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捉住他的手,恍然间回到了数百年前,再成了灾荒之中逃难的两个小童。
燕妙妙指尖摩挲着南葛弋掌心的厚茧,鼻腔激起一阵酸。
师姐不在的日子,一定很苦吧。
“回家啦。”她咧开嘴想笑,眼角却湿了,眼前一片模糊。
声音在洞中漾起回声。
“回家啦,崽崽。”
他突然扑进她怀里。
“师姐……”
*
将南葛弋从那落水深洞带出来之后, 两人又回到这瀛洲岛上。
南葛弋虽已认出燕妙妙,神智却还未完全清醒,只挽着她的胳膊死不放手。分明比燕妙妙高出了一头还有余,偏偏还要倚在她妙的肩膀上, 扭曲得像条泥鳅。
师姐很担心崽崽的腰椎间盘。
三人刚想直接回孤鸿境去时,海上却忽然出现一道巨震,晃得三人几乎要站不稳。
随之而来的, 是声震四野、响遏行云的轰鸣。
燕妙妙同温敛默契地同时朝着声音来源处看去——距离瀛洲岛数百里远的一处仙岛之上,浓郁的黑气冲天而起。
两人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地朝那岛屿赶去。
方丈岛。
东极三大仙岛之一,此时正失了灵气,逐渐朝着海中沉没。
崩散的山石混合着黑气逐渐进入海中,四周的海水粘稠发黑,死气融入水中,周围数里的海面上,不断有鱼类翻着白肚浮上海面。
伏尸数万、遍地残魂。
燕妙妙与温敛漂浮在原本方丈岛上方,眼见着黑雾蒸腾,却寻不到旁人的踪迹。
“昨日淮水方才出事,”温敛沉声道,“方丈仙岛竟也……”
几日之内,竟一连三处仙脉福地被收了灵气。
“师兄你看——”燕妙妙眯眼细看,忽然指向了那岛屿崩塌的中心。
隐隐能见到数条红色丝弦相牵,正是阵法之力还未完全消散的痕迹。
温敛一道灵力朝着那阵法中心打去,激起一阵微弱的红雾。
——不知怎的,有些熟悉。
她将南葛弋的手松开,推到温敛身侧去。
还没等温敛扶稳南葛弋,便见到燕妙妙一个鱼龙入水,纵身便朝着那黑气中心跃下。
粘稠的水面泛起一波缓慢的涟漪。
温敛一着急,立即将南葛弋扔下,当场便跟在燕妙妙的后面跃下了海中。
南葛弋:“???”人呢?
燕妙妙入水之后,那浓烈的死气便瞬间侵蚀而来。尽管自己在体外事先裹了一层阵法,估计也只能抵挡片刻。
在这死气之中,果然更清晰地感受到了那股尚未消散阵法之力。
她凝了凝神,皮肤散出丝丝细微的灵力,努力分辨这阵法。
忽地,水面上又是一阵响动。
燕妙妙的猛地腰身被人一托,浮上了水面。
温敛未作防备,入了水后全身便湿透了,束发亦有些散乱。
他将燕妙妙托出水面,眉宇之间含着愠色,竟是从未见过的严厉模样。
“你在做什么!”他哑着嗓子低喝出声,在这死气之中不住颤抖,“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他一手捏着她的肩胛,心中憋着气,手上便不自觉地使了劲。
燕妙妙初时怔住,片刻之后被肩上的痛感扯回了神。
“嘶——”她倒吸口气,“疼疼疼……”
温敛一慌,立即松了手:“……伤着了?”
说着下意识便要拉她的衣服查看。
“哎哎哎,”燕妙妙连忙阻住了他的动作,“师兄你这是要做什么?”
她压住温敛要掀她衣襟的手。
“……这白日宣淫可还行?”
