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姜瑶月就听着连氏面无表情地从百年前的德惠皇后一路讲到了姜瑶月前年出嫁的某位堂姐——概无例外,都是姜氏所出素有贤名的女子。
“老夫人对娘娘抱有多大的期望,想必娘娘心里比谁都清楚。”连氏讲完了那一串姜氏女,又接着说道,“您是姜家这一辈里最出众的,自幼时起老夫人便对您多加用心。即便是娘娘还年轻,一时不能再使安国公府如昭熹皇后在时那般鲜花着锦,也要时刻记得老夫人的教导,只需中规中矩着,何愁没有将来?”
听得姜瑶月心头一股怒火直往上堵,她瞥了一眼立在眼前的连氏,话虽说得重,她倒没有很怨怒这位伯母,无非都是姜老夫人的意思。
“大伯母先坐下再说。”姜瑶月这才道。
连氏却摇摇头,道:“老夫人还在国公府里等着臣妇的信儿,臣妇接下来说的话,娘娘可要仔细听了。”
姜瑶月才勉强挤出来的一丝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果然连氏这趟来得不简单。
姜瑶月冲身边的王姑姑和杏檀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刻意会,悄无声息地便领着立于殿内的宫女等离开,只余一个绿檀在姜瑶月身边伺候。
连氏顿了片刻,才道:“锦月只比娘娘小了一岁有余,如今也已到了谈婚论嫁之龄,老夫人和三弟妹为着此事四处相看,希望她觅得佳婿。”
这事汤氏来时倒是与姜瑶月提过几回,若是汤氏来讲,姜瑶月并不奇怪,放到了此情此景下,姜瑶月的心也跟着冷了下来。
“所以大伯母此次前来,总不会是奉了祖母的命令,想让本宫替妹妹找一户配得上她的人家?”姜瑶月语气中带了讥讽。
连氏倒吸了一口冷气,勉强应付道:“自然不敢来劳烦娘娘。”
“大伯母向来是不说多余的话的,今日怎么也与三婶娘一样了。”
在安国公府中,连氏操持家务主着事已有些年头,不说有多能干,至少杜氏交代的事情都能办得稳妥。
她为人板正,处事也算公道,安国公府的人不说对她全然心服口服,但也服她管束。
面对姜瑶月显而易见不留情面的话语,连氏头一次在心里埋怨了婆母姜老夫人。
好事都是三房的,得罪人的事的事都要她来做。
不过连氏很快便将自己开解了出来,将来袭爵的自然是他们大房,她是名正言顺的安国公夫人,既是安国公府的事,没有比她出面更妥当的了。
姜瑶月在一旁冷眼觑着连氏神态,见她复又镇静下来,便再也忍不住嘴角冷笑。
连氏道:“老夫人于锦月的亲事上已有打算,这才让臣妇进宫与娘娘商议。”
“娘娘的身子越来越沉,再有几月便是临盆之期,此后更要抚育皇子,自然要分出许多心去。”连氏斟酌过后才道,“老夫人的意思是,锦月与娘娘同为姜家女儿,不如让锦月进宫,一同为娘娘分忧,到时二人在宫中互相扶持,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饶是已有些准备,姜瑶月听了连氏的话还是呼吸一滞。
她反应一向机敏,脑中并未再细思几分,只立刻回道:“祖母既已想得妥帖,又何必再来与本宫谈什么‘商议’?”
连氏能料到姜瑶月不快,却没想到姜瑶月竟如此不留情面。
统共入宫做皇后连一年都没到,这脾性竟与在家时大相径庭。
那会儿的姜瑶月温柔娴雅,进退得宜,是小辈中所有姜家女儿的榜样。
哪里像现在,高高端坐于座上,细长白嫩的脖颈微微仰着,居高临下,透着冷然与不屑。
连氏这才惊觉,座上之人已是大梁万人之上的皇后,并非当日尚在安国公府时那个处处谨言慎行,恪守礼教的姜氏女儿。
连氏不由动了动立得有些发麻的脚,又道:“娘娘是后宫之主,这是安国公府的道理。”
“那本宫可真要多谢祖母给本宫留这个情面了。”姜瑶月冷淡道,“不过本宫倒是很想知道,若本宫不答应呢?”
