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哥关心她,她不能天天倒苦水。不到太难受的程度,她宁愿自己忍着。
吴婷贝相处挺好,但她大大咧咧,共情不大。陈乌夏不会多说自己的病症。
生病这么多年,除了至亲的亲人,悲喜都是自己的。
李深是罪魁祸首,他越是不可一世,她越是悲愤填膺。他上了大学,她成了唯一受害者。她对命运的埋怨,除了向他发泄又还有谁。
李深忽然伸手,摸了下她的头,“陈乌夏。”
她怔了。
“陈乌夏。”
她僵住脖子,“嗯。”
“陈乌夏。”
“嗯?”
“陈乌夏。”
“……”她任他叫了。
李深说不出别的,叫她的名字安抚她,同时也安抚自己。
走了几步,陈乌夏劝他:“你别跟怨妇一样。脸色这么差,病得比我还严重似的。”
“我懦弱的惩罚却落在你身上。”
“要是这病能治就好了。我哥说,人类的听觉细胞是无法再生的。”
“几十年前,肺结核也是致死病。科学就是建立推翻的循环。”
陈乌夏点头:“为了我的未来,这句话我不反驳你。”
李深:“你当初撞了为什么不说?”
“我傻吧。当时耳朵响个不停,我晚上失眠,白天也烦。静不下心学习。”陈乌夏回忆说:“我以为我高考要完蛋了。我那时候好恨你。可是想到你失去了高考,我又不敢恨,一遍一遍说服自己这是命。”
李深低下声:“对不起。”
陈乌夏:“但是,会好的,我哥和我一直这样相信。”
下了高铁,两人先去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陈乌夏问:“你订了几间?”
李深:“一间。”
“孤男寡女不要住一间房。”
“五星级客房有套间。”李深戴上了帽子,也给她盖了一顶,“太阳大。”
她压压帽檐,“我自己另外订房间。”
“没有了。”李深拖着行李箱,在高铁站外拦车。“这里有秋交会,酒店爆满。”
陈乌夏不信,立刻上网查酒店。空房只有下周才有。而且,最近确实是秋交会。
酒店的房间有两套洗漱配置,却只有一张床。
还没等陈乌夏开口,李深说:“外面的沙发归我。”
他手长脚长,大概只能缩起睡。陈乌夏看一眼大床:“随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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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程马不停蹄。午饭完毕,去了诊所。
医生见到李深,开口第一句话问的是:“你左耳如何了?伤口好了吗?有没有耳鸣现象?”
陈乌夏惊讶地看了李深一眼。
李深淡淡的:“没事了。”
她低问:“你怎么了?”
李深:“没什么。”
她看着他的左耳,不至于到诊所打的耳洞吧……
李深不说,医生也不多问。
医生给陈乌夏做检查,“没有外伤,估计是神经的问题。这样吧,给你做做针灸。有些人做一次就有改变。”
陈乌夏看了一眼李深。
他说:“别怕,没事的。我在。”
这一句话忽然和堂哥的话重叠了。
长针刺进了穴位。耳朵里面有东西跳了跳,瞬间感觉周围声音变大了。针在耳部。她不敢动,不敢说。眼珠子溜溜的。静静坐了半个小时,直至医生取针。
医生问:“有感觉吗?”
陈乌夏点了点头:“针扎进去的时候有,拔掉就没有了。”
医生笑了下:“有变化是好事。明天还在这边吗?”
李深:“在。”
医生:“那就再过来吧,最好能连续扎上三天。”
陈乌夏轻快了,和李深之间古怪的低气压散去。她笑了笑:“这次真是太高兴了,我以前也试过针灸,但是感觉那枚针只扎在表皮。”
李深:“还想去哪儿逛吗?”
横在她心里的不甘就是自己的病,一旦有了转机,她就不别扭了。“我喜欢这样随便走走。可能因为我做了兼职导游,不喜欢有目的的旅游。”
“你实习安排得如何?”
