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绿檀就着烛光在她床榻旁绣着一块锦帕,听见姜瑶月翻了个身便立刻放下手中针线去看她,见她醒来便笑道:“奴婢估摸着娘娘也是该醒了,这会儿刚是传晚膳的时候,皇上已经在外面了,娘娘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
姜瑶月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外头自然比不上自家的床榻舒服,她伸了个懒腰,问:“他什么时候来的?”
“早前便来了,知道娘娘在睡觉便进来看了一眼,”绿檀知道姜瑶月问的是虞容璧,便回答道,“特意吩咐了我们不要吵醒娘娘。”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外头召了人进来,又亲自服侍姜瑶月起身。
一通折腾下来,姜瑶月到出去又是花了不少功夫。
因已是晚上,姜瑶月也不想太麻烦,只挽了个松松的坠马髻,上面簪了一根羊脂玉发钗并一朵绒花,慢吞吞走出去之后见虞容璧正坐在那里等她,菜是上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也没去动。
一旁崽崽也在,两个人看着有些自顾自的,一点都没有交流,宛如陌生人。
姜瑶月走快了几步,在虞容璧身边坐下,还问:“皇上饿了吧,怎么不先用晚膳?”
虞容璧见她关心自己,立刻便笑了:“你来了一起吃。”
他觉得还是回了宫好,在宫外面他由着姜瑶月放肆,姜瑶月一点都不像这会儿这样对他温柔。
毕竟他是皇帝,姜瑶月在宫里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的。
姜瑶月又冲他甜甜一笑,却没有先用膳,而是把奶娘手中的崽崽接过来逗了一会儿,一边又细细问了崽崽近况,这才又重新把他交还给了奶娘。
虞容璧也没有用膳,他连倒了三杯酒喝了,一声不吭。
姜瑶月不经意瞥了一眼过去,发现他看崽崽的眼神里带了一丝不能被轻易察觉的嫌弃。
当然,因为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虞容璧,他不像姜瑶月之前一样,有了空便时时陪着崽崽,崽崽便更不认识他了。对于崽崽而言,虞容璧只是一个想起来了就逗逗他的人。
姜瑶月想了想,终归父子关系还是亲近一点的好,崽崽是虞容璧的嫡长子,即便他后头还会有其他儿子甚至有更喜欢的儿子,但是崽崽还是不大一样的。
姜瑶月转头看了一眼奶娘怀里的崽崽,心想:母后为了你日后不会轻易被废,你自己也要聪明一点。
她伸出一根手指放到崽崽面前,崽崽一下子将她的手指握住,她问:“崽崽想不想母后?”
虞容璧有些不耐烦了,他觉得孩子在场没完没了了。
崽崽咧着嘴“咿呀”了几声,谁都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是光看他使劲儿蹬着的脚丫子和笑着的脸,想必小太子看见亲娘心里是开心的。
姜瑶月满意了,又牵着崽崽握着她手指的手,指了指身边的虞容璧,问:“那有没有想父皇?”
结果崽崽刚好对上了虞容璧一向冷冰冰的眼神。或许还要比平常更冷一些。
几个月的孩子毕竟只是什么事都不懂的婴儿,崽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姜瑶月心里有些绝望,你母后要给你铺点路,你自己却一点都不争气,你在你父皇那里失宠指日可待。
一听到崽崽哭,虞容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竟然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这下姜瑶月也愣住了。
眼看着姜瑶月的柳眉渐渐蹙紧,而周遭的宫女太监也不敢发出什么动静,虞容璧突然有些慌了。
他向明显不知所措的奶娘招了招手,奶娘战战兢兢地抱着崽崽往虞容璧这里挪了几步,愈发不知所措。
然后一屋子的人就看着虞容璧硬是从奶娘手中抱走了崽崽,崽崽本来就在哭,这下更是临近了崩溃边缘。
从崽崽出生开始,虞容璧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十个手指是肯定数不到的,五个手指能不能数到也是个问题。
崽崽胆子倒也大,一边哭着,一边也没忘了手脚并用地进行反抗,胡乱地使劲乱舞乱蹬着,想打到面前这个人。
不过这回虞容璧抱孩子的姿势颇有些奇怪,倒不能说不熟练,看着是极熟练的,双手往崽崽咯吱窝下一搂,然后把他举起,远离自己使自己免受崽崽攻击。
崽崽就这样被他擎着,除了姜瑶月,也没人敢把他从虞容璧手上拿走。
皇上抱太子,天经地义。
姜瑶月这会儿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虞容璧再怎么也是亲爹,总不可能抱孩子是为了把他扔到地上摔死。
崽崽哭了几声,还不忘转头去看看周围,像是知道了好像没人会来解救他,自己便慢慢停下了哭声。
只是姜瑶月到底没忍住把自己心里的问题问了出来:“皇上是不是外面还偷偷生了孩子,不然怎么那么熟练?”
