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沈千盏出事后,没有第一时间向老沈夫妇求助的原因。
他们对她的不理解,对她工作的不支持不看好,以及主观上,她认为老沈夫妇没有能力可以解决这笔几千万的负债。
出于做女儿的愧疚与责任心,沈千盏宁愿扛下所有,也不愿意这种糟心事惊扰到老沈夫妇平顺安稳的退休生活。
苏澜漪说她是属驴的,脾气又臭又倔。
认定的事情除非自己想通了,改变了,没人能够左右。
沈千盏起初不觉得,可年龄渐渐增大,待人接物趋渐客观平和后,她发觉很多事情的确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而与季清和的家庭,与季老先生、孟女士的相处也让她由心反省,她与老沈夫妇这些年的僵持、对立是否过于愚蠢。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与沈母之间唯一的矛盾消失了,双方的立场自然不用再锋芒相对。
——
沈千盏回过神时,沈母仍在喋喋不休:“看见你爸牵的葡萄藤了吧,说他是水果杀手真是半点没委屈他。这葡萄藤能结出葡萄来,他爱钓鱼钓鱼,我绝对不管着他。”
夜晚的视野有限,葡萄藤攀腾的角落又没有灯光,沈千盏一眼望去只有黑乎乎的一片。
“老沈呢。”她问。
“和他的钓友海钓去了。”沈母嘀嘀咕咕的,有些不满:“昨天就去了,明天才能回来。要知道你会来电话,估计今晚就回来了。”
她说得无心,沈千盏听着却挺不是滋味:“这两天你都一个人在家?”
见她关心,沈母笑了笑,宽慰她:“白天我跟你小姨她们打麻将,晚上荡会秋千就去睡了。你爸这阵子都在家,养鱼种菜的,今年也是头一回出海。”
沈千盏翻了翻手边的日历,问:“你和老沈,后天有空吗?”
沈母一顿,狐疑地看她:“不是说我们不方便去探班?”
“探班是不方便。”沈千盏卖了个关子,幽幽道:“可我没说我不能回去啊。”
沈母一怔,随即惊喜。
秋千也不荡了,慌慌忙忙往屋里赶:“我现在就给你家老沈打电话,他昨晚还跟我说这趟收获不小。”
“唉,我手机呢……”
沈千盏气笑了:“你不正拿着跟我通视频?”
沈母像是刚反应过来,被自己蠢得又气又笑,半晌情绪才稍稍平静,笑着说:“你人虽在无锡,但自从上次把我和你爸送回来后,就没见过。你在剧组,我跟你爸想去看你,又怕打扰你工作,本来想着过两天再问问你的。现在好,现在好,你想吃什么,妈提前给你准备着……”
“妈。”沈千盏打断她,她目光沉静,看了沈母一会,才说:“我带个人回来见你。”
沈母彻底傻了。
他们老沈家的铁树居然开花了?
