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说,虞容璧就连紫宸殿都不回了,反而留在了承乾宫。
至于玉堂宫,虞容璧实在没什么兴趣。
宫里也没一条宫规规定过,宫妃入宫第一晚,皇帝必须去她的宫里。
就像是袁妙嫣,虞容璧也从没有去过她那里,甚至不记得她住的宫殿叫什么名字。
姜瑶月就这样整整霸了虞容璧半月有余。
先时还总要找些理由留他,有时是邀请他留下品尝小厨房精心准备的宵夜,有时是让虞容璧给她看怎么用袖箭与小箭矢,有时叫来教坊的阿璇她们来献舞——阿璇先前为了死去的姐妹胡素儿而敢来姜瑶月面前陈情,倒是很让姜瑶月佩服。
没几天姜瑶月就发现,好像无论找什么理由,虞容璧都会乖乖留下来过夜。
于是她干脆换了一种简洁的方式,一用完晚膳就对虞容璧道:“皇上今晚也留下吧!”
虞容璧也不拒绝。
再后来姜瑶月什么也不说了,虞容璧竟也不提要走,主动留在了承乾宫。
宫里一时也只能称赞皇上与皇后鹣鲽情深,好得蜜里调油。
只有那胆子大的才会夸上一句,皇后娘娘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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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国公府。
已至深夜,姜老夫人杜氏的房内仍然明烛高照,间或传来私语之声。
屋子里只有杜氏和汤氏两人。
“我想着,这总是与你来说才便宜,”杜氏抿了一口手边沏好的酽茶。
汤氏难得没了平日那张笑模样,哀哀道:“还求姨母想个法子出来,外甥女儿已经连着几夜没合上眼了。”
虽说杜氏平日就偏爱这个远房外甥女,但连氏是长房大儿媳,府上若有了什么事,杜氏第一想到的还是与连氏商议,今日连氏却只在饭后留下伺候了一会儿,就被杜氏打发走了。
姜老夫人斜了汤氏一眼,道:“人都送进了宫里,端看她自己造化。”
听了这话,汤氏倒也不急,她素日就深知杜氏秉性,既是将她单独留至深夜,绝不会只独独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废话。
汤氏道:“这事说来原也是我们三爷的不对——姨母是知道的,他做事一直小心谨慎,这才勉强有了今日,不至于给祖宗丢脸。明明是做了这么多年的事,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错,若是累得国公府和皇后娘娘可怎么好......”
“行了,”杜氏毫不留情面地打断了汤氏,“你心里那些心思,别打量我看不出来。不过这回倒也不怪老三,施家盯得紧,老三才倒了霉。”
姜老夫人对三儿子被施家的人纠住错处一事有些不以为意,施家几百年世家门阀,安国公府不能与之抗衡一点也不算冤,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是她却对姜瑶月非常不满意,她奈何不了施家,竟连姜家的人都没管好。
祸事才由此而起。
她嫁来安国公府已有五十年,早就将国公府荣辱系于此身。
对于姜瑶月,姜老夫人承认是自己失了手,错看了她。
既是错的,就要改正回来,才不至玷污了门楣。
杜氏在安国公府一辈子,不是临到了老让亲自教养出来的孙女来打她的脸的。
这些话杜氏自然是藏在心底里,不去与任何人说的。
杜氏沉思片刻,才压低了声音,对汤氏道:“你也不用太替端嫔心急,宫里的事最是说不准。”
汤氏的心果真放下了一半,然而她还是用她保养得宜的手指捻着帕子,往眼角上捂上了两下。
还强撑着苦笑道:“姨母是知道我的,看着是聪明,其实是绣花枕头,三爷出了这样的事,锦月又被送进了宫,还......”
“老三早就没事了,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才赋闲一段时日。”杜氏叹了口气,“我让端嫔入宫,也不仅仅因为她年纪性格正合适。”
“这还多亏了姨母从中调停,施家才肯那么轻易就松了嘴。”
杜氏听了汤氏的话,并没有出声。
汤氏又重新忐忑起来。
果然,不久之后就听杜氏道:“淮阴施氏岂是那么好相与之辈?”