风水轮流转,今晚终于轮到虞容璧愣住了。
他第一反应是怕姜瑶月误会了,然后才赶紧为自己辩解道:“没有,朕以前抱猫就是这么抱的。”
崽不如猫。
说着,他又怕姜瑶月不相信自己,反正崽崽也安分了下来,虞容璧便直接把他放下来,再往怀里一按,弯起的手臂上一放,脸朝下。
是正正宗宗抱猫的姿势。
姜瑶月被他的操作惊呆了,张了张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反而是崽崽,方才倒是哭着,这会儿被当只猫却一点都不介意,倒着趴在虞容璧手臂上,抬起头转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东看西看。
虞容璧大概还嫌不够,一边看着姜瑶月,一边顺手摘了崽崽的帽子,往他长了细密柔软的头发的头上接连撸了好几下,像撸一只猫那样。
这还没完,撸着撸着崽崽还被撸得笑了起来。
姜瑶月突然觉得丢人现眼,一个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一个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把趴成一只猫又笑得眼睛都看不见的儿子从虞容璧手里提出来,重新交给奶娘,然后才淡淡道:“皇上用膳吧。”
过后,姜瑶月便默默地用起了比寻常要晚一些的晚膳,一言不发。
既不亲自给虞容璧夹菜了,也不张罗着让伺候的人给他布菜。
一点都没有往常那般热络。
不过姜瑶月不是那种钻牛角尖又难哄的人,她吃着吃着便慢慢消了气,也想通了,当猫就当猫吧,反正亲爹亲儿子都不介意,她也就随他们去了。
看着也挺可爱的。
他们愿意多趴几次也不是不可以。
哪怕虞容璧直接宣告天下,本朝太子是只猫,她也没话可说。
在虞容璧第五次没话找话,问姜瑶月某一道菜有什么说头之后,姜瑶月回答了之后终于开始主动搭理他了。
崽崽今天加戏了吗?加了(づ ̄ 3 ̄)づ
第91章
在用膳时,当着一屋子宫女太监们的面, 姜瑶月谈的当然是正经事。
她先让杏檀给虞容璧盛了一碗顿得烂烂的鲜笋老鸭汤, 看他喝了几口之后,才问:“ 那事皇上打算怎么办?”
一旁的王姑姑倒也机警, 才听她问了一句,便立刻指了一些人下去, 只留下贴身伺候的几人。
虞容璧的心思放在这上头的没多少,也不大当一回事, 他早就看开了, 只是既然是姜瑶月问, 他便好好想一想。
他放下筷子,喝了姜瑶月才给他满上的酒, 便说道:“ 母后那里没什么特别的响动,倒是苏广藿亲自来报了一回。”
苏广藿做事细心严谨, 既让她来了行宫照料张贤妃, 她在虞容璧回来第一日就急着来见他禀报, 这倒是一点也不奇怪。
姜瑶月想了想, 还是问道:“ 张母妃那里如何?”