“下周面试。”
“是当导游?”
“我不喜欢当导游。”陈乌夏说:“有一次,我带的旅行团到了购物点,什么也没买。地陪脸色不好看,数落我的旅行团穷酸命。购物点结算不了,伙同当地大巴司机拦我,不让我走。我只好自己掏钱买了条项链。八百块。我哥知道气死了,只让我在本市当导游。”
“过去的三年,我逃掉了。以后就有我了。”
“哦。”已阅。陈乌夏问:“酒店住一晚多少钱?”
“钱的事你别管。我花得慢,赚得快。又不嫖又不赌,就给你当ATM机吧。”
“……”小学渣总是在不经意间被碾压。“你可揽上大麻烦了。”
“高中已经揽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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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奔波了一天,回到酒店已是黄昏了。
也许是针灸的缘故,陈乌夏脑袋有些涨,扶了扶额,“我先洗洗睡了。”
“去吧。”李深直接躺在沙发上,“里面的浴室给你用。”
沙发明显塞不下他的身长。她问:“为什么不订两间房?”
“我要能订就订了。”他缩着腿,半靠在沙发。
陈乌夏:“你自己要睡沙发的啊。”
李深点头:“是。”
她进去房间,拉上门。不曾想,和李深走到了这一步。似友非友,似敌非敌。
这时,陈乌夏接了一个电话:“郑良骥?”
“夏姐姐,周末有空吗?”郑良骥一个多月没有和她联系,这晚因为一个因缘际会的事件想起她。
“我不在学校。”
“回家了?”
“有事外出。”
“你国庆回家吗?”
“嗯。”
“到时候约出来见见面。上次说请你吃饭,我都还没请。”同宿舍的男生正在打游戏。郑良骥看过去一眼,话到嘴边咽了下去,“没什么事,军训完了,和你说说话。”
挂了电话,陈乌夏走了一圈。更衣室、化妆间、浴室、卫生间,干湿洗手台。浴室和卫生间全是玻璃,帘子也没有。三面墙上都是镜子,照得她发怵。
客房大得可以在里面互殴了。
床上躺了会,陈乌夏拿起衣服想洗澡了。不大放心,她检查一下房门。
房门和外厅之间没有锁,而且是推拉门,堆椅子也挡不住。二十岁,血气方刚。孤男寡女太危险了。陈乌夏猛然拉开了门。
李深正在沙发上抽烟,转过头来,“你还没休息?”
她紧握门板,礼貌询问:“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熄了烟:“嗯?”
“我要洗澡,洗完你再回来。”
李深看着她:“我要有心,上次你醉酒不省人事,我有大把的机会。”
“此一时彼一时。”陈乌夏说:“你不是迷恋我三年吗?而且,你老跟着我,变态一样。谁知道会不会……”
他投降了,“好,我出去。”
第60章
李深去楼下买了烟。拆了包装, 却又不想抽了。捻烟丝有别样的乐趣。
窗外的马路亮了成片的车灯,把月光比了下去。下班高峰期,从这条路塞到了上坡路。李深抬腕看了看时间, 坐了不到三分钟。他把捻碎的细屑弹在烟灰缸里。
旁边的男人呼起长串的烟圈。
二手烟很呛,李深走出了吸烟区, 给陈乌夏发了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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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镜面, 处处是棱角。灯是暖色,半昏半明。从更衣室到洗漱台, 再到浴室,陈乌夏一步三回头, 脱衣服也战战兢兢。
她光溜溜地站在诺大的空间。镜子映出一道优美的曲线,她没有闲情欣赏,只觉慎得慌。
全玻璃的浴室门,对她而言和多余的一样。她开了水, 猛然回头。
