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逐一身是血,但浑身气势更盛,行走之间骨骼噼啪作响,已经是天阶五品了。
他走到元衡的身边,低声问:
“阁下,可有酒吗?”
他虽然如获新生,但升级之后浑身的酸痛如同蚂蚁一般附着在骨缝,如果此时有一壶酒,祛除疲惫,麻痹感觉,那就最好不过了。
元衡看了他一眼,从空间里拿出一瓶酒,然后……自己喝了一口。
等着接酒的宁逐:“……”
小凤眨了眨眼,蹦到宁逐扔在旁边的水壶上,轻轻地用爪子抓了抓壶身:
“酒!酒!”
宁逐道:“那是水。”
说着,他把水壶拿起来,拔出了塞子给小凤看。
只是□□的一瞬间,浓烈的酒香扑面而来。
他顿时一愣。
他记得自己明明带的是水,怎么会变成了酒?
看着水壶里的清冽,他莫名地想起了三年前,自己在那个雨夜独上狼山的时候。
他拖着残疾的右腿,踉踉跄跄,冒着大雨躲进了那个山洞。
浑身是伤,还淋了雨,本以为自己会冻死在洞里,却没想到会在洞内找到一些干草。
如果不是那些干草,他恐怕早就成为了枯骨。
每次濒临绝境,都有这样的巧合。
这恐怕是老天唯一给他的眷顾吧。
他苦笑一声,大口灌酒。
小凤顺势跳到他身上,荡漾地看着他的脸庞。
宁逐以为这只是一只有些灵性的鸟,不以为意。
哪想到这鸟的年纪比他爷爷还大,这么多年什么本领都没学会,就学会花痴了。
他坐到元衡旁边,看远处云山雾罩,喝了一口酒,有些熏熏然。
只是喝了两口酒,就感觉胸膛滞闷,不由得咳了两声。
“你刚才升级时心境不稳。若以后无法刨除杂念,必有后患。”
元衡随口提醒。
宁逐放下酒壶,眸光晦暗。
“我知道。”
他想起临行之前,师父对他说过的话,没想到一语成谶,他果然败在了修心上。
他又喝了一口酒:“只是杂念又岂会那么容易祛除?我修习十多载,这些杂念几乎与我融为一体,若是真的全部忘记,那就并非我本人了。”
一听到有关修炼的话题,元衡就不由得皱眉:
“修行先修心。心境不稳者,在修行上也难有进益。其中心境不稳,可分为‘贪’和‘怨’。贪求自己无法得到的,怨恨自己所受的。你是哪一种?”
宁逐的指尖一颤,他的眼前似乎被云烟遮挡,看不出神色:
“都有。”
元衡将宁逐肩上的小凤抓回手心,语气漠然:
“当年我也曾像你一样无法坚守本心,每每想起自己遭遇,几乎入魔。但修行之路如逆水行舟,逃避是无用的。”
宁逐吐出一口气,许是喝了酒,许是刚才经历了很多,他喃喃道:“我从不逃避。但毕竟是家中旧事…… 我当初因为无法修炼,家父防我,家兄害我,世人辱我。我与家门一刀两断,九死一生才有了如今的本领。每次提及,还是不能释怀。
虽已到达天阶,却三年都没有回去了。”
小凤歪着脖子看了宁逐一眼,贴心地蹭了蹭他的小腿。
才三年?元衡已经三百年都没有回去了。
他捏住小凤的爪子,将它倒提着回来:“那只是你境界不够。如果心志坚强,岂会被这点业障困住?
我当年和同门出去试炼,为了救人跌进化仙池,伤了神魂。修为一日倒退回人阶三品,连普通农夫都不如。
在宗门内遭受种种冷遇。最后不得不出走师门。孑然一身,死里逃生无数回才有了如今。现已另立宗门,以前的师门早就不知湮灭到哪里去了。
如果不是我坚守本心,恐怕早就成为了行尸走肉。”
小凤想到以前,不由得“嘤”了一声,贴在元衡的手心里不说话。
宁逐看着手心里的酒壶,突然问:
“若是过去的‘怨’可以化解,那么感情上的‘贪’呢?”
