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 她开口道:“ 皇上是怕臣妾胡言乱语给贵妃招来了晦气吗?”
虞容璧叹了口气:“ 皎皎, 朕不是这个意思。”
姜瑶月抬起头看着他, 眼中满是冷淡:“ 皇上是不是还要废了太子?”
明明虞容璧最清楚当日司天台监正的话,这么多日以来却对承乾宫不闻不问, 姜瑶月是一直闭门不出,可又怎么不知道宫里宫外多少人等着看她笑话。
又有多少人等着虞容璧为了葛采薇而废了太子。
姜瑶月心里清楚得很, 若虞容璧真的打定了主意, 就算她跪在他面前脱簪请罪都没用。
她知道再说下去, 自己反而徒惹虞容璧不快, 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说:“ 是臣妾失仪, 臣妾先告退了。”
语气却是怎么都不像请罪,而且不等虞容璧说话,姜瑶月转身就走。
“ 回来!”见姜瑶月这就走了,虞容璧留在原地喊了一声。
自从姜瑶月上回和他闹了脾气,虞容璧就再也不敢随随便便拉她拽她了。
在宫里也是一样。
姜瑶月闻声只侧了一下头, 发髻上的镶宝石碧玺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在她白皙的颈边晃了晃,然后她便回过头去,不再理会。
虞容璧按了一下额角,双眼因近日疲倦而有些发红,他又唤了姜瑶月一声,她仍是不应答,留了个背影给他。
虞容璧默默立了一会儿,等他再进去的时候,葛采薇已然睡熟。
见他独自进来,苏广藿朝他福了一福,放下了厚重的帐幔,然后才轻声对虞容璧道:“贵妃娘娘今日情况已好了不少,喝了药想来能睡到天亮。”
虞容璧点点头,看了重重帐幔一眼,苏广藿又接着道:“娘娘方才睡下前交代了奴婢,说是让皇上回去歇着,这几日在景仁宫也不得安眠。”
于是虞容璧转身便往外面走,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问依旧还在原地的苏广藿:“她是真的睡了?”
苏广藿回答得四平八稳:“有奴婢在,皇上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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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景仁宫之后,虞容璧既没有传轿辇,也没有让人牵了马来,而是一个人慢慢在道路上走。
去的方向自然不是紫宸殿,而是承乾宫。
虞容璧心里没来由地一阵害怕,不知道皎皎会不会把他直接拒之门外。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上明亮的星星,明日想来是一个好天气。
以前他生病的时候,葛采薇给他喂完药,总会告诉他:“若是明日就好起来,晚上便陪你去看星星。”
他便很想赶快好起来,为着病中一直闷着,也想出去透透气。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承乾宫很快就到了。
他一言不发地进去,姜瑶月正坐在镜台前独自一人梳理头发,从镜子里看见了突然进来的他,既没有起身行礼,也没有说话。
虞容璧就默默站在她背后,等她慢慢梳好那头浓密的长发,慢慢放下手中玉花鸟纹梳,这才走了几步上前去。
见他近前来,姜瑶月也不站起,而是只转过身子面对着他。
她冷着眼看着面前的虞容璧,想了想便忍住没有问他那么晚了来承乾宫做什么。
这会儿姜瑶月倒觉得虞容璧比先前瘦了一些,想来是为着葛采薇。
眼见着姜瑶月双臂又环抱了起来,虞容璧说话的声音也有些沙哑:“皎皎,前几日她病得实在太厉害。”
“宫中太医署的太医们都在,且苏广藿也是贵妃的身边人。”闻言,姜瑶月眉梢一扬,道,“这样还不好,又要他人如何?”
话甫一出口,先不论虞容璧听了作何感想,姜瑶月自己便先有些后悔了。葛采薇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也没有给她添过堵,甚至救过她和崽崽的命,如今葛采薇又是在病中,光是为了和虞容璧置气就如此去刻薄她,也实在不大好。
姜瑶月这么一想,自己便先耐下了性子,心上那一簇火也熄了一些。
其实虞容璧并未说起什么,哪怕只是为了崽崽,她也大可不必如此。
虞容璧倒不生气,只是没有再去提葛采薇,而是沉声道:“司天台之事早有预谋,为何要去理会?”
