奇怪怎么天都黑了,萧谡还没回内殿,只叫杭长生来说了句在前殿用晚饭。
这么几年来,冯蓁单独用晚饭的次数可是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的,她有些食不知味地吃过饭,在灯下看了会儿书,觉得不得劲儿,又起身去捣鼓了一点儿梅花露,眼看着要交子时了,萧谡却还没动静儿。
冯蓁估摸着肯定出事儿了,她将宜人找来,“你去前面瞧瞧,问问杭长生,出什么事儿了。”
宜人很快就回来了,“娘娘,是北征军败了,回来的人不及出征的两成。”
冯蓁吸了口凉气,看来不仅是败了,而且是惨败。
冯蓁走到窗口,看着阴霾的黑夜,月消星逝,叫人望不见前路。她心里很清楚萧谡为何不回内殿,男人的自尊心脆弱得仿佛琉璃,尤其是在女人面前。
冯蓁叹了口气,很担心这就是她跟萧谡之间的一个坎儿。有些坎儿瞧着好似能跨过去,却不知道一个没处理好,从此就是下坡路。
她的地位本就风雨飘摇,这年月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就不能算人,连活着的价值都给你否认了。冯蓁知道萧谡要顶住前朝压力而不纳新妃,是需要很大决心和毅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