汤氏心头一惊。
“你告诉端嫔,让她做好姜家女儿,其余自不会少了她。”
“那皇后娘娘那边......”汤氏忍不住问。
姜锦月毕竟是汤氏的亲生女儿,即便有杜氏在前面顶着,汤氏不担心那也是假的。
如今的皇后是姜瑶月,若她一直不肯松口,姜锦月在她手里得不了一点好处。
原本汤氏是极有成算的,入宫到底也不错,日后前程如何先不说,姜瑶月和姜锦月是堂姐妹,姜瑶月不至于对姜锦月下狠手。
汤氏的神色落在杜氏眼中,姜老夫人看得分明,竟嗤笑一声,道:“我原先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没成想你竟真是个绣花枕头,一点不错。”
汤氏知道这是姜老夫人又另有话说,连忙赔笑:“姨母就与我好好说说罢,我也好去教锦月,她年纪小不懂事,我怕她坏了事。”
姜老夫人听后点点头,姜锦月于她而言只是安国公府众多小辈中的一个,不比她当初手把手□□姜瑶月,姜老夫人对姜锦月知之甚少,自己亲手养出来的人都能生了二心,更遑论其他人。
“外头的事是男人们的,咱们女人不该插手,便是我说了你也不懂。”姜老夫人道,“皎皎到底还年轻,也是我往日太纵着她,惯得她如此任性,不肯听话。”
姜老夫人那双没有因岁月而浑浊的眼睛眯了眯。
“凭她是皇后,凭她再受宠,她都没有明白一件事,首先她是姜家的女儿,其次她才是姜瑶月。没有安国公府,又哪来她的今日?”
汤氏笑道:“不多时二爷也自有恩典的。”
提起不争气的二儿子,姜老夫人显然兴趣有缺,她拿起一串佛珠捻了一圈,重又放下。
“老二能成什么事?便是给他加官进爵,他离了国公府,也是立不起来的。”
“钰儿书念得倒不错,”汤氏心里渐渐有了底,“不瞒姨母说,二嫂的两个孩子倒实在让人羡慕得紧,皎皎做了皇后,来日钰儿也有了出息,两相得宜。”
姜老夫人摇摇头道:“姜家子侄众多,行钰不过是略出色了些,照他亲姐姐的性子来看,我也怕他年少轻狂了。”
汤氏清楚杜氏一向不喜后宅过多议论男子前程之事,便继续在一旁赔着笑,不再多言语。
姜老夫人的手指了指略有些昏暗的烛光,汤氏立刻拿了小银剪去剪烛花,一壁又紧紧竖着耳朵听着。
“原本只等她平平安安诞下皇嗣,于国公府来说是天大的喜事。”姜老夫人顿了顿,继续道,“有皇上的爱宠固然好,但她既已做了皇后,就不能局限于此,有一个好名声,把后位坐稳当了,再管教好子女,一眼可见将来更大的福气。”
“我是老了,往宫里递了几回话,她哪回肯乖乖听我的。便是锦月的事,也来得极为不易。”
汤氏忙道:“还是要姨母出面,皇后娘娘才肯的。”
“锦月的玉堂宫离承乾宫近,她这些日子门庭冷落倒也不是件坏事。”
姜老夫人说完便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把汤氏往自己跟前又拉了拉。
“也不必刻意去提点锦月什么,她知道得越少越好,沉不住气反而坏事。你只需跟她说,且再忍几日,紧闭了宫门,过她自己的,外面出什么事都不要出面。”
汤氏一时猜不出杜氏用意,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却听杜氏道:“其余的你暂时也不必知道,也不许在别人面前多言,安国公府自有打算。”
第51章
大梁自开国以来便有一个惯例,盛春之时王公贵族要去距京城不远的灵山围猎七日。
据闻当年德惠皇后虽母仪天下, 却时常想念少时乡野市井生活, □□不忍妻子闷闷不乐,便于第二年春日带着德惠皇后来到了灵山, 借围猎之名实则只为皇后展颜一笑。
灵山原本也不叫灵山,德惠皇后姜氏爱极这里山清水秀, 颇有家乡之貌,故才赐名灵山。
虽则是春猎, 本就不猎取怀胎的禽兽, 但德惠皇后怜惜那些猎物同样历经一冬苦寒, 于是提出若非失手,不得随意猎杀猎物, 依旧将猎物放归山林。
去岁的春猎是没有成行的,盖因那时先帝才驾崩不到一年, 又正值帝后将要大婚, 虞容璧便干脆取消了春猎。
姜瑶月对春猎倒没有过多期待, 反正今年她是去不了的, 人到了春日本就犯懒,更何况她如今身子重。
不过她是清楚虞容璧的性子的, 知道他怕是早就在宫里憋坏了。
于是在一次虞容璧提起春猎之时,姜瑶月便笑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停了一次也就罢了,今年时节气候不错,皇上出去散散心。”
姜瑶月又冲他挤了挤眉眼:“总在宫里待着, 人都要发霉了。”