虞容璧又继续道:“ 苏广藿说母妃的身子调理得差不多了,本就无大碍, 只是双腿因为长期被禁锢且受铁链磨损,日后行走怕是多有不便。”
不良于行是不太怕的,张贤妃总不会再倒着回去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除了自己不方便些,其余皆有宫女太监服侍。
姜瑶月闻言点点头, 说:“ 苏掌药的医术是不错,便是没有太医来也是放心的,只是……”
虞容璧看了她一眼,在宫外的时候跳脱得很,回了宫又开始有些小心翼翼了。
他道:“ 有什么便说,不用顾忌。”
“ 皇上打算如何安置张贤妃?”姜瑶月问得很是周全,“ 还有太后那里,好不好的在天下人眼里总是你的生母,不可能一辈子不再见面的。”
其实姜瑶月也明白,张贤妃那里倒好解决,不过是将她安置妥当,从此让她颐养天年。难办的却是太后那里,不知道还罢,只是原本母子关系就一般,这下得知太后所作所为,无异于让两人之间雪上加霜。
虞容璧脸色未便,连眼角都没动一下,语气中又多了些平日的淡漠:“ 她做下荒唐事的时候就该想到有朝一日事发。”
这口气已是极不好的,对着姜瑶月竟是没给太后留一点点体面。
不过也难怪他如此不满,换了谁都难以接受。
再细想想,只暗中囚禁张贤妃一条,便足够虞容璧受天下唾骂。
张贤妃再怎么样也是虞容璧的养母,把他养到做太子及至登基。而今他的生母却极尽虐待张贤妃,莫说一旦传出去一定有人不信虞容璧先前一点不知,甚至会猜测虞容璧放纵生母薄待养母。
再者即便是真的不知,虞容璧又要如何去处置太后,若真的处置了,岂不是会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周围只略剩了几个人,姜瑶月一边给虞容璧又斟了一杯酒,一边道:“ 你们都出去,本宫要与皇上饮几杯酒。”
秦公公和王姑姑便领了人鱼贯而出。
人一走空,虞容璧到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这样令他有些为难的事,竟也不太怕在姜瑶月面前表露了。
继而他心尖子又动了动,虞容璧看得很清楚,姜瑶月如今的周全,又与先前不大一样,细说这些倒有些关心着他的意思。
虞容璧也对自己已盘算好的全无保留,他对姜瑶月道:“ 母妃还在人世的事还是瞒下的好,至于母后,她既这么喜欢待在行宫,便让她一直留在邀仙台,清净又不用见人。”
“ 这……”姜瑶月虽觉如此算是唯一可行之路,又怕做起来难,“ 张母妃肯?”
太后倒可暂且按下不说,毕竟先前三催四请她回宫,她却不愿的事众所周知。
可张贤妃如何肯受这个委屈。
“ 皎皎,母妃一直都是个聪明人。”虞容璧看着姜瑶月,慢慢道,“ 她若不聪明,就不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而是在我的孪生兄弟夭折之后继续像以前那样待我。”
他没有直接回答姜瑶月的问题,姜瑶月却霎时懂了几分。
形势比人强,眼下的情况,张贤妃能留下一条命已是她万幸,她不肯也得肯。
答应了余生便还有望,若不答应,她就算死了也是没人知道的。
既然虞容璧都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了,那么也免去姜瑶月一番心思了。她思来想去,自己总归是皇后,完全不管由着虞容璧去好像也不大合适,想着便又道:“母后总这么留在行宫,外头倒好瞒着,只是公主那里怕是难说,总不能不让她见人。”
虞令琼从小长在太后膝下,母女俩亲密无比,一日两日不见到太后还好说,日子久了必定要起疑心。按着虞令琼的性子,哪怕让她见了太后,而太后却形同软禁于行宫,到时候也怕是不闹一场不罢休的。
提起姐姐,虞容璧脸色更显不耐,若姐弟关系尚可,他倒是能好好去与亲姐姐再细说一番,可惜的是两人多年只能维持表面和平。
不过姜瑶月说的这些,他也已经想好了对策。
虞容璧饮下一杯酒润了润嗓子,道:“不拘着她,她想来行宫就来行宫,想去邀仙台见母后就去见去。”
姜瑶月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沉默片刻后,她到底说了句:“要不要臣妾去与公主好好说一说详情。”
“不必,”虞容璧否定得很是干脆,“皇姐的性子向来古怪骄纵,她若听了一定不肯信,反而会迁怒于你。”
姜瑶月还是放心不下,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若太后与她诉苦,岂不是成了你的不是,公主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虞容璧轻笑一声,似是有些轻蔑:“那就不要怪朕一点情面都不留。母后做了什么,让她自己去与女儿解释,不必再要我们费心。”
姜瑶月慢慢也觉出味来,虞容璧的什么都不说倒也算是个办法,虞令琼再强也强不过虞容璧,出了事的是太后自己,她头一个不想女儿再去闹。如此让她们母女二人自己去私下里说,无论要不要说实话都是太后自己的事,若是真的对女儿难以启齿,而虞令琼又转过头来问虞容璧,虞容璧也只消再推回太后那边,本就不是他惹出的事端。
两人又一边小酌,一边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事情,因为回来之前总是在一起,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好说了,又是刚刚回来,总是奔波了一路还有些劳累,虞容璧看样子是不会回云山岚居了,姜瑶月一颗心又渐渐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