姜瑶月抬头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服软的意思,眼中却慢慢蒙上一层水雾,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哽咽。
“臣妾......臣妾只是怕皇上会为了贵妃而厌弃太子......”她使劲儿眨了一下眼睛,又低下了头,努力不让眼泪大喇喇地滚落下来,“我......我还怕......”
她还害怕什么,姜瑶月自己心里也不肯承认。
她似乎还在继续挣扎着,眼泪却掉得更多了。
虞容璧慢慢在她面前蹲下身子,看着她哭得眼睫上也沾着几颗细微的小水珠子,竟是无奈地笑了。
他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光洁脸庞上的泪滴,然后才道:“我答应你,永远不会废了我们的儿子。”
一直等到姜瑶月哭声渐止,虞容璧才传了宫女进来再为她梳洗。
等姜瑶月重新收拾妥帖,虞容璧依旧已经躺到了床上等着她。
他冲着姜瑶月拍了拍自己身边空出来的位置,姜瑶月面色还有些郁郁,却是乖乖地躺到了他怀里去。
姜瑶月一时没有睡意,睁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才道:“皇上这几天累不累?”
虞容璧也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养神,闻言立刻道:“累。”
他斟酌了片刻,到底还是对姜瑶月继续说了下去:“朕小时候身子并不算好,很多时候都是她陪着朕慢慢好起来的。”
这个她,不用说,姜瑶月也知道指的是葛采薇。
她默了一会儿,心中愧疚之感渐起。
“那会儿不肯喝药,母妃是从来不管朕的,更别提喝药了。”虞容璧低头看了窝在自己怀中的姜瑶月一眼,竟是说起了有些久远前的事情,“她总是想尽办法哄着朕喝药,一口一口喂下去,一定要朕把药喝完了才能停下。”
姜瑶月轻笑了一声,说:“那必定是要贵妃花上好一番心思了。”
“皎皎,她不是个坏人,这个朕一直很清楚。若她不好,便不会在朕落魄之时陪朕玩,最后又被指来了朕身边做宫女。”
姜瑶月倒是很果断,也不扭扭捏捏,而是直接道:“方才许多都是气话,并不是臣妾对贵妃有意见,臣妾谢她还来不及。”
虞容璧终于长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又有些小心翼翼,对着姜瑶月道:“其实也是她先前和朕说的,朕这才让你先出去,无非是怕过了病气给你。”
听到此处,姜瑶月了然,葛采薇果然蕙质兰心,既是姜瑶月过去看她,当着虞容璧的面这话自然不好是葛采薇亲自开口,否则倒像是虞容璧纵容着葛采薇把她往外面赶。
姜瑶月又想起一事来,便问道:“司天台为何会说出这种话?他们当真以为你会废了太子?”
夜已渐深,原本虞容璧也不打算立时就同姜瑶月说这些,只是她既然问了,虞容璧便也不会瞒着她。
“她素有些隐疾,一向也不大严重,只有偶尔入冬时会犯上一次。这次以为只是提前了一些,也就没声张,”虞容璧絮絮道,夜间私语之时,对着枕边人总是能多说一些,“请了太医来看又吃了药,药也是常吃的那一贴,原本是会渐渐好起来的,这次却是拖着一直不见好。”
姜瑶月想了想,又问:“施家难道还有心力把手伸到她那里去?”
“ 动了动施家的皮毛而已,”虞容璧看了她一眼,“ 不过是找个小太监把花粉加到她的饮食中去,一边吃着药也不易被发现。”
“看来施家是铁了心不要臣妾的儿子做那个傀儡了。”
虞容璧叹了一口气,这会儿倒是想了想又有几日没见过的儿子,到底也有些心软起来。
姜瑶月刚说完,自己也有些觉出味来,先前也是自己乱了阵脚,既然施家这次从葛采薇下手,算计着虞容璧会因相伴多年的葛采薇而废太子,那么虞容璧晾着自己和崽崽,其实倒也不是件坏事。
她的脸红了红,从前做事从不是这般只凭着心中一口气的。
怎么偏就这回这么荒唐。
姜瑶月只好又往虞容璧怀里钻了钻。
至于罪魁祸首施家,姜瑶月自然也不想善罢甘休了。
那时施家三番两次对她下手,姜瑶月因为怀着孩子也不好真的和他们去硬碰硬,但是这回她不想忍了。
无论是她还是葛采薇,都从未主动去招惹过施家的人。
如此想着,姜瑶月也不想瞒着虞容璧,便道:“ 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彻底收拾施家?臣妾真的怕哪日就遭不测了,便是如今的后宫里臣妾也没法管,施家东插一脚西使个绊子,谁能安宁?”
