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舒窈闻言笑出了声:“什么跟什么呀,你也常吃我用过的菜啊,你嫌弃吗?”
“当然不。”
“那我也当然不。”
这不一样的。谢珣想,但似乎这不是个谈心的好时机。
他正想着晚上把姜舒窈拐到话本里常出现的凉亭湖畔地点时,身后传来大喇叭蔺成的声音:“伯渊,原来你在这儿啊。”
他手上拿着还未吃完的炸串,看见谢珣面前的凉虾,眼前一亮:“这是什么,诶,老板娘,来一碗,就要这么大碗的,我要带走,等会儿让下人来取,晚上会让他们把碗还回来的。”
说完后,才顾得上正事,对谢珣道:“我们约了晚上游湖,画舫定好了,你来吗?这条街的吃食我都买了个遍,等会儿船上再吃。”又对姜舒窈道,“嫂子也来吧,湖面上凉快。”
这话出口才发现有点冒昧,毕竟他们一群男人聚会,叫上她一个妇人似乎不太妥帖,正要道歉,忽然听到谢珣拍板道:“好。”
花前月下,泛舟湖上,谢伯渊啊,这次可不能再错过好时机了。
姜舒窈还没坐过画舫,十分兴奋,催着谢珣赶快喝完凉虾,乘马车往湖畔去了。
此时夕阳已沉下大半,光线昏暗沉沉,画舫点了灯笼,坠着薄纱,在暗色的湖面上格外显眼,星星点点,光晕朦胧,可以想象到了夜间该有多美。
谢珣先一步上船,把手臂递给姜舒窈。
姜舒窈扶着他的手臂,大步跨到船板上。
里面东宫众人正热闹地品着小吃,嘻嘻哈哈的,闹作一团。
姜舒窈不想进去,在外面可以吹到带着湿气的凉风,比里面舒服多了。
她还未说话,谢珣却像猜中了她心中所想一般,让她在这儿凉快会儿,往船头那边找船夫去了。
姜舒窈看他和船夫说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百无聊奈地转回头,刚好和近处游过的画舫上的人对视上了。
那人见了她有点激动,朝她招招手。
借着画舫上的灯笼,姜舒窈勉强认出了她是自己的小表舅。
他一直都是林氏这边的帮衬着做生意的,今日出现在这儿并不稀奇,想必也是刚刚忙完了,来画舫上歇一会儿。
想着今日小吃街的热闹,生意的成功,姜舒窈脸上涌上激动的笑意,同样朝他挥挥手。
隔的有些远,小表舅将手扩在嘴边,对她喊道:“一会儿我会去二表姐那儿,咱们岸上见。”
姜舒窈吼回去:“好,岸上见。”
谢珣走回来,就听到两人对喊“岸上见”这一段。
他视力比姜舒窈好太多,一眼就看到了对面画舫上人的样貌。
俊美风流,稍带点女气,正是端午节那日和姜舒窈相谈甚欢的人。
当时他想把金钗拿给姜舒窈,因为撞见了两人谈话,心头有些不是滋味,便收回了钗没有当场转交给姜舒窈。
当时只觉得心头酸酸苦苦,不明白为何,现在却一清二楚了。
姜舒窈一回头,就见谢珣默不作声地站在她身后,半边脸沉入暗处,显得有点孤冷可怕。
她正要张口打破这气氛,谢珣忽然大步踏过来,惹得木板嘎吱嘎吱作响。
他紧紧蹙眉,神色肃然,本来就冷的样貌显得更冷了,让姜舒窈下意识有点畏缩。
他直截了当地开口:“姜舒窈,我问你,你当日嫁给我是为何?”
这个问题的提出起于一时冲动,但问出来后,谢珣并不后悔。
积攒的悸动、纠结、怅然若失等情绪纷杂成一团,让他心口闷得慌,有些话越是拖拉,就越说不出口。
更何况他能等,姜舒窈能等吗?她虽嫁给了他,但他们根本算不上夫妻。
果然,姜舒窈听到这个问题便呆滞了,结结巴巴不知道如何回答。
谢珣早就料到了她会是这个反应,没有羞涩,没有曾经落水时被他救起的依恋,没有以死相逼时的痴迷疯狂,只有不知所措和慌神。
想到她才嫁过来时,自己的排斥与疏离,自作多情地以为她痴恋自己,到头来全是个笑话。
他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回忆往事种种,心头闷堵,十分难堪,但这种难堪更多的是苦涩,是怅然,并不是羞恼。
谢珣后悔了,后悔他的冲动,后悔没有继续温水煮青蛙。
如今事实摆在面前,他愿意面对也必须得面对,她原来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他。
他这么想的,也这么问了。
“你可曾心悦过我?”
