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低眉顺目的模样,倒是真的像一名拘谨且规矩的家庭教师。
“想来你也应该猜到了。”
伯莎开门见山:“我向你坦白,之前在爱德华·罗切斯特房间里纵火的不是格莱思·普尔,是我。”
简·爱闻言身形巨震,当下顾不得礼仪恭顺,直接抬起头来。
看?这不是很大胆嘛,藏什么呢?伯莎·梅森又不会吃人。
迎上女孩难以置信的目光,伯莎满意地勾起嘴角。
“你似乎很是惊讶。”伯莎问道。
站在一侧的简·爱默然不语,许久之后才轻声开口:“是的。”
伯莎:“为什么?我以为这不难猜。”
简·爱:“我……不曾料到你会直接承认,伯莎女士。”
说完她又低声补充:“更是因为现在庄园里的所有人都在议论,你是杀死英格拉姆小姐的凶手。”
果然如此。
伯莎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幸好她当机立断,冒险让格莱思给简·爱小姐送一张字条。指望着罗切斯特能解决一切吗?他要是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搞不定自己的烂摊子。
“所以,我现在是嫌疑犯了。”
“恐怕是这样的,女士。”
“庄园上下,仆人客人都是这么想的吗?”
“不仅如此,”简·爱说道,“治安官也对此有所耳闻,今天上午他来的时候,就要求罗切斯特先生打开阁楼的房门以供检查,但罗切斯特以暂且没找到钥匙婉拒了。这件事还让引起艾希顿先生小小的不满。”
很好,幸亏她在听到消息后就立刻做出了行动。
想想明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伯莎不禁心有余悸:若是罗切斯特一时没拦住,她可就要上绞刑架了!趁早做出行动的决定是正确的,她得想办法自救。
“既然如此。”
她的心情略略有些沉重,语气也放低了几分:“你会举报我吗,简·爱小姐?”
简·爱静静地看了伯莎半晌,摇了摇头。
“我相信罗切斯特先生,”她说道,“既然他愿意为你包庇罪名,就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因此我不认为你是凶手,伯莎女士。”
好吧,原来还是因为爱情的力量。
这让伯莎有些好奇:此时此刻的简·爱小姐眼里,她会是什么身份呢?
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藏着一名姿色不错的女人,怎么听都像是罗切斯特金屋藏娇吧。
“叫我伯莎就好了,”她换上了轻快的语气,“原谅我无法告知我的姓氏,简·爱小姐,出于某个缘由,我的身份必须保密。但我向你保证,你终究会知晓我究竟是谁。”
简·爱小姐并没有立刻做出回应。
作为一名陌生人,伯莎随意的语气显得有些轻浮,简·爱小姐并没有诚心实意地接受她的好意。
但她也没有拒绝伯莎套近乎:“你也可以叫我珍妮特或者简,伯莎。”
“好,简。”
伯莎颔首:“我现在非常需要你的帮助。”
简:“需要我帮助你向大家证明,你并非杀死英格拉姆小姐的凶手?”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
“没错,”伯莎点头,“我向你保证,简。如今的我不会再伤害任何人,英格拉姆小姐也不是我杀的。”
简·爱沉默了片刻,而后做出回应:“我相信你。”
“为什么?”
“有罪之人会想办法为自己开脱,而不是大大方方地承认,”她认真回答,“更不会主动寻找证明自己清白的办法。”
这样的想法就有点天真了。
但简·爱小姐今年才十八岁,刚刚从封闭式女校毕业而已,伯莎决计不会因为她的天真而心生轻蔑。
“谢谢你能将我想的这么好。”
伯莎展露笑容:“而现在,简小姐,你愿意帮助我吗?”
简·爱沉默片刻,而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如果我能做到的,我会尽力而为。”
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伯莎想做的一是离开阁楼,决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二是把握主动权,她得亲自参与到案件中去。
至于怎么达成目的……
她思忖许久,终于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简,你喜欢戏剧吗?”伯莎突然开口。
“嗯?”
这样的问题让简·爱小姐很是意外:“我从未去过剧院,伯莎。但我读过几部莎士比亚的作品。”
伯莎:“觉得怎么样?”
简:“情节离奇、精彩纷呈,我很喜欢。”
“好!”
伯莎一拍手,再次扬起兴致勃勃的笑容,笑吟吟地看向眼前娇小的姑娘:“那么,若是我邀请你陪我演一出和莎士比亚同样精彩的戏,你愿意吗?”
第6章 阁楼上的疯女人06
第二天清晨,桑菲尔德庄园附近的村落教堂。
天还没亮,当地的牧师就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他走出房间,穿过教堂长长的大厅,打开房门后,看到的是一个娇小且苍白的女性面孔。
这是……简·爱小姐,牧师记得她,桑菲尔德庄园的家庭教师。
“抱歉,打扰了,”简·爱小姐神色愧疚,“但罗切斯特先生请来的私家侦探想要看看……看看受害者的情况。”
牧师一凛。
三天前桑菲尔德庄园发生了一起谋杀案,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死在了自己的客房当中。尸体被发现后,就紧急运到了教堂里。
之前牧师还在嘀咕,治安官迟迟找不到凶手,难道罗切斯特先生就要放任这件事过去吗?原来不是这样,他竟然请来了一位私家侦探。
“好,我这就为你们开门,”牧师欣然点头,“私家侦探在哪儿?”
