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阴沉着脸:“那么还请这位先生报上来头了。”
迈克罗夫特侧头看了伯莎一眼。
坐在他身边的牙买加女郎却只是非笑似笑地端着酒杯,她今天的头发依旧高高盘起,却在额前故意留下几缕点缀,打着卷的发丝垂在额前,半遮暗金色瞳孔。
既不解围、也不慌张,分明是看好戏的模样。
——两个男人为了自己发生争执,谁又不会乐在其中呢?
虽然知道迈克罗夫特话中有话,绝对不是为了争风吃醋才贸然出言,但伯莎还是很期待他会如何应对。
而福尔摩斯从不让人失望。
意大利人请人报上名头——可谓是十足的帮派作风,若是对方的回答不足以震慑自己,或者说不让自己满意,马可·埃斯波西托和餐桌上他的家人,绝对会第一时间从腰间掏出枪。
然而面对这般威胁,迈克罗夫特的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意。
“史密斯·韦森的11.43mm斯科菲德左轮手枪。”
他客客气气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杀死地下水道奇怪生物的子弹,就来自于这一枪支型号,苏格兰场正在进行调查。”
迈克罗夫特说着,总算是抬起目光,坦然地迎上马可毫不遮掩杀机的眼神。
“英国军队和警察机关并不使用这一型号的枪支,近半年来也没有记录在册的枪支入境,因此击杀奇怪生物的配枪,只可能是走私过来的,”迈克罗夫特说完,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补充,“刚好和你现在准备拿出来的配枪型号一样,先生。”
说完他一笑:“刚刚子弹上膛时声音很响,只可能是左轮。不过下次用枪在桌下指着对方时,还是拿出来上膛为好,否则擦枪走火……可就麻烦了。”
最后一句话落地,整个室内呼吸可闻。
迈克罗夫特没有等待马可回应,而是转向汉普先生:“先生,你最好排查一下自家工厂的地下水道。为什么会有人持枪去地下水道,还刚好就在凶杀现场附近……这很值得怀疑。”
马可·埃斯波西托的脸色变了又变。
尽管迈克罗夫特没有报出自己的来头,可这么一番话句句暗示是意大利人持枪于地下水道徘徊,且杀死了奇怪的地下生物,甚至拐弯抹角地说是马可指使杀人灭口。
一席话下来,原本用以讨好两位帮派头目的宴席,吃的那叫一个奇怪。
待到汉普先生擦着冷汗先行将泰晤士夫人和她的情人送走,坐在一旁阴沉着脸的马可·埃斯波西托才招了招手:“布鲁诺。”
意大利家族的管家上前:“什么事,先生?”
马可:“查查这个人。”
他咬牙切齿道:“究竟是什么来头。”
***
而走出汉普先生家宅的伯莎却格外开心。
这么一场好戏看下来,怎么能不开心?
迈克罗夫特亲自为伯莎打开马车车门,二人上车落座后,马车缓缓朝着工厂主的住户区域缓缓离去。
昏暗的环境中,伯莎一勾嘴角:“倒是像急着干什么的?”
——之前迈克罗夫特说,马可送衣服的行为可不像是想娶她为妻,之后的话就被意大利人亲口打断了。
迈克罗夫特拎起自己的手杖,坦然道:“倒是像到了月份的动物。”
“嗯哼?”
“把漂亮的尾巴展示给雌性看,急着求偶罢了,却不曾意识到同时也把难看的屁股露了出来。”
说这话时,迈克罗夫特的脸上依然噙着淡淡的笑意:“埃斯波西托家族需要的是白教堂区,马可想联姻,做出这般侮辱你清白的事情,和他想要达成的目的简直是南辕北辙。”
“你怀疑他另有目的?”
“不得不这么考虑。”
“也许是你想多了,迈克。”伯莎笑道。
“哦?”