第72章
湖面上的风吹过耳朵, 发出呼呼的声响,姜舒窈过了几息才听明白谢珣的问题。
“什、什么?”她太过于惊讶, 以至于不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
谢珣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喉结上下滚动, 艰难地开口:“我问你可曾心悦过我?”
若是问原主,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不论是喜欢谢珣的才华也好, 相貌也罢, 都是喜欢。
但问姜舒窈,她却不能立刻给出个明确的答案, 只因谢珣这个问题来的太突然,她一点儿准备也没有。甚至在听到这个问题时, 她的脑子里轰轰作响,热气酥麻了半边脑袋, 无法思考。
谢珣见她迟疑了, 自己先给自己判了死刑, 刚才热血上头的冲动立马被湖风吹凉了,脸颊火辣辣的,不甘又懊恼。
他咬牙道:“为什么?”
他的气场太强, 来势汹汹,姜舒窈哑然,后退了半步。
“你若不是真心钦慕我,只是图我皮相, 为何还要不顾名声, 百般纠缠, 以死相逼也要嫁给我?那可是你的性命,你连性命都赌上了,却只是为了一个没放在心上的男人?”
才开始语气激烈,像是在质问,到了后来声音越来越轻,带着索瑟的哀意,出口便融于湖风里。
姜舒窈见他这样,即使脑子还是懵着的,也连忙出声道:“不是的,不是你说的那样的,你等等,让我想想。”
谢珣少有这般情绪外泄的时候。他看上去很冷,但内里是个温柔的人,甚至有时候还会有点呆。
但现在的他是姜舒窈从来没有见过的那面,陌生又强势,甚至有些过于强势而让人畏惧,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你不是她对吗?”
她正在捋思路,谢珣忽然开口,轻飘飘的,却如一道闪电般骤然劈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瞪大眼睛看谢珣。
谢珣朝她逼近一步,低着头看她:“你不是落水的她,对吗?”
短短几个字,却让姜舒窈浑身如坠冰窟,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秘密会被人揭穿,更没想过是被谢珣看破戳穿。
她踩着船板,惊惧地后退几步:“你在说什么?”
“这样来讲,也就对的上了,一切都能解释明白。”谢珣盯着她,突然笑了下,“其实我早就这样猜过。”
他刚刚凝眉咬牙,神色严肃冷然,眼神凌厉,此刻却忽然勾起嘴角,半边脸没入黑暗,看不清笑意和神态,只有无比的诡异。
姜舒窈刚刚被揭露最大的秘密,已是惊惧到极点,如今被他这个笑一惊,“啊”了一声,慌不择路地后退。
谢珣见她如此动作,忽然迈步急跑上前伸臂来拽她。
姜舒窈更是吓得要命,急忙挥臂挣脱,几步转身躲开,脚下一滑,从画舫船头无栏处跌落。
“嘭——”
落水声炸开,幽蓝的湖面溅起巨大的水花。
谢珣没有来得及拽住她,眼睁睁地看着她落水,瞬时慌乱至极。
姜舒窈不会凫水!
当初她落水,他等不及丫鬟下水便跳水相救,全因不想看着一个大活人溺水而亡。而如今她再次落水,心境已是天翻地覆。
谢珣“嘭”地扎入湖中,脑子里一片空白,凭本能地往湖水中潜,找寻她的身影。
明月高悬,湖面如镜般发出白亮模糊的光晕,然而湖里却幽暗死寂,仿佛一口蛰伏着凶兽的深渊。
谢珣越潜越深,但根本看不见她的身影,连挣扎的水流也感觉不到。
暗流拽着他的衣袍,欲将他往湖心拉扯。
肺部的氧气耗尽,似火燎般灼痛,谢珣强忍着,与暗流对抗,往前方游去。
他在湖里呆得够久,潜得够深,却依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
他感觉脑里轰轰作响,双手忍不住发颤。
在缺氧到目眩时,他咬紧牙关,终于放弃,用最后的力气往湖面上方游去。
冒出湖面,新鲜的氧气充盈进肺部,灼痛感不减反增,让他一瞬间有种脱力的软麻感。
他抹掉面上遮挡视线的水,看着黑黢黢的湖面,沉寂一片,毫无波澜。
他不愿相信发生的一切,木木地看着湖面。
湖风一吹,他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欲再次潜下湖面。
刚刚潜下身子,一股柔软的力从身后传来,还未来得及反应,就已将他托到湖面。
谢珣本能地转身,水花溅到他脸上,让他一时睁不开眼。
“你在干什么!”姜舒窈拍打着湖面,气喘吁吁地道,“你找死吗?”