“感情?”
这两个陌生的字眼让元衡一愣。
他的眼前下意识地浮现一道白色的影子,却又如烟雾般很快散去。
眉眼毫无波动:
“感情于修行只是累赘。若是感情上贪图一时快意,那只是你心性不坚定。”
活了三百年,无数女子自荐想成为他的道侣,也有无数女人想要攀附妄取捷径。然而他的内心从来没有波动半分。
宁逐皱了一下眉,他看了一下手上的水壶,轻声道:
“感情不是累赘,至少对于我来说不是。”
元衡摇了摇头:
“你可知我为何会脱离师门?那是因为我被我的师妹退了婚。”
一听到“退婚”这两个字,宁逐的眼皮不由得一跳。
他暗道怎么他碰上的人都被未婚妻退了婚,难道全天下的未婚妻都是这样的吗?
前一个楚随之被退了婚,这一次遇见的人又被退了婚?
“当时我就是为了救她才伤了神魂。师父见我成为一个废人,心中愧疚,于是做主将她嫁给我。师妹并未说不可。我也做好了照顾她一生的准备。只是我没有想到她会在成亲当日突然与一男子离开,我成了全天下人的笑柄。
若说我心中毫无波动,那是虚伪之言。我无数次想过,若是我重回巅峰,是否她会悔恨不已。日思夜想,险些生了心魔。后来我参破感情于修行无用,于是将多余感情摒弃于心外。直到登上天阶,往事便如过往云烟,再也上不得心。”
宁逐低声道:
“我的未婚妻也曾退婚于我,她在我成为废人那日亲自上门退婚。但我心中却放不下她。念及以前的情分,即使被她所伤也无法硬下心肠。即便我现在是天阶,那也无济于事。”
元衡道:
“那是你格局不够。”
宁逐顿了一下,回:
“可能是阁下不识情爱。”
元衡坚持道:“情爱于修行无用,即识得又如何?”
宁逐皱眉回:
“既不亲身经历,又怎能参破?”
“无须经历,自会参破。”
“恐怕你若真的经历,就不会这么说。”
元衡语气冷然:“永远都不可能。”
两人你来我往,把小凤听得团团转。
时隔一个月,雄性们从开始比卖惨,到开始指责对方矫情和什么都不懂了。
山风猎猎,两人谁也说不过对方。
最后两个雄性对视了一眼,皆嫌恶地转过了头。
宁逐突然道:“我的同伴来找我了。”
此时乌云越压越低,头顶的裂缝也渐渐扩大。
元衡感应到那道裂缝对自己的吸引,暗道应该是时间到了。
但与此同时,神魂上的牵扯也越来越强,已经有了些许疼痛感。
如果是旁人,定然要仔细查看这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元衡天生冷情冷性,且修仙者最忌讳沾染上因果。于是他没有理睬,对宁逐点道:
“我也该走了。希望下次见你能摒弃不必要的感情,专心修炼。”
小凤向宁逐挥了挥翅膀。
宁逐哑然失笑,他看着远处向他走来的红色的身影,暗道永远都不可能了……
元衡将小凤塞进袖子里,走到无人处,身体开始缓缓消逝。
一睁眼,眼前还是熟悉的山巅。
元衡御剑疾行,迅速回到了仙门。
三日不见,门里的弟子都稳重了很多,齐齐对他拜见。
难得没有刺耳的声响,元衡心中满意,微微点了一下头。
小凤兴奋地在他头上蹦跳。
刚一坐下,小凤就从他的头上蹦到他的脸上,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焦急地说着什么。
元衡:“?”
他终于感觉有些不对劲,捏了一个法诀,听到了小凤的心声:
“元衡元衡!你怎么听不见我说话啊,你聋啦!你聋啦!”
元衡眉心猛然一紧,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神魂,倏然一惊:
他神魂里的一魂一魄去哪了?!
……
厉鸢和谷飞雪找到了宁逐。此时他浑身是血,把谷飞雪吓得不行:
“宁逐哥,你哪里受伤了,怎么出了这么多的血?”