虞容璧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本就有些蠢蠢欲动,难得有个机会去外头玩,奈何把姜瑶月一个人丢在宫里又实在不像回事。
既是姜瑶月自己都开了口,虞容璧也就心安理得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姜瑶月隆起的肚子,却没有说话。
“皇上不用顾虑臣妾,”姜瑶月立刻道,“臣妾早就算过了,臣妾离着春猎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太医又一日三回地来看,回回都说稳妥得很,春猎不过七日,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她轻笑一声:“只怕到时候皇上又回了宫里,还要嫌看厌了臣妾这张脸。”
调笑间虞容璧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补了一句:“不会。”
又道:“那几日你要照顾好自己。”
姜瑶月认真地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自己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哄男人就是这点麻烦,既要拘着又要纵着,拘得紧了腻烦了是早晚的事,纵得宽了心思早就被别人拉走了。
如今看着是丝毫不理玉堂宫里的姜锦月,谁知道日后会如何,毕竟虞容璧的马病了,虞容璧都能突然遇到袁妙嫣。
只有自己生的崽崽才是真的!
而且姜瑶月认为,即便孩子真的在春猎那几天就急着要出来,虞容璧在与不在也是一样的,不过就是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皇长子的区别。
她的儿子,她第一眼能看到就行了,虞容璧没必要。
毕竟他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皇子,看得多了自然有他看得厌倦的一日。
不差那么一次。
想着这些,姜瑶月又道:“等春猎结束,天儿也快热起来了,母后那边怎么说?”
原本说了是过了年就将郑太后从行宫迎回,本是为了陪着长公主散心养身子才去的行宫,既是长公主早就回了京城,太后却总留在行宫,难免引人非议。
谁知虞容璧与姜瑶月二人去信请了几回,都被太后推辞了。
关于这一点,姜瑶月也有些诧异,如今行宫只有太后一人,没有儿女妃嫔陪伴,到底会冷清些,加之又有虞令琼三番四次地说闹鬼,太后又怎会继续安心留在那里。
再细思郑太后对女儿的宠爱程度,女儿跑回了京城,又和段苍才刚刚和好,于情于理太后都该跟着回来京城看着女儿。
实在是奇怪得很。
虞容璧对于生母倒不甚关心,表面功夫做到了即可,他道:“母后自己不愿意回来,总不能强压着她回宫。这事等过了春猎再说。”
姜瑶月见他不愿过多谈论郑太后的事,便也不再继续。
人家母子二人的事,她才是外人,聪明人就该适时闭嘴,多了嘴无论向着谁都会惹另一边生厌。
她自也有她自己的要紧事要说。
姜瑶月心里很清楚,自家父亲是万万扶不起来的,母亲也不如安国公府其他几房太太奶奶。
当断则断,要有取舍,这点倒是姜老夫人自小教她的。
眼下姜瑶月与姜老夫人关系是不佳,可她一向不认同为人就要非黑即白,若因对其人有看法而否定了他的一切,那就得不偿失了。
姜瑶月想了几日,总算想明白了安国公府那边的二房,要怎么安排才妥当。
姜老夫人的意图已然那么明显,姜锦月也已进了宫,就算她能这会儿成功霸住了虞容璧,那也是一时的。
就算姜锦月没法子,姜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能拿姜瑶月的父母兄弟来威胁她一次,就能再来威胁她两次。
就连姜瑶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是皇后,在家族面前也不能不低头。
但她低了一时,不会总低一世。
哪怕她真的如梦境所示,只能活十年,也要先让自己立起来。
从姜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把二房整个捞出来,姜瑶月是没这个打算。
就算是到时虞容璧下了旨给了她父亲恩典,就算她的父亲另开了府,那也不过就是个摆设。
她自己的父亲,她自己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