——
当晚,夜色稍深时,沈母抖着脚脚给老沈同志打电话。
一个没通,打第二个,两个没通,打第三个。
一连数个,仍是无法接通的状态后,她脸上的笑意微恍,不受控制地想起昨晚下了一夜的那场大雨。
她回忆了下老沈与她的最后一通电话。
那是雷雨前,她刚吃过晚饭,在打井水,准备浇花。
手里有活,手机铃声响了片刻她才匆匆接起。那会老沈还嫌她接的慢,报了平安后,语气兴奋,说这趟收获不小。
后来下起雨,她担心院子里娇贵的花被淹死,匆匆挂了电话,和老沈再没联系过。
老沈喜欢钓鱼,又有钓友。
以前出去海钓,也是一去三四天。
刚开始沈母担心海上不安全,让老沈一有信号就立刻报平安。陆续几年,老沈次次平安归来,她也不再那么紧张,只要求老沈出海或上岛时告诉她一声,让她心里有个底,便不再紧迫盯着。
这次出海,和往常一样。
老沈出发前和她报过平安,昨晚应该是上岛了,特意挑她晚饭后又打了一通电话。按理说,今天的电话早该打来了,结果迟迟打不通……
她越想越心惊,握着手机的手心一阵阵的出冷汗。
又一次无法接通后,她从通讯录里找出老沈海钓钓友的手机号,继续拨通。
如出一辙。
无法接通。
——
次日清晨。
沈千盏尚在季清和怀中酣睡,枕边的电话一声急催过一声,颇有“你不接我誓不罢休”的嚣张姿态。
沈千盏胡乱探手去摸,摸了几次空后,刚想睁眼。
身后修长的手臂越过她,准确的,找到她的手机,递给她。
屏幕上,“母亲大人”四个字在清晨八点的手机时钟下如一道警铃,忽得将她震了个神志清明。
她正欲接起,又一道来自苏暂的来电提示,与敲门声一并,汹涌而来。
一股强烈的不安,在事后清晨的明寐中,步履匆匆,劈头盖下。
作者有话要说: 仿佛看见了你们咬牙切齿的……可爱模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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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幕
“盏姐。”
屋外的敲门声一声急过一声, 短暂停歇的间隔里,苏暂的声音像云层之上滚动的闷雷, 压抑急迫:“出事了。”
短短三个字,仿佛是从门板的缝隙中挤进来,粗哑低沉。
沈千盏最后的那点困意,也在这个急躁不讲理的清晨, 彻底烟消云散。
她起身去开门。
脚刚踩到地面, 腰间横上一只手臂,将她重新抱回床上。
季清和视线微垂,暗示了一眼她此刻的穿着。
她没穿内衣, 领口过低的开领, 将她胸前的吻痕暴露得一干二净。腰侧两处镂空设计,露出她雪缎般白皙的肌肤, 将本就纤细的腰身显得越发不盈一握。
这身真丝睡衣短且轻薄,过于贴身,不仅视觉效果上格外香艳,还特别激发情·欲。
沈千盏后知后觉,无声地看了他一眼。
季清和轻搂了她一下,安抚:“不急。我去开门,你去浴室换衣服。”
他越过沈千盏,赤脚踩地, 走至门后,回头看了一眼。见她抱着衣服进了浴室,这才微侧了侧身, 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苏暂,剧务主任、生活制片以及导演组负责监管服化道具的副导演。
两厢一照面,除了苏暂,其余几人皆是一怔,神色不明地望向出现在沈千盏房间,还赤·裸着上身的季顾问。
屋内,手机铃声仍旧固执响着。
季清和很快收起打量的视线,看向苏暂:“出什么事了?”
苏暂不答反问:“盏姐呢?”
他神色急切,眉眼间似乌云密布,笼罩着一层无法驱散的阴霾。
季清和观他脸色,便知剧组出的事只大不小,十分棘手。
他心沉了沉,侧身让步,示意几人进来说话。他落在末尾,关上门,拾起挂在沙发上的衬衣,三两下穿好,坐了下来。
苏暂急得快火烧眉毛了,几次张口欲言,都碍着季清和在场,又生生按捺下来,耐心等着。
没过多久,浴室灯光一灭,沈千盏换好衣服,开门出来。
整个过程并没有耽搁多久,只是等她处理的事情太过紧迫,才令苏暂觉得自己等了无数个月升月落,四季轮回,格外漫长。
他一个箭步迎上去,嘴唇抖了两下,似难以启齿般,花了点力气才顺利说出口:“昨晚看道具的一个场务,猝死了。”
沈千盏一怔,以为自己听错:“猝死?”