连氏是有备而来的,姜老夫人早料到姜瑶月或许不会乖乖听话,是以早就将一套说辞教给了她。
她道:“娘娘不必思虑过甚,锦月既是娘娘的妹妹,日后又是娘娘底下的妃嫔,是永远越不过娘娘去的,反而是娘娘最能信得过的人,能助娘娘一臂之力。”
“太后还未回宫,”姜瑶月倒也不想为难连氏,只找了个借口,先应付了事,“此事不是本宫一个人说了算的。”
连氏道:“太后娘娘不在,娘娘更理当做主。”
如此手笔,一听就不是能出自连氏本人之口的,姜瑶月要是信了,就白做了姜老夫人这么多年的孙女。
她还尚未做什么,杜氏尚且对她诸多不满,又怎会看不出杜氏是要扶持姜锦月上位,后位一事倒要另说,但至少要有一个听安国公府与杜氏的话的姜氏女在宫中。
连氏心里也叫苦不迭,继续听姜瑶月道:“ 祖母要大伯母带到的话,本宫已知晓了。大伯母回去的时候,千万不要忘了告诉祖母,本宫的答案。”
姜瑶月一字一句道:“本宫不答应。”
春日和煦,连氏却被姜瑶月的话乍出了一身寒意,差点把持不住抖上一抖。
杜氏为人独断刚毅,既交代了连氏来,就没有让连氏落败而回的打算。
连氏面对姜瑶月连连想退,再思及杜氏,又怯步不敢往后。
后宫之事连氏是万万不敢多加妄言的,但话已至此,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劝说道:“安国公府是娘娘的母家,是娘娘的至亲,种种考虑自是以娘娘为重,不会有害娘娘的道理。锦月进了宫,岂不是比其他不知底细之人更为贴心?”
姜瑶月叹了一口气,道:“大伯母请回吧,此事本与你无关。”
连氏闻言却将心一横,干脆上前道:“老夫人让臣妇告诉娘娘,安国公府就如同一棵大树,咱们就像是树上的叶子,子孙后代皆要或多或少依附其生存,不仅仅是娘娘,还有娘娘的父母兄弟。”
威胁之意乍现,姜瑶月却反倒如释重负,姜老夫人终于使出了这一招。
杜氏能说出这样的话,倒也是在情理之中,姜瑶月并不奇怪。
但不得不说,姜老夫人深知打蛇打七寸的道理,懂得怎样拿捏姜瑶月才有效。
她的父亲素来是最无用之人,大半辈子靠着安国公府才能衣食无忧,做个富贵闲人,饱食悠闲终日,连个官都没有捐。
何氏又不是要强之人,便是想要些强,有这样一位夫君,也终归是低了其他妯娌一头,往常只靠着女儿在姜老夫人跟前得脸,才勉强能直一直腰,不算太落人之后。
至于弟弟姜行钰,姜瑶月心头泛起苦涩,父母之事她已无力去改变,但这个嫡亲的弟弟是她进了宫都一直记挂在心里的。
姜瑶月虽只比姜行钰大了三岁,但自小却时常提醒弟弟,要多读一些书,只有自己争气了,别人才不会轻贱你。
她自懵懂孩提之时起,就担心弟弟也学着父亲的样,浑噩度日。
好在姜行钰懂事,于读书上不说天资过人,也还算有些天赋,放到姜家子弟中,不是最拔尖的那一个,倒一直名列前茅。
姜瑶月素来知晓杜氏本性,话既已出口,若她不应,杜氏是万万不会对二房留情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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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殿内依旧没有多余的宫女太监。
连氏走了已有大半个时辰,姜瑶月却坐在那里一动未动, 也没叫人进来, 还是只一个绿檀陪着。
绿檀看得心焦,思忖再三还是道:“娘娘身子重, 总这么坐着未免不舒坦,不如奴婢扶着娘娘出去透透气儿吧?”
姜瑶月摇摇头, 并未说话。
方才连氏的话语——或者说是杜氏的,如同鬼魅一般缠绕在姜瑶月耳畔, 一句才了, 另一句又悠悠起了头。
——“娘娘想一想钰儿, 他正是要安心念书的时候。”
——“二弟和二弟妹养了娘娘出来,这才是天大的福气。”
......