迈克罗夫特讶然侧头:“我洗耳恭听。”
对方认真起来,伯莎却依然懒洋洋地说:“不是所有男人都有绅士风度,意大利人不过看我是个女人,已然把白教堂区视为囊中之物,没放在心上罢了。”
“原来是这样,”迈克罗夫特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谢谢夸奖,伯莎。”
“……”
她说不是所有男人都有绅士风度,意指马可是个混账,但反过来理解,伯莎面前只有迈克罗夫特一人,要理解成夸赞他比马可有绅士风度也没问题。
原来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厚脸皮呢,伯莎暗自好笑。
但玩笑过后,迈克罗夫特回归正题:“餐桌上的质疑并非我恶意中伤对方,我确实怀疑意大利人。至少枪是他们的,马可·埃斯波西托的反应也不对劲。”
“你说不对劲,”伯莎恶劣道,“是指他没有在第一时间枪毙你?”
“当然。”
迈克罗夫特正经应下了伯莎的揶揄:“西西里人锱铢必较。如果我的指责侮辱了他们的名誉,岂止是我,我的兄弟,我的父母,甚至是你,伯莎,都逃不掉报复。但他没有这么做,反而映证了我的推测是对的。”
也就是说,意大利人有很大概率与凶杀案相关。
伯莎想了想:“如此说来,那爱尔兰人罢工闹事的那晚,意大利人出手掺和绝对不止是干扰做生意这么简单。”
他们很可能就是冲着镇压爱尔兰人,阻挠他们挖掘真相去的。
若非摩斯坦小姐因缘巧合下找到了伯莎,后果怎样,还真两说。
“你……小心一点,”伯莎微微蹙眉,“今天你砸了意大利人的场子,他明面上不报复,不代表私底下不会找你的麻烦。”
“我更怕他对付你,伯莎。”
“嗯?”
迈克罗夫特没有立刻解释。
马车随着行进微微摇晃,室内昏暗,但二人面对面而坐,距离不过三十公分,伯莎的裙摆时不时碰触着男人的膝盖。
视线交织、沉默蔓延,狭窄的室内发生了微妙的气氛变化。
男人不过稍稍前倾身体,就达到了抬手触碰的距离。他宽大的手掌停留在伯莎的脸颊斜上方,替她整理好故意垂在额前的碎发。
皮肤始终没有发生接触,但那么、那么近,伯莎还是能感觉到男人的热度隐隐在她的额角徘徊。
“你把那名红灯区的姑娘送了过去,”他低语,“是否为此耿耿于怀?”
“……”
伯莎的眼神闪了闪。
她没回答,但已经给了迈克罗夫特答案。
“我知道你不是单纯为此介怀,伯莎,”他说,“更是因为这是一个开端,就像是打开了河坝的水闸,一旦开始,就永不会停止。”
“接下来你打算说什么?”
伯莎的语气轻佻,像是在开玩笑,但话语却不怎么不客气:“你的弟弟可是难得出言鼓励,说我已经做得很好了呢。”
迈克罗夫特忍俊不禁:“我倒是觉得还不够,伯莎。”
伯莎:“怎么不够?”
他看着她。
“在南岸街的废墟上,你亲口对我说你看中了白教堂区,”迈克罗夫特平静开口,“那时你就理应做好准备。”
说着他的手掌下挪,最终停留在伯莎的手背上方。
二人始终不曾发生接触。
“即使那时没做好准备,”他说,“布莱恩·怀特牧师的鲜血,也理应让你做好准备。”
“其实他没流多少血。”
伯莎似是自嘲般扯了扯嘴角:“他那副模样,连鲜血涂地都做不到。”
迈克罗夫特不怎么愉快地抿了抿嘴角。
而后他再次开口:“意大利人正是想要如此逼你,伯莎,逼你踏进同一个污水坑里。”
泰晤士夫人自诩清高,和那些用尽手段的黑帮不一样——伯莎也不是真这么想,她只是想着尽可能游走于灰色地带,这样日后好洗白上岸。
毕竟洗白上岸、从黑变白是每个帮派做梦都想成功的事情。
但她这么做,总是会让其他势力看不过眼。
显然马可·埃斯波西托就是其中之一。
伯莎看着迈克罗夫特的双眼:“如果他们成功了,我踏进去了呢?”