她缴了李深的房卡, 但基于上次他突然拿钥匙闯进来,她担心他会不会藏有另一张房卡,然后趁她洗浴时, 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 兽性大发。
陈乌夏胡思乱想,匆匆地洗完了。她套上浴袍, 心才定了下来。李深如果真的闯进来, 这浴袍也挡不了多久, 可就是多了一份安全感。
为了增加安全感的厚度, 她换上了保守的家居服。然后给他发了微信。
乌小夏:「我洗完了,你回来吧。」
没一会儿,门铃响了。陈乌夏开了门。
李深手里夹了一支断半截的烟,没有点燃。看着她被热气熏红的脸,他衔上了烟,说:“我要想,你洗了跟没洗有什么区别,不过扒多几件衣服的时间而已。”调子冷冷淡淡的。
陈乌夏面无表情,“我先休息了。门的里面是你的禁区,可别过线了。”
“知道。”他丢了烟,说:“茶水间在这边,你想吃什么喝什么,自己出来吧。”
“好。”
陈乌夏没有告诉陈立洲自己治病的事。想想,自己和李深一起来的,先不刺激堂哥了。安静了下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一会儿,坐起刷手机。
宿舍群在讨论今天晚上出去吃宵夜。
吴婷贝和黄纱的实习单位定了。
刘雅在抱怨,她男朋友说好给她找单位,至今没有消息。她的男朋友是隔壁班的,听说和旅行社有些关系。
几人说了几句就不再说话。
陈乌夏登了邮箱,没有收到新的面试通知。这时闲着,她在线完善了一下面试的文档。然后下床,出去倒水。
打开房门,她的头探下沙发的方向,不见李深。她愣了一下,再转向另一边。
酒店浴室都是全玻璃透明,包括在外厅的这一间。李深斜侧向她,蒸汽热腾。陈乌夏眼睛就是利,这一眼就从模糊中见到窄腰下弯出的挺翘弧度。
“啊。”她捂嘴晚了,嘴巴比手快,先喊出一声。
这声惊动了李深,他转过头来。
陈乌夏连忙背过身,才想说什么,见到前方的落地窗户。她急忙冲了过去,左右两下拉实了窗帘。“为什么洗澡也不拉窗帘。”她把头钻进窗帘里,左右张望。
对面的住宅高楼距离很远,应该没有人拿望远镜偷窥酒店吧。
做完了这些动作,她才想起,自己要回房就正面迎着那一间浴室。这下可好,回不去了。她像鸵鸟一样,整个人躲到窗帘里,额头磕在玻璃窗上。
“陈乌夏。”身后李深在叫她。
她咳了一下,直起身子,问:“你洗完啦?”
“嗯。”
“穿衣服了吗?”
李深:“嗯。”
陈乌夏这才转过身。他穿的是浴袍,带子系得松,衣襟在他的胸膛画出一道长长的V。她拉起窗帘,挡住自己的下半脸,说:“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哦。”李深在沙发坐下了。浴袍从他的左大腿滑下。
他人看着瘦削,但其实很有力量。她眨了眨眼,把窗帘拉上,把自己的眼睛也挡住了。
“要喝水吗?”李深看着她露出的半截脑袋。她刚洗完,头发蓬松地散落,比平时多了些许风情。
“是啊,我出来喝水。”陈乌夏鼓起勇气,从窗帘里站出来。她目不斜视,径自走到茶水间,拿杯子倒了一大杯凉水。
然而,身后悄无声息伸出一只手。
她僵住了,闻到的檀香皂是他独有的味道。
李深夺走了她的杯子,说:“别喝凉水,换温水吧。”
“谢谢,我自己来就好。”陈乌夏镇定地倒了水,镇定地喝了几口。
他没有离开,呼吸还在她的左耳。她正焦急如何是好。手机响了,谢天谢地。“啊,是我室友的视频聊天。”
在画面接通之前,李深离开了。他没有兴趣在别人面前展示自己的浴袍。
陈乌夏一边拿着手机,一边回了房间。她拉上了门。
吴婷贝看着陈乌夏背景的变化,问:“夏夏,你那是酒店吗?套间啊?”
陈乌夏:“嗯。”
这时,刘雅向吴婷贝的手机探了下头,之后又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