温敛愠怒的脸色泛起一阵微红。
“这、这……这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燕妙妙狐狸似的笑笑,游鱼一般钻进温敛怀中。
“好,”她颇认真,“现在不说,”顺嘴在温敛唇上啵了一下,“……等晚上再说。”
温敛瞪她。
“……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莽撞?”将她从水中拎小鸡似的拽起来之后,孤鸿境大师兄摆起了架子。
“且不说这海中死气四溢……”他虽凝着眉生着气,却仍一边施法将燕妙妙周身水渍驱除,一边手上为她细心整理鬓边的发,“……便是这阵法的深浅都还未确定,你这样贸然入水……若是遇到危险该怎么办?”
燕妙妙自知理亏,小心翼翼地瞧着他的脸色开口:“我这不是一时情急,生怕那阵法散了……”
却也不尽不实。
且不说她性子本就好强,在这几十年间又一直担着昆仑仙门大师姐的位子,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挺身而上……让她一夕之间改了这习惯,当真是不大好办。
“以后不要这样,”温敛郑重看她,“我会担心……知道吗?”
燕妙妙乖巧地点了点头。
接着便开口:“对了师兄,方才那阵法……我曾见过。”
“妖界中,横玉用以剥离妖族灵智的阵法……同此地的阵法有七分相似。”
*
朝仙界通报此间消息之后,温敛与燕妙妙回了孤鸿境。
将南葛弋安置好,燕妙妙留在孤鸿境给他祛除着心魔,温敛上了仙界,详细上报此次在方丈仙岛上遇见的情形。
等他再回到孤鸿境,已是夜半。
原本他在仙界亦有仙府,这数百年间,他公务繁多,多宿在仙府之中,少回莽山。可如今燕妙妙回来了,他便生出一股“家里有人等他”的感觉来,只想着尽快回山。
携着风霜夜露进了孤鸿境后,他先去了璎琅院,在屋外探了探,却发现燕妙妙并未在自己房中。
他悬着一颗心,赶忙回了自己屋子——等到进门之后,见到从被窝里钻出来伸着懒腰的姑娘,心口这才安定下来。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燕妙妙伸着懒腰,带着浓浓的鼻音,无意间像是在撒娇,“我等你等的都睡着了。”
“等我做什么?”温敛脱下袍子,就着燕妙妙备好的水盆中洗漱,“你先睡就是了。”
燕妙妙摇了摇头:“没见到你回来不安心。”
意外地有种老夫老妻的日常。
温敛无声笑了笑,心口处涌出暖意熨到了四肢。
除了外衣,施法将自己身上沾染的脏污除掉后,温敛掀开被子上了榻。
燕妙妙朝里面缩了缩,将自己暖好的一侧让给温敛——却被他一扯,径直带到了他的怀中。
温敛揉着她的脑袋,声音中盛满情意:“你回来了真好。”
燕妙妙亦笑,朝着温敛的颈窝蹭了蹭:“那你要看好我呀,别让我跑了。”
“你还想跑到哪去?”温敛解了头上束发的发冠,头发披散下来,同燕妙妙的发落到一处,不分你我。
“不知道啊,”燕妙妙抬头笑,眼眸亮如星子,“万一呢?”
温敛伸出手,重重弹了弹她的额——“嗒”地一声,在黑暗中特别响:“没有万一。”
“啊,”燕妙妙捂着额抱怨,“疼。”
“不疼怕你记不住。”
话是这么说,他仍伸出了手,轻轻给她揉着额。
“对了,今日你回仙界情形怎样?”燕妙妙问,“寻到横玉了吗?”
自从上次从妖界逃脱之后,横玉便没了踪迹,也再没听说有她的消息。
“这段时间,仙妖两界都在寻她,却连丝毫踪迹都没发现。”他沉声道,“仙界有妖族飞升的仙君道,那阵法乃是妖族传承下来的禁法——伏仙阵的变形,只有妖族才能操纵。”
燕妙妙抿了抿唇:“可以横玉的修为,想要达到驱散或吸收整条仙脉的灵气……似乎不大可能。”
温敛不由自主地皱起了眉:“你说的不错,横玉绝不可能这短短数日就修为进境到如此程度。”
“一定有人相助。”
燕妙妙伸手将他眉心的褶皱拨开:“三界之内,有人能达到这样的力量吗?”