虞容璧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道:“ 我们才去施家老巢放了把火,他们也早回过神来了,这才等不及对贵妃下手的。”
“ 皇上怎么做臣妾管不着,”姜瑶月笑了笑,闻言直接道,“ 但在臣妾的地盘,臣妾也要帮着皇上再逼一逼他们。”
施家奸诈,背后还有个阴阳怪气的安国公府三房,这些人如阴沟里的老鼠,光是听着吱吱叫就让人心烦不止。
既是如此,还是将他们都逼上台面,图穷匕见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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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到了第二日,姜瑶月思来想去, 还是重新又跑了景仁宫一趟。
她昨夜去时虽没当着葛采薇的面说什么, 只是脸色怕也不大好看。
姜瑶月本想挑些东西一并送去,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拿, 倒是抱了崽崽一起过去。
对此,王姑姑又有了异议, 一来因为司天台的话,二来因为葛采薇病成那样, 对小孩子总是不吉利。
姜瑶月一点也不在乎, 司天台那样断言, 她偏偏就要把崽崽抱过去,此举何意, 就让那些人自己慢慢猜去吧。
姜瑶月这回去的时候,葛采薇倒是醒着, 她果然比昨夜看着还要好一些, 想来是找出了病因, 这便好起来了。
葛采薇靠在一只大引枕上, 脸色仍是苍白着,只是唇上有了些血色, 旁边只有苏广藿陪着,正拿着一本书在给她读什么。
她看见姜瑶月身边的宫女抱着崽崽进来,便立刻道:“ 臣妾生着病,娘娘把小太子抱来怕是不合适,快些抱过去吧, 娘娘也一同回去。”
姜瑶月却笑道:“ 昨夜晚了本宫便没久留,也怕扰了贵妃休息,贵妃今日觉得如何?”
葛采薇先是告了一声罪,她如今尚且还不能下地行礼,然后才回答道:“ 想来皇上也与娘娘说过了,本不是什么大病,找出了病因就好了。”
“ 贵妃倒是了解皇上。”姜瑶月在她床榻边坐下,撇了一眼方才苏广藿拿在手上读的书,原来是《诗经》。
葛采薇一愣,似是有些急切,忙道:“ 娘娘怕是误会了,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姜瑶月轻抬了抬手,将她后面的话按下,笑着轻声说道:“ 贵妃病中切莫心急,本宫只是随口一说的。”
往常姜瑶月笑得也不是不多,只是面对着底下一群千娇百媚的妃嫔们,总是形式大过真心,那笑时时挂在脸上,倒让人分不清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似覆着一张面具,看上去是笑着,实则冷冰冰的没有鲜活气。
葛采薇看她此时笑着,只一眼便觉出同之前的不同来,眼底透着璨然,乌黑的瞳中像藏了一颗明珠,一时连她的眼角眉梢都生动起来,浑身上下都有些松快的样子。
葛采薇一向敏慧,这才放下了心。
此时苏广藿正要告退,姜瑶月却将她留下,还问:“为何读起了《诗经》?倒不是说《诗经》不好,只是病中解闷的玩意儿,不如本宫送几本话本子过来。”
葛采薇笑着应下,苏广藿却一本正经道:“贵妃娘娘平日只拾起来看几页,如今病了,奴婢倒好慢慢读给她听了。”
“广藿抬举我了,”葛贵妃笑着看了她一眼,又对姜瑶月道,“臣妾勉强之识得几个字,自己读的时候多有不解的,还要广藿来解释了听。”
葛采薇因自小就来了宫里做宫女,是以只略识得几个字,《诗经》还算是浅的,她读着尚且有些吃力。
姜瑶月想了想,便道:“说来贵妃的名字也是里头来的,苏掌药可有读到那里?”
“头一篇读的就是,”苏广藿难得地笑了笑,“贵妃娘娘也很喜欢听。”
几人又闲话了几句,自入了宫以来,姜瑶月其实也少有这样的时候,宫里头的人哪有什么真心,便是闲坐聊天也要时时提防。只是葛采薇的一些所作所为加之虞容璧昨夜的话语,到底让姜瑶月有些卸下心防,而苏广藿此人,姜瑶月接触得也算很多了,她实在与宫里面其他的女人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