她下意识看向屋内跟随苏暂过来的其余几人,众人在接触到她目光的刹那,纷纷沉默低头,回避对视。
“是,猝死。”苏暂艰难的开口:“猝死的场务姓陈,在道具组。昨晚是他值班,守看古钟。今早生活制片去送早餐,敲门没人应,就把早餐挂在了门把手上。等八点换班,换班的场务进去一看,发现老陈已经凉透了。”
沈千盏眼前一阵恍惚,似有大片空白如雪花般遮挡住她的视野。
她的脸色一下苍白如纸,难看至极。
扰人的电话铃声在短暂沉默后再度响起。
沈千盏忽然转头,死死地盯了眼床头的手机。
她此时完全没有功夫去管这通电话。
苏暂带来的这个消息太突然,令她有些难以消化。
剧组发生意外死亡的情况并非没有,只是沈千盏的剧组向来注重安全,开机前上至导演、各位演员,下至剧组的每一位工作人员,都买了人身保险。
工作时间也宽松有度,不一味追赶进度,无限压榨劳力。
怎么就……发生意外了呢?
她越想越心凉,整个人像登高失足,一下没踩实,悬在了半空,心慌得厉害。
她冰凉的手指捂着唇,强迫自己快速冷静下来,思索处理方案。
偏偏越是紧要关头,越掉链子。
她脑子跟打了死结一样,恍惚之间,竟不知从哪开始着手。
扰人的铃声不断,她的思绪也仿佛结冰了一样,千里冰封,一片空白。
她站在风口,冷得牙齿发颤。五脏六腑也如盘扎纠结在了一处,隐隐作痛。
渐渐的,她有些站立不稳,手指蜷着,扶住墙,才缓过一阵阵如啃咬般的噬痛。
先发觉她异样的是季清和。
他不动声色的起身,走至她身旁时,掌心在她肩上轻轻一握,低声提醒:“先接电话。”
手机从八点响至现在,一遍一遍毫不停歇,显然是有要紧事才这么执着地拨打。
沈千盏抬眼看他。
季清和不着痕迹地轻托了下她的后腰,等她站直了,才松手,去替她拿手机。
他这么一握一托,她身体上的不适稍稍缓解。
等接过手机,接通电话后,沈千盏的语气也恢复成了寻常公事公办的冷淡,语速又快又稳:“什么事您尽快说。”她省略了主语,微微背过身,低声道:“我这边有公事急着处理,你能一分钟说完吗?”
沈母终于等到电话接通,嗓子哑了哑,开口时,一夜未睡的疲惫扑面而来:“灯灯,我昨晚开始就联系不上你爸爸,电话打过去一直是无法接通状态,我是担心……”
她声线一断,隐隐哽咽:“我是担心出事了。”
“我给老沈一道出海的钓友也打了电话,都联系不上。我怕虚惊一场,就一直打一直打,熬了一晚上。结果今早八点还是失联,我没办法也没主意了……”
沈千盏握着手机,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空调吹来的风像北极融化的冰川,有着淬骨寒意,即使是晒入屋内的阳光一时之间也难以驱散她心头的寒意。
她张了张唇,想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是空的。
她发不出声音,也说不出话,耳边听筒传来的热度烫她得耳朵微微刺痛。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光涣散,像失去焦距般,茫茫然看不清前路。
心脏也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有人不断地往里填着石头,然后她的心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最后坠入冰冻的海水中,又冷又涩。
她想说她现在走不开,剧组有场务意外死亡,要鉴定死因,要通知死者家属,要联系保险公司理赔,有一堆事情要去处理。
可她说不出口。
老沈出海失联,这件事不是切菜割破了手指,走路摔了一跤这样的小事。
她能想象打了一夜电话的沈母是怎样一点点坠入绝望与恐惧的,又是怀着怎样的期望向她提出求助,但两件事一齐并发,她一时难以平衡制片人的责任与做人儿女的责任,就像一艘孤帆,只能靠往一处海岸。
这股无力感,将她一点点逐渐吞没,又顷刻间撕扯得粉碎,扬手洒入大海。
她嘴唇颤了颤,一时没说话。
然而,长久的沉默无论是沈母,还是苏暂,都陷入了更焦灼的等待中。就像困入一场死局,四路封锁,只能等着空气耗尽,渐渐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