迈克罗夫特沉着迎上伯莎的目光。
“那么,”他说,“我有许多办法把你拉出来。”
说出这话的迈克罗夫特冷静、坦荡,总是端着几分绅士模板的面孔中浮现出几分郑重的意味。
伯莎没说话,她只是轻轻勾了勾嘴角,可那双微微下弯的双眼却透露出了真实情绪。
这淡淡的情绪,也让迈克罗夫特不着痕迹地放松半分。
他察觉到了,但伯莎并没有将这份情绪付诸行动,两个人只是保持着对视,谁也没有开口。
——天知道她多想因为这句话扑上去亲吻他。
***
而迈克罗夫特推测从不出错。
三天之后,伯莎来到事务所,迎接她的却是托马斯和内德凝重的神色。
“夫人。”
内德将手信递了过来,伯莎低头一看,仍然是意大利人的来信,马可用那手嚣张的字体写明,他又为泰晤士夫人准备了一份大礼,请她到纺织厂一来。
这次的大礼是,他为泰晤士夫人发现了几名叛徒。
第114章 伦敦市的大姐头11
伯莎带着托马斯来到意大利人的工厂。
出来迎接她的是马可·埃斯波西托的管家, 意大利人的管家礼貌开口:“抱歉, 夫人, 今天先生他心情不太好。”
“不太好?”
“但这不会影响到与你见面, 夫人, ”管家答非所问,“马可先生对你一向敬重。”
待到进入意大利人的厂房,伯莎才明白这句心情不太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今日没人上工,空空荡荡的厂房只有巨大的火炉之前站着一干人等。伯莎带着泰晤士的男孩儿们绕过火炉, 落入眼帘的是满目血迹。
马可·埃斯波西托身材瘦削,脱下那昂贵的定制西装外套后,白色衬衣和藏青色马甲更是勾勒出他近乎病态的腰线, 男人的衣袖挽到手肘, 裸露出的小臂线条紧绷——皆因他的手中紧紧握着一人手臂那么长的铁棍。
他的衬衣、他的西装马甲, 以及他带着明显意大利血统的阴郁面孔上, 遍布呈现出飞溅辐射状的鲜血痕迹。
马可朝着地面吐了口唾沫, 而后从火炉前抓起一个血肉模糊的人,那人还止不住用哭腔说着意大利语,他的门牙被敲掉了好几颗,一开口血液和口水止不住地顺着牙缝往下流淌。
如此恶心的画面,马可却只是咧嘴笑了笑。
他抬手把血人的头发抹到脑后,盯着他的眼睛, 用意大利口音的英语脸对脸说道:“求饶, 嗯?”
血人呜咽着拼命点头。
“有点晚了啊, 我的朋友。”
马可拖着感叹的语气拉长尾音,他用手指替血人擦去脸上的血,但总是有止不住的殷红从他的眼眶、鼻孔中冒出来。
“你知道埃斯波西托的规矩。”
说着他松开拎着血人衣领的手。
伤患的身躯沉重倒地,马可摊开双手,那眉飞色舞的模样着实与其管家口中的“心情不好”全无关联。意大利人说话时习惯性带着手势:“西西里人的规矩就是,你背叛了我,你,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儿女,你的朋友,全部都要为之陪葬。”
“但现在我们在伦敦,因此我给你个机会,”马可笑着说,“告诉我,究竟是谁?”
地面上的血人哆哆嗦嗦吐出一句意大利语。
马可流露出满意的神情。
“好,”他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谢谢。”
而后意大利人狠狠轮起手中的铁棍。
铁器击碎骨头时发出了近乎打破瓜果的闷响,血液四溅,一下又一下,直至求饶的人哀嚎戛然而止,他再也没能爬起来。
意大利人这才丢掉手中的铁棍。
迎接伯莎的管家上前,亲自为马可递上了毛巾。
他接过毛巾,一转身,仿佛刚发现伯莎一般蓦然顿住。而后马可迅速收起了一身杀气,像是之前的威胁和紧绷气氛,以及他与泰晤士夫人的不愉快对峙全然不存在一样。
“啊,夫人,”马可一边用毛巾擦干净脸上的血迹,一边上前,“你别在意。”
说完他甚至抬手舔了舔指尖上的血痕,而后呸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