二房积弱, 姜老夫人根本不用多花心思,只消动动小手指, 便能让宫里的姜瑶月为着至亲苦不堪言。
绿檀跟着姜瑶月多年, 知她心中所烦所忧又无处可诉, 此刻四周无人, 便劝道:“二老爷好歹是老夫人亲子,有些话想来也只是说说而已, 娘娘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顾全自己。”
姜瑶月疲惫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父亲糊涂了一辈子,她做儿女的无力去管,即便要怨要指责, 也为时已晚。
她只担心自己的弟弟。
若她已根基深厚,那也是不怕杜氏的,可是她才进宫不到一年,杜氏就急着断她翅膀了。
姜瑶月苦笑,杜氏又怎能容忍她能完完全全独当一面的场景,她根基深厚的那一天?
即便她是昭熹皇后,杜氏怕也不会安心。
“绿檀,我从来没想过要抛开安国公府。”姜瑶月喃喃道,“她要的,只是一个能被全天下赞颂的、出自姜氏的贤后,光耀安国公府的门楣,扶持安国公府,让她脸上有光。”
她只恨自己无用,不能保护父母亲人。
要说真的危及他们的性命,姜老夫人倒不至于下这个狠心,姜瑶月也不是不能勉力与其相抗。
但姜行钰不能就此被耽搁,如果失去了家族的庇佑,姜行钰又如何立足?
此时退下一步,对姜老夫人服软只是一时,只要姜行钰日后有出息,她一时的韬光养晦才能有意义。
到那时,她的孩子也能长大一些了,这也是她另一个倚仗。
争得眼下之快,而断送了姜行钰的前程,自己又羽翼未丰,实是得不偿失。
这就是身为女子的悲哀,即使她贵为皇后,依旧逃不开依托于家族与男子的牢笼。
想明白了这些,姜瑶月虽忍不住一阵心寒,却慢慢平静下来。
绿檀又静静陪着她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就见姜瑶月起了身道:“绿檀,去请皇上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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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容璧今日一早便有些不开心。
一大早下了朝,秦公公就来告诉他,他的马病了,倒不是大病,而是马厩的小太监一不小心给马喂多了,马好像撑着了。
但是近日他要再骑他的马,是不行了。
秦海问:“皇上不如再换一匹马骑,换一匹也是一样的,都是千里良驹。”
虞容璧摇摇头,又道:“算了。”
不如晚上去找皇后玩。
但是这话他没有再对秦海说。
结果到了将将就要传膳的时候,承乾宫就来了人请他。
正中虞容璧下怀,他一刻迟疑都没有,立刻就往承乾宫去了。
入了承乾宫,姜瑶月这里才刚摆了一桌子菜,见他过来,姜瑶月也并未起身相迎。
而是笑着先用手指试了试温着的酒壶的外壁,青白釉的瓷器上温度正好,姜瑶月这才斟了酒。
虞容璧随意坐下,抬手便将那杯酒喝了。只要他来得不是太晚,姜瑶月时常都会奉上一杯温酒,喝下去四肢百骸都暖了,极为熨帖,如此几回,不必姜瑶月再提醒,他自己便也习惯直接拿来酒喝了。
眼见着姜瑶月又往他碗里夹了一个假野鸡卷,脸上依旧笑吟吟的,与往常一般无二。
虞容璧丝毫没有多想。
姜瑶月心里却似有一根针在扎,时不时地刺上那么一下,疼倒是没有多疼,只是惹得人不痛快。
于是姜瑶月决定长痛不如短痛,快刀斩乱麻。
虞容璧一口吃食还没咽下,就听他的皇后道:“施氏进了冷宫,贵妃和和妃不爱出门,后宫太过冷清,臣妾怕太后回来见了不喜,选秀之期又还未到,就想了一个法子,臣妾娘家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年龄正相宜,臣妾想让她也进宫来陪陪臣妾。”
虞容璧还未反应过来姜瑶月的意思,又自己倒了杯酒喝下,道:“太后不会不喜......不过你自己做主就行。”
姜瑶月也暂且没去管他听没听懂,只是继续自顾自道:“臣妾这位堂妹长得花容月貌自是不必说的,自小与臣妾一起长大,也是一般教养,但凡见过的没有说她不好的......”
“那你给她找个好人家。”虞容璧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听姜瑶月讲一个他从来没见过的人身上。
姜瑶月愣了,满腔勇气顿时泄了一半。
她讲得都如此明显,但虞容璧好像并没有听明白,也不愿多费心思。
要是杜氏和汤氏见了,怕是要气得厥过去。
姜瑶月既然开了口,即使虞容璧再不开窍,她也没有打退堂鼓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