谢珣抹掉面上的水渍,怔愣地看着面前的姜舒窈。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是憋气憋的,二是气的:“你疯了吗,在湖里面那么久不上来,我下去找你也找不见,你究竟潜得多深啊?”
谢珣乍惊乍喜,脑子还处于麻木一片的状态,闻言只能傻愣愣地道:“你不会凫水——”说完才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姜舒窈哪像不会凫水的。
他诧异道:“你何时学会了凫水?”
姜舒窈被谢珣揭穿秘密惊到,又被他久久不浮出水面吓到,心情跌宕起伏,什么顾虑什么犹豫全没了,情绪跟开了个缺口的山洪一样倾泄而出。
“你不是知道吗?你不是猜到了吗?我还能何时学会的,当然是我本来就会!还能为什么!”她噼里啪啦地吼出来,显然是被刺激坏了。
谢珣缩了缩脖子,不解道:“但我只听说过濒死之人救起之后,性情会大变,记忆也会有所缺失,却从未听说过突然学会一项技艺……”
姜舒窈把嘴边的湖水擦去,皱着眉头道:“什么?”脑子里闪过一道细微的光,姜舒窈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你说我不是‘她’,是说我的性情大变之后不能算作同一人?”
“当然,心悦我的不是你,强嫁我的也不是你,调戏美男泼辣庸俗的也不是你,你是全新的自己,和以前的姜舒窈不是同一个人。”
“那你那个笑是怎么回事?”知不知道冷肃着脸的人突然绽放出笑容很诡异,很惊悚啊!!
“因为我很开心。”
谢珣说着说着脸上再次露出笑:“我曾经厌恶的是那个被我救起却反倒赖上我,以死相逼非要嫁给我的人,不是你,我们之前没有误会,没有阻隔,没有算计。”
他看着姜舒窈,眼神坚定,眸光比皎月还要澄澈明亮:“我心悦的,我想要共度余生的,是现在的你,独一无二的你。”
他耳根红了,面上是她不曾见过的明朗活泼,明明眼神和语气都温柔至极,却充满了十足的孩子气。
“姜舒窈,我心悦你。”
姜舒窈傻了。
脾气还没发出来,就被突如其来的告白冲傻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今夜会过得如此奇妙。
本应羞涩的时刻,却被毫无预料到的走向弄得只剩下惊讶怔愣。
“你喜欢我?”
“是。”
姜舒窈磕磕巴巴道:“你……我……”她想说什么来着,做什么来着。
谢珣道:“我知道你心有顾虑,我都明白的。”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和姜舒窈谈论这些事,“你喜爱分享,我就支持你开食肆开酒楼;你担心我似二哥那样,花心多情,我会竭力证明自己。在你放心之前,不必给我回应;还有母亲,她不喜你针对你之事全教给我解决就好,如果你觉得这样不行,那我就请旨外放。你喜欢出府,喜欢码头街道,喜欢热闹和人间烟火,想必会喜欢离京后更广阔的世间的。”
姜舒窈什么还没说,就被他的一番剖析堵住了嘴。
她确实是有忧虑。她从穿来以后就没有彻底融入这个世界过,现代人的散漫与随心始终和这里格格不入,所以她一开始就没把谢珣当做能发展的恋爱对象看待。
后来相处间她渐渐动心,便开始顾忌起古人和现代人的思想冲突。她害怕他是个风流的伪君子,古板的士大夫,但他用行动证明了他不是。
他能在她因林氏遭遇伤心时,温柔体贴地安慰保证;他能在她被人掳走后只关心她的安慰,并不在意那些清白受损的忌讳;他能在她忧虑时,保证他不会像谢琅对周氏那样对她。
他为她出谋划策,陪她出府游玩,难过时安慰,担忧时劝解……谢珣骨子里其实温柔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