“在这儿呢。”
万万没想到的是,从简·爱小姐身后传来了,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牧师这才发现她的身后竟然还站着一位女士。
陌生的女士一身暗红色长裙,外面搭了个黑色披肩。对比强烈的色调在阴沉沉的天空下近乎刺目。这款长裙款式老旧,但用料不菲,大概十年前流行过。
只是这位女士生得极好,几乎是牧师见过最美的女人,这份惊人的美貌甚至让过时的衣裙都不再是缺憾了。
“原谅我不请自来,牧师,”美丽动人的女士用沙哑的声线开口,“既然是命案,那死者的遗体最为重要。我刚下马车就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没……没关系。”
牧师仅仅是没料到,罗切斯特先生请来的私家侦探,竟然是个女人。
“我该怎么称呼你,女士?”他问。
“嗯……”
门外的女士略一沉吟,展开笑容:“叫我马普尔小姐就好。”
——讲道理,大文豪莎士比亚的戏剧固然精彩,然而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的侦探小说也不遑多让嘛!
大言不惭地借用了著名侦探马普尔小姐的名字,伯莎内心没有丝毫的愧疚。反而主动问道:“遗体在哪儿?”
牧师低了低头:“请你跟我来,我建议简·爱小姐……就别去了吧?”
伯莎转头看向简·爱。
在她道出“马普尔小姐”的称呼时,简·爱就低下了头。显然年仅十八岁的小姑娘完全没见识过伯莎这种睁眼说瞎话的能耐,生怕自己的表情引起怀疑。
“简就别去了。”
伯莎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天气再冷,遗体也有点吓人。你回桑菲尔德吧,告诉爱德华,他请的私家侦探来了,要他务必过来一趟。”
简·爱深深地看了伯莎一眼,领会了她的意思:不管怎么说,罗切斯特亲自藏在阁楼上的女人跑出来,总是要知会他一声。
得了任务的简·爱轻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伯莎这才正眼看向牧师,笑吟吟道:“现在麻烦你带路了,牧师。”
牧师:“马普尔小姐,你是一名私家侦探?”
伯莎:“怎么,不像吗?”
牧师:“呃……”
像是肯定不像的,阿加莎女士笔下的侦探也鲜少会亲自进行尸检,但现在情况紧急,伯莎不过是顶着“马普尔小姐”的名头来查探情况而已。
因此她没有和牧师继续寒暄,而是直奔正题:“眼下有确认英格拉姆小姐的死因吗?”
牧师立刻收起了探究的神情,严肃道:“是毒杀。”
伯莎微微一怔:“毒杀?”
这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牧师表情复杂:“从遗体情况来看,是这样的。或许你有自己的专业判断,马普尔小姐。”
伯莎没说话。
她跟随牧师走进停尸间,冷冰冰的空气扑面而来。得到牧师的同意后,伯莎走向前,掀开了盖在尸体身上的白布,而后骇然景象落入眼帘。
七窍流血、面目狰狞,死者的手指过分曲折,僵硬的尸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态——势必在死前经历了的痛苦和挣扎。
“这儿有干净的手套吗,牧师?”伯莎问。
“啊,有,稍等。”
等待牧师送来手套手,伯莎当即开始了简单的检查。
不幸中的万幸,现在是冬天。而且牧师还请村民从河边挖了许多冰块堆在停尸间,这才使得英格拉姆小姐的尸体没有腐烂,还能给伯莎观察的机会。
遗体呈现出鲜红色尸斑,伯莎动了动英格拉姆小姐的眼睛,发现双眼眼睑内侧出现少量点状出血,而她的口唇粘膜与皮肤交界处则呈现出鲜艳的红色。
“嗯……”
伯莎微微蹙眉。
她打开英格拉姆小姐的口腔,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牧师当即后退两步。
而伯莎则稍稍抬头,用手挥了挥空气,仔细嗅了嗅。
除了呕吐物的味道,好像是有那么一丁点苦杏仁味。
“若是中毒,”伯莎起身,“看样子并非误食毒药而死……牧师?”
牧师再也忍不住了,转身冲出停尸间:“呕——”
伯莎:“……”
五分钟后,两个人纷纷离开停尸间。
“抱歉。”
牧师接过伯莎递来的手帕,满脸歉意:“我不应该,实在是不应该……”
“没事,”伯莎哭笑不得,“谁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画面,我能理解。”
“谢谢你。”
牧师长舒口气:“这就检查完了吗,马普尔小姐?”
“嗯。”
没有英格拉姆小姐的家人许可,她是不能随意破坏死者遗体的。而且伯莎并非专业医生,她只能通过当记者时经历过的案件,以及身为一名推理悬疑爱好者的经验来做出判断。
能让伯莎做出判断的……只有尸斑和口唇粘膜颜色,以及那么一丁点的苦杏仁味。
“应该是氰化物致死,”伯莎开口,“不管凶手是谁,他想杀死布兰奇·英格拉姆小姐的决心倒是很大。”
“她就这么恨英格拉姆小姐吗?”
“她?”
伯莎敏锐地抓住了牧师的用词:“听起来你已经圈定了凶手,牧师。”
牧师:“据说是桑菲尔德庄园阁楼上的疯女人干的。”
伯莎:“…………”
连远在庄园之外的教堂牧师都听到了这样的传闻,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疯女人?”
伯莎装作毫不知情的模样开口:“那就奇怪了。”
“马普尔小姐有不同的意见?”
“我不清楚桑菲尔德庄园的情况,”她扯起谎来连表情都不变,“只是想要拿到氰化物可不容易,拿去毒杀一名神智清明的人更是难上加难。英格拉姆小姐是在哪里遇害的?”
“在卧室,小姐。”
“那凶手首先得能自由出入英格拉姆小姐的卧室,并且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下毒——这两点要求他要么是庄园的仆人,要么非常了解英格拉姆小姐的作息习惯。更重要的是,氰化物这么危险的东西,行凶的若是一名疯子,谁会卖毒药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