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皇子被怜贵妃的人捉住……也只能自求多福了。
天色微明,夜露还未来得及消失,秦秾华一行人是高高宫墙下唯一的人气。
她没有乘轿,一路走到舒太后所住的寿康宫。
守门的太监见了她,神色惊讶,忙趋步而来:“奴婢见过玉京公主,不知这是……”
结绿说:“公主是来向太后问安的,太后可起了?”
“太后昨日睡得迟,现下还未起,是否要奴婢……”
“不必。”秦秾华说:“不是急事,公公不必通传。”
“喏。”太监一鞠躬,道:“如此便请公主随奴婢至偏殿等候。”
“多谢公公。”秦秾华笑道。
“公主折煞奴婢了,这边请。”
……
元旦,原本该是百官大朝,群臣向皇帝道喜祝贺的日子,今年的大朝却充满硝烟味。
官员们彼此针锋相对,泾渭分明。
无一例外,为的全是昨夜宫宴上发生的摘星宫惨案一事。
“皇宫之中竟然发生如此骇人听闻的惨案,此时再来追究昨日的守备安排又有何用?失职的金吾卫当然要追究,但当务之急,还是找出摘星宫一案的真凶才是!”
“陛下,微臣听说宫中一夜之间多出一名皇子,事关皇室血脉,怎可如此轻率?”
“是啊,陛下!此事重大,皇室血脉若遭混淆,动摇的是国之根基,朔之命脉啊!”
“臣听说那少年还未入牒,此时将其交于大理寺还来得及,摘星宫仅有此子生还,嫌疑最重……”
“辉嫔是乌孙王最宠爱的妹妹,如若得知辉嫔暴毙,乌孙岂会善罢甘休?届时两国交战,生灵涂炭,受苦的还是天下百姓!以微臣之见,还是应当封锁消息……”
“荒谬!一个大活人死了,你要如何封锁消息?乌孙王朝觐时,我们上哪儿去找个辉嫔交差?”
“先瞒上一年半载,再说她病逝不就好了?天命无常,难道辉嫔病死了,那乌孙王也要找大朔讨个说法?”
“你去说去!到时候穿帮,你就是大朔的千古罪人!”
“那你去告诉乌孙王他妹妹烧成焦炭了罢!我倒要看看你会不会成为大朔的千古罪人!”
“你……陛下,您怎么看?!”
打着瞌睡的天寿帝猛地惊醒,条件反射道:“……内阁决定吧。”
殿内渐渐安静下来,首辅穆世章上前一步,行礼道:
“陛下,此事关乎两国国运,乌孙王目光短浅,独断专行,如果叫他知道辉嫔在大朔皇宫内惨死,难保他不会一怒起兵。大朔建国不到百年,冥顽不灵的狐胡余孽和虎视眈眈的塞外诸国都在伺机而动,此时实在不宜掀起战事。所以,老臣以为此事应秘而不发。”
穆世章说完,朝中立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不妥。”次辅裴回开口:“即便秘而不发,乌孙王朝觐时要见辉嫔,我们又该如何交代?辉嫔之子,又该如何自处?”
“一个附庸王,原本就不该靠近后宫!”
穆世章之子,工部侍郎穆得和出列,义正辞严道:
“之前是陛下宽宏大量,体谅他们兄妹情深,现在陛下一视同仁,我们凭什么给他交代?更何况,就像张大人说的一样,天命无常,每年冬天因病去世的人不计其数,辉嫔因病去世,又有何不妥?至于辉嫔之子,既然要隐瞒此事,当然是一并隐瞒了……虽然委屈了些,但大朔疆域辽阔,难道还找不到他的一席之地吗?”
“穆侍郎是把国家大事当儿戏了吗?那乌孙王岂会有这么好哄?”兵部尚书李舜年道:“陛下,臣听说辉嫔之子一直遭受苛待,若是因此杀人泄愤,也可解释昨日种种疑点。如果辉嫔是自食恶果,乌孙王又有何颜面质问大朔?”
