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退了退,试图缓和气氛,“李深,有话好好说。”
“你回答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刚才。”他的面色越来越沉,像是再也见不到光。
陈乌夏低了头:“就是医生写的那样,我右耳有点听不见了。”
李深:“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了。”
“这里写着三年。”
陈乌夏点了点头,“嗯,就是三年。”
“怎么发生的?”
“很突然,撞到了。然后不知怎么回事就这样了……”
“是……”李深顿了下,才继续问:那天吗?”
陈乌夏迟疑了下,点了头。
李深对未来所有的假设,这一刻泡汤了。这一趟回来也是笑话。“我不知道,我不是有意的……对不起,陈乌夏,我不是……”
“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是有意的。”她相信他不是坏心的人。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深跌坐在床上。
“当时找不到你。”
“我回来了,你还要把我蒙在鼓里?你不想向我讨债吗?”
“你知道了又怎样?我的右耳听力回不来了。”
“你没有问过你自己有什么不甘吗?”李深靠着墙,只有这样才不让自己倒下去。
陈乌夏叹气:“我的不甘太多了。”
“你为什么装成心平气和?”
“不是装。”她平静地说:“事情过去这么久了,我如果不走出来,难道要怨天尤人,感叹命运对我不公吗?”
李深的头抬不起来,“陈乌夏,我错了……”
陈乌夏在沙发坐下:“李深,我们从来没有好好谈过。一说就吵,累死了。”
李深坐直了,说:“我们谈一谈吧。”
陈乌夏想,可又要从何谈起呢?她问:“你当年恨我吗?”
“没有。”
“可我曾经有。”她做了一个捂右耳的动作,“三年过去了,我释怀了。你情商比我高的,为什么想不开呢?”
“你从不和我讲真话。”李深说:“受过什么委屈,也不会告诉我。”
“说了又能怎样?有些事连重来的机会都没有,我付出的代价是无价的。”她拿起药袋子,“这三年,我不停看病吃药。李深,你欠我的永远还不完。”
李深看着才像是要吃药的人,脸色灰败。“医生怎么说?”
“没治。还是三甲医院的教授说的。好几个都这么说,治不好了。”陈乌夏说:“如果可以,我不希望再见到你。我没有你想象的大方,这件事最无辜的人其实是我,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大错。”
李深抹了抹脸:“陈乌夏,会好的,会好的。对不起,对不起……”
她咬牙,“我不好受。”她的眼眶有泪水。
“我知道。”
“你不知道。”她哽咽着抹一抹泪。
“你想哭……就哭吧。”
“哭不出来了。”陈乌夏说:“哭了会耳鸣,里面藏了一只鼓。”
李深看着她。
“你明白我为什么不愿意见到你了吧。”陈乌夏说:“见到你我就不甘心。”
李深:“陈乌夏,对不起。陈乌夏,对不起……”
陈乌夏乱糟糟的,“那个,我治病花了很多钱,要不,你给我补偿费,我们就两清了吧。”
“钱我给你。但是……这样的情况下,我清不掉。”
“就当私下和解了。”
“我不能。”李深说:“陈乌夏,我不能,我不能和你和解,也不能和自己和解。”
“那你先让我好好睡一觉行吗?”她累,不止身体,心上也是。
两个人剩下争吵的时候,就该散了。
从父母离世,陈乌夏就不爱坦白负面情绪,怕大伯担心。久而久之,她越来越闭嘴。豁达和大度是被逼出来的。不豁达怎么行,她又没有诉苦的对象。
换作李深以外的任何人,也受不住她的拳打脚踢。换作李深以外任何一个人,她也不敢对他拳打脚踢。她发脾气,仗的无非就是自己的不甘心,以及,他不会还手。
果然堂哥才了解李深,知道她的耳疾对李深来说,杀人又诛心。
她见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李深。
李深:“好。”
他的自负,他的胜券,一切化为灰烬。到了这时候,他才知道,衡量的输赢成败简直无聊透顶。他宁愿陈乌夏怨恨愤怒,也好过她这样轻描淡写。
这是上天给李深甩过最狠的一巴掌,直接扇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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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深走出酒店,天上糊了一层泥,灰不溜秋的。
买了烟,他站在店外点燃了。
吸一口,尼古丁还没有上脑。他烟瘾不大,偶尔一支。以前是为了灵感,现在因为烦躁。他讨厌不受掌控的东西。
高山蝶说,李深很像从前的孟泽。
李明澜后来对这话做出了解释:“有句话说得好,天才和疯子就住在隔壁。坏就坏在,那谁把这两间房的隔断给打通了,来回穿梭。”
见过孟泽,李深引以为戒。哪怕对着陈乌夏,李深的大脑也没有停止运作。除了得知真相的一刻。
吸了几口烟,李深看着灰霾的天。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庸人。他曾想,三年了,他也没能把她忘掉,这份思念的分量足以跨越任何障碍了。谁知两人最不可能的一项,在他离开她的那天就已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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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乌夏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再醒来,李深已经走了。床头压了一叠现金。
快九点了,肖奕媛即将下班。
陈乌夏收拾了心情,出去吃晚饭。
“乌夏!我果然领到了不错的小费。”上这晚的家教,肖奕媛穿了件无袖连衣裙。她扬扬钱包,“正好请你吃饭。”
“嗯。”陈乌夏为肖奕媛高兴,但今天提不起神。
到了烤鸭店。
肖奕媛滔滔不绝讲起自己今天的小费,说:“我今天教的小孩是单亲家庭。他爸临走前给我塞了一个红包。我当时不敢看,出来才知道,是两千!”
陈乌夏惊讶了,“为什么给你那么多?”