温敛思索片刻:“按理说不可能。吸取仙脉灵气,是上界三清都难以做到的事情,魔界……应当也没有如此人物。”
两人沉默片刻。
仙脉灵气失散,是关乎人界仙门存亡的大事。首阳山、淮水、方丈仙岛上的仙脉不大,修行之人驻守较少,发生这事并未造成太大的伤亡,可若有一日,这事轮到了莽山或昆仑的头上……
“不想了,”燕妙妙摇了摇脑袋,回到枕头上,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有天大的事等我睡醒再说。”
温敛觉得好笑:“你以前在孤鸿境,每日晨起从未迟到,也不见你贪睡犯懒,”他亦躺下,挨着燕妙妙的脑袋,“怎么现在这么嗜睡?”
“害,”燕妙妙侧过身,下巴垫在温敛肩上,半眯着眼,“以前孤鸿境里就三个人,阿弋已经懒了,我总不能再懒。”
她略舒展了下身子,给自己寻了舒服的姿势:“再说,你那时候那么凶,我哪里敢偷懒。”
“嗯?”温敛挑了挑眉,“我那时很凶吗?”
姑娘哼了一声:“你自己不知道?没见阿弋躲你跟躲瘟神似的?”
温敛侧过身,手肘撑着脑袋:“那……你也觉得我凶?”
“还行?”燕妙妙琢磨片刻,“反正……小的时候不算温柔。”
“那我现在对你温柔些。”
“现在已经很——哎?你别掀我寝衣……”
“不是白日,总可以宣淫了。”某位仙君一本正经。
“你……你这、这是从哪学的?”过得不多时,屋里传来声响。
燕妙妙脸泛着红,从被子里冒出头来轻喘。温敛是天生的修道天才,可这事……难道也有无师自通的说法?
刚喘了没几下,她又被人拖进了暖意融融的薄被。
“别走神。”
缝隙之中,传出声声的脸红心跳。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明天最后的剧情,正文很快就完结啦。
不过番外还会写一些。
*
第102章
第二日清早温敛辰时醒来时, 惊讶地发现燕妙妙已经不在榻上了。
昨夜两人荒唐几至天亮,温敛没想到她居然还能起得来床。
某位仙君蹙了蹙眉,暗道还是做得不够。
他披了袍子, 无须灵力感知便已经知道燕妙妙此时正在练武场中。
两人昨夜情到酣时,彻底将双方识海打开, 互通灵识行了道侣之实,身体与神魂交缠, 将对方彻底占用。
如今两人心神相牵, 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对方。
练武场边, 无形高墙伫立。
红影在其中翻飞舞动,手上未执兵器,却已将四周的空气震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花岗岩制成的坚实地砖随着期间灵力波动,一块又一块被轻易掀起,掷向半空还未升到最高点时,只见那巨型砖石突然裂开,猛然间化为齑粉落下,激起阵阵弥天的烟尘。
温敛毫不怀疑, 若非是在练武场结界的范围内,燕妙妙这几道术法使出,说不准便要削掉孤鸿境半座山头。
而她显然毫不费劲。
直到几乎整座练武场的砖石都化作了粉末,她的术法终于停了下来。
她凌空朝练武场边飞跃而来, 随着她身形越行越远,身后的粉末又丝丝缕缕地扬上了天,逐渐汇合重新聚成了一块块巨石, 回归原位。
她刚落到场边,天空中忽然响了一声闷雷。温敛抬头,见到孤鸿境上方才聚集的云层渐渐散开,紫色的闪电残留一丝余韵。
“你要渡劫了。”前几日在魔界,燕妙妙斩杀了不少魔族,累了不少功德,加之昨夜双休之后修为大涨,的确到了该渡劫的时候。
燕妙妙擦了擦额上的薄汗,没好气地看了温敛一眼。
“要不是你昨夜……”她嘟囔道,“……我修为哪能涨这么快……”
温敛是腾胜天的仙君,灵力精纯深厚,两人双修之后,燕妙妙如今的识海之中灵力充沛,精力旺盛得恨不能绕九州三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