“如果他就是质问了呢?!”
“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我们按朔律追究辉嫔之子,也按朔律追究辉嫔戕害皇嗣的罪过!”
“人都死了,你鞭尸又有什么用?”
眼见朝堂上又要吵了起来,天寿帝头疼地按住太阳穴,对一旁的高大全低声说:“朕饿了,你那里有吃的吗?”
“陛下……再忍忍吧。”
“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反正朕的话也做不了主,为何要叫朕坐在这里看他们一个个地浪费时间吵架?还不如你在这里坐着,让朕先去用个早膳!”
“哎哟,陛下,可别这么说……”
殿后忽然匆匆走出一名内侍,高大全听他耳语几句,变了脸色。急忙来到天寿帝耳旁复述。
天寿帝听完,重重咳了几声。
针锋相对的朝臣没人鸟他。
天寿帝喊了几声“安静”,朝堂上的噪音一点没小,一怒道:“穆世章!”
大殿立即鸦雀无声。
穆世章上前一步:“老臣在。”
“……太后刚刚传来懿旨。”
天寿帝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辉嫔之子已上玉牒,序齿九。不论是秘而不发还是交给大理寺,都不成了。你们内阁再议吧……下朝!”
不等穆世章阻拦,高大全已经拖长声音喊道:
“下——朝——”
……
“回禀太后,陛下下朝了!”
“……知道了。”舒太后挥退禀报的内侍,平淡目光落到坐在下首的秦秾华身上:“如何,满意了吗?”
秦秾华立即起身行礼:“秾华多谢皇祖母出手相助。”
“不必了……就像你说的一样,助他也是在助己。”舒太后缓缓道:“穆氏势大,安儿的确独木难支,乌孙也是一笔不可多得的助力。你既然肯为那孩子担保,哀家就信你能笼络住他。”
“秾华谢皇祖母信任,九皇子也定会将今日的恩情铭记在心!”
“只是一母同胞也可能有兄弟阋墙的一天,你可曾想过,此子要是狼子野心怎么办?”
秦秾华低着头,神色恭敬从顺:“九皇子生母已逝,又有外族血统,断无继承大统的可能。若是知恩图报,便是不可多得的助力,若是狼子野心,也能做一块上好的磨刀石。无论九皇子日后长的是人心还是狼肺,对安儿来说,都利大于弊。”
“……如果这个磨刀石,磨成了利器伤到自己呢?”
“秾华会在那之前,亲手毁了它。”
“哀家知道你一向想的周到。你要记住今日所说的话……日后若有万一那天,别叫皇祖母失望。”
“孙女记住了。”
秦秾华走出寿康宫时,殿外天色已大亮。
经过两个时辰一板一眼的端坐,她终于等到舒太后消气,出面问她一句“为何”。
这即是对她的赦免,也是少年避免成为替罪羔羊的唯一希望。
如今舒太后出面,做主让少年入了玉牒,她也总算可以歇……半口气。
秦秾华问:“人在哪儿?”
结绿回话:“摘星宫。”
“……走罢。”
剩下的半口气,在秦秾华见到焦黑大树下的少年后,终于呼了出来。
摘星宫经过一夜大火,早已变成废墟,只有保留了轮廓的残垣断壁能依稀看出,曾经那个梦幻如仙宫的宫殿影子。
少年蹲在摘星宫前院的死树下,神色平静,如无其事。看见秦秾华,也只是抬了抬眼,再无更多变化。
乌宝等梧桐宫的宫人隔着十几步的距离,远远围着少年,生怕他又伺机乱跑。
“……他回摘星宫做什么?”秦秾华开口。
乌宝一脸纠结:“奴婢发现他的时候,他就在树上,一直望着金銮殿方向……奴婢喊他下来,他也不听,奴婢怕伤着他,也不敢叫人爬树。”
“那他怎么下来的?”