“他家小孩调皮得很,只听我的话。”肖奕媛笑:“我有过家庭破裂的童年,自有一套对付单亲孩子的方法。”
第57章
肖奕媛的连衣裙是V领, 露出了一道深沟。
陈乌夏看一眼, 说:“天上不会掉馅饼,还是要小心。”
“明白。”肖奕媛说:“耍心机我比你懂。”
陈乌夏看一眼窗外, 对面有一道黑影。她收回目光, “奕媛, 我明天就走了。”
肖奕媛惊讶:“这么快?不在这里走走吗?或者去逛逛旅游景点。是不是我没时间陪你, 你……不高兴?”
“当然不是了。”陈乌夏说:“以后我有稳定收入了再来旅游。这趟是为了治病,一大堆检查单,花了不少钱,再住酒店的话, 开销太大了。”而且, 这趟旅途发生了意外, 她也乱。
两人是兼职攒生活费的人, 肖奕媛没有强行挽留。见陈乌夏一晚上不大高兴,她说:“乌夏, 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你有大伯,有哥哥, 让他们给你分担啊。”
“他们照顾我太多了。”陈乌夏说:“而且,我哥以后结婚肯定要买房, 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吓人。我的学费都是大伯出的, 生活费要靠自己了。”
肖奕媛的微信响了, 她抱怨说:“我下班了还来找。”看了微信, 她皱起眉头。
见状, 陈乌夏问:“怎么了?”
“单亲小孩的父亲。”肖奕媛放下了手机,撩了撩头发,问:“我脸上是不是写满了'拜金'的字样?”
“不是。”陈乌夏看着肖奕媛的眼睛,“你眼里的是对生活的渴求,这份渴求不是贬义,它向阳而生。”
“也就你会给我灌鸡汤了。”肖奕媛拿手机,打了几个字,又删掉了。“其实大学里有男生追我的。但我要赚钱啊,哪有时间谈恋爱。而且,这男生也没钱。”
肖奕媛喜欢过李深,其他没有。陈乌夏尝试把李深和其他女生联系起来问:“你还喜欢李深那样的男生吗?”
“不喜欢了。我喜欢有钱的。我想过无数次,我要是和有钱人谈恋爱就好了。”微信又响了。肖奕媛看都不看,说:“可我不喜欢可以当我爸的老男人。”
陈乌夏:“你一个人太辛苦了。”
“乌夏,我以后一定要当女强人。”肖奕媛说:“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我发现我的心越来越狠了。我怀疑,再过几年,只有金钱的味道可以打动我。”
“奕媛,你手头紧的话,我这边可以——”
“开玩笑的。我剩你一个朋友,不想失去你,所以我不会变成你唾弃的样子。”肖奕媛的小梨涡还是很可爱,“你也是啊,别放开我,我怕你不要我,我就真成坏女人了。”
“不会的。你常说自己坏,自私,用一切不好的词形容自己,可这世上没有绝对的好人,每个人或多或少做过错事,我伯娘说,人生就是泥泞路,比的是沾没沾上裤脚。”
“我就只能和你当朋友。”微信再响,肖奕媛也没有理。“我明天送你去车站。”
“不了,接二连三请假给人印象不好。我不是小孩子,自己去就行。”
“行,我们的乌夏不是小孩子了。我送你回酒店吧。”肖奕媛挽起陈乌夏的手,“这样像不像我们高中结伴上厕所的样子。”
陈乌夏笑了笑。
肖奕媛问:“对了,你有没有遇见谁?”
陈乌夏反问:“谁?”
肖奕媛这才说:“我听邝力说,李深也来了。”邝力还说,给陈乌夏和李深一个说话的机会,可肖奕媛没见到李深人。“乌夏,你和李深到底怎么了?”
“记不记得我高三和你说过,我和他话说不到一块了。”陈乌夏再看对街。
那道黑影不在了。
她说:“你当时还问我,有没有说到一起的曾经?其实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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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陈乌夏开始了煲中药的日子。
和从前的一样,中药吃了没什么感觉。调理嘛,调得怎样天晓得。西药还是一堆副作用。
暑假结束,陈乌夏回校了。
这天去食堂的路上,一班军训的新生走过。摘了帽子的脸青涩又热情。
这几天常常见到新生,吴婷贝也一天三叹,“虽然我才过了生日,但我发现我讨厌工作。想回到大一重新来过。”
黄纱捧着一个椰子,调侃说:“你是想回去谈恋爱吧?”
“一半一半。我后悔没答应大肥仔的追求了。人肥,起码是个人。”吴婷贝这当然是玩笑,她转向陈乌夏,问:“夏夏,大四了,不想在校园来一段美丽的邂逅吗?”
陈乌夏:“我邂逅过最好的了。”两人没有以后,她才可以道出当年。以一种过来人的口气。
吴婷贝讶然:“什么时候?暑假你说还没有。”
“高三。”陈乌夏手上也有一个椰子,她吸一口椰奶,“他是年级第一的学霸。从前不敢讲,现在释怀了。”
“我就说。”吴婷贝说:“你一定是爬过山,见过海,凡夫俗子入不了眼。”
陈乌夏从不说自己的男女关系,黄纱早就好奇了。“你俩现在呢?”
陈乌夏:“相忘于江湖了。”
黄纱一哂,“多给我传授经验啊。我也要分手了。教我如何快速走出阴影。”
吴婷贝:“什么意思?”
“毕业那年我们一起失恋。”黄纱的男朋友是本地人,“我想回我家乡,这里太热了。”
吴婷贝问:“他知道吗?”
“知道吧。”黄纱耸肩,“我们早就聊过这个话题。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