宁逐道:“无事。”
谷飞雪仔细地检查一遍之后,见他身上并无明显的外伤,这才松了一口气。
“宁逐哥,我见你气势又变了许多,难道是武阶又精进了吗?”
宁逐道:“我现在已经是天阶五品了。”
因为刚才在揍冯子杰的时候已经暴露了真正的武阶,因此他此时倒也没有瞒着。
“五品……”谷飞雪下意识地看向站在一边的厉鸢,想到她刚才说过的话。
厉鸢说宁逐要是出来,最起码会升到五品,对方是怎么知道的?
宁逐问:“怎么了?”
谷飞雪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道:“没!没什么!”
她勉强一笑,回过神来不自觉有些羞愧。她也不知道为何会瞒下这一点,好像如果告诉了宁逐,会打破了什么一样……
幸好她偷看了厉鸢一眼,对方垂眸站定,没有多说什么。
谷飞雪松了一口气。
宁逐也看到了厉鸢,他此时身心俱疲,两人难得沉默。
半晌,厉鸢挠了挠鼻子:
“既然完成了任务,那咱们就回去吧。”
谷飞雪这几天在沉默和尴尬中修炼出了金刚心,但也难耐此时的气氛,赶紧道:
“是,咱们赶紧回师门交任务吧。而且冯师兄的伤也拖不得。”
冯子杰?
厉鸢“啧”了一声。
现在还像是一条死鱼一样躺在沼泽边上呢,即使醒了也是一个废人了。
她心中明白这是冯子杰咎由自取,面上还得做出伤心的模样。
宁逐的眼底晦暗不明。
他率先往外走,只是在路过厉鸢到时候,突然一顿。
他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那是酒香。和他水壶里一模一样的酒香!
厉鸢从他身边绕了过去,一瞬间,这种味道更加浓烈。
宁逐的心口巨跳,他握紧了自己的水壶,怔怔地看向厉鸢。
“飞雪。”
谷飞雪一愣:“什么事宁逐哥?”
宁逐问:“刚才厉鸢是不是喝了酒?”
谷飞雪点了点头:“是喝了一些,怎么了?”
怎么知道厉鸢喝了酒之后,会这么开心?
宁逐摇了摇头,他不知该不该把壶里这点酒和厉鸢联系起来。只是理智让他别乱想,感情上还是忍不住微微波动。但他现在所求不多,只是一点希冀就能让他好受许多。
看向手中的酒壶,他忍不住翘了一下嘴角。
厉鸢走在前头。酒壶已经空了,她无奈地晃了晃,收回了怀中。
“怎么喝得这么快?”
【那是因为你把一半的酒分给了宁逐。】
厉鸢这才想起来,她懊恼地拍了拍额头。
她临时看了一下剧情,发现宁逐从山洞里出来的时候,想着此时要是有一壶酒就好了。然而他为了修武,平时滴酒不沾,更不可能随身带着酒。
她心血来潮,就把自己的酒给他倒了一半。
现在想来,是有些冲动了。
然而就算被他发现了又怎么样?
在这个世界,“厉鸢”是很少喝酒的,怀疑也怀疑不到她这里。况且在他的眼里,她早就是十恶不赦、不识好歹的恶毒未婚妻了,一壶酒而已,影响不了什么。
她脸上还挂着醉酒之后的红晕,走路有些不稳:
“给他就给他吧。酒可是个好东西,能让人忘却一切的烦恼……”
她伸了个懒腰,南境的美好日子,她又回来喽!
只是陷入喜悦的她,并不知道一道透明的身影飘然跟在了她身后。
……
“元衡仙君,你果真听不见了?”
“元衡仙君,你真的什么都闻不出来?”
“元衡仙君,你真的丢了一魂一魄?”
仙门之内,元衡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门内的大长老拿着人头那么大的铃铛在他的耳边疯狂摇晃。
门内的三长老脱下鞋子,扯出发黄的袜子跃跃欲试地往他鼻端试探。
门内的二长老露胳膊挽袖子要去检查他的脑袋。
他眉目没有半分波动,微微抬手:“出去。”
一瞬间,几个年过“半千”的老头子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