“他自己下来的……奴婢也不知怎的,突然就自己下来了,后来奴婢才听说,是金銮殿那边下朝了。”
秦秾华看向少年,他拿着一根枯树枝,面无波澜地在地上扒拉。
她走了过去,发现地上有只仰面朝上的甲虫,一列井然有序的蚂蚁。
“阿姊早上不见你,心里很担心。下次你要去哪儿,至少留一句话,让阿姊知道去何处寻你。”她半蹲下身,轻声说。
少年头也不抬,只是树枝扒拉的对象从甲虫变成了黄土地。
“……我们走吧。”
秦秾华伸出手,柔声道。
扒拉的树枝停了,少年的动作也停了。
宫人们屏息凝神,面面相觑,而秦秾华依然保持着微笑,伸出的手也稳稳停在半空。
半晌后,树枝无声落下。少年拿过树枝的左手伸了一半,忽然一顿,秦秾华和他的视线都集中在染着黑灰的指腹一处。
在他缩回左手之前,她先握住了退缩的那只手。
“回家吧。”她笑道。
作者有话要说: 2.6日请假无更
第10章
天空阴沉数日后,总算在一日午后,露出些微阳光。
御花园冷冷清清,遇仙池水榭中,白纱在徐徐微风中轻轻摇曳。
水榭中火盆小桌茶点一应俱全,秦秾华怀里揣着一个手炉,面前一个烧得正旺的火炉。
她刚咳不过一声,结绿就急忙给她拢紧了身上的白貂裘。
“公主,湖边风大,要不我们回去吧?”
“不妨事。冬日难得一见阳光,再不晒晒太阳,我也要发霉了。”
秦秾华放下手中书卷,问:
“宫中近来很是安宁,这样的日子也不多见。”
“大家都在过新春呢,谁会在这时候闹事?奴婢看啊,现在后宫里最不安宁的地方就是我们梧桐宫了。”
“为什么这么说?”
结绿撅起嘴:“宫里突然多了个皇子,能安宁下来吗?”
秦秾华笑道:“他并不闹事,也算安宁。”
她看向蹲在水榭边的少年,他伸着没受伤的左手,在冰冷的池水里划来划去。乌宝站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守着。
“是不闹事……可是每天天不亮都往摘星宫跑算什么事啊。也不知道朝会有什么好看的,陛下不休他不休,真是个怪人……”
“这就让你觉得难伺候了?”秦秾华玩笑道:“要是把你调去妧怜宫,伺候怜贵妃和六皇子……”
“公主!”结绿惊恐瞪大双眼:“奴婢死都不去!”
“傻姑娘,不许说什么死不死的。”
秦秾华拿起桌上一块阿胶糕塞进结绿嘴里,她一脸委屈地啊呜啊呜。
一人在此时匆匆走进水榭,原来是穆皇后身边的心腹女官竹青。
竹青走到面前,恭恭敬敬行礼:“奴婢竹青,见过玉京公主。”
“姑姑请起。”秦秾华坐直了身体:“可是母后有话交代?”
“皇后娘娘请您到长乐宫说话。”
“姑姑可知所为何事?”
竹青眼神往水榭边看了一眼,撞上少年冷漠的目光,她急忙垂眼:“……奴婢只知和九皇子有关。”
“知道了,我这就随姑姑去。结绿,你和乌宝留在此处。”
结绿急了:“不行,公主身边怎么能没人照料?奴婢要和公主一起去!”
“……也罢,那就乌宝留下。”秦秾华看向乌宝:“若是我耽搁久了,你便带九皇子回宫,莫去其他地方了。”
“喏。”
她从软榻上起身,视线无意和少年相交,他不玩水了,定定地盯着她瞧。
秦秾华朝他莞尔一笑:
“阿姊离开一会,如果久未回来,你就随乌宝回宫。”
他一话不发,秦秾华也不以为意,转头对竹青笑道:“劳烦姑姑带路。”
“公主请。”
秦秾华乘轿离开,一路上没遇什么人就到了长乐宫。
长乐宫作为狐胡和大朔两朝的中宫所在,自然富丽大气,和绮丽奢华的摘星宫又有种不同的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