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这考生竟只有十二岁!”副考官拿着陈维庸欣赏的卷子惊呼。
陈维庸也不免惊讶,拿过那卷子,竟还真是十二岁!竟然能写出这样一篇策论,他原以为至少是有三十岁见识广博的壮年人,他们给排在了第六位,此时倒也犹豫了起来。
一般来说,太过年轻的考生他们都会压一压,以免得意忘形。但陈维庸生了几分惜才的心,道:“就放第十位吧,到底还年轻。”
反正不是前三,副考官们也没有意见,谁也不想得罪学政大人。
今年秋雨下得早,大家措手不及,赶紧抢收,今天沈家请个四个短工,家里的地多了,能种地的人少了,但一场雨,大家都只能停了手里的活,赶紧抢收。
沈陵也想下地帮忙,沈老头和沈全都制止他,说他读书人怎么能下地,沈陵可没这种观念,哪有长辈们忙成这样,他哪里能坐得下去。
大家都忙,也没人能拦着他,他就帮忙把稻子搬进家里,家里屋子还算多,一连几天抢收,天总算是出了晴,隐约漏了点光,地里的活也只剩最后一点了。
“铁娃,你别弄了,这么点活,我们来就成。”沈大擦了擦额头的汗。
沈陵穿着深色的布艺,又抱起一捆稻子,道:“没事,这样快一些。”
“秀才公,你读书人怎么还下地干活呢?”
沈陵笑着说:“没人规定读书人不能下地干活,我们家是农户,庄稼人不下地算什么庄稼人。”
旁边人家的人都竖起大拇指,沈大加快了速度,倒是他家大郎在城里没能回来帮忙,侄儿是个读书人还乐意做这些粗活,他这个做伯伯的就更不好意思了。
“二哥,你们家铁娃不是去城里考秀才了吗?这秀才怎么的还没下来啊?咋回来种地了?”沈家三房的人笑嘻嘻地说道。
以前没分家前,沈大排老二,沈全在前头,转过头来,笑着说:“五哥,你家没读书人不知道吧?这考了不得批卷子,还得从城里传回来,哪有那么快。我们家铁娃才十二岁,中不中秀才不打紧。我们家如今就盼着出一个读书人,这吃穿又不愁。”
沈全心里也在盘算,按道理是该出榜了,这些日子忙着抢收,竟是忘记了!
沈大立即反应过来,顺着他话说道:“就是啊,我们家供得起,供多久都得供。”
“沈全老爷!沈全老爷家在哪儿!沈少爷中啦!中秀才了!”村口处忽然传来呼喊声,那语气激动得很,一边喊一边骑着骡子往村里走。
沈全那把镰刀哐当一声掉田里,不敢置信地问道:“是不是在喊我?我家铁娃中秀才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第037章
“沈全老爷家在哪儿?沈少爷中秀才啦!”
“阿全, 是不是叫你啊!我滴个老天爷,铁娃成秀才啦!”
沈全整个都懵了, 呼吸都急促了,他儿子中秀才了!他成秀才爹了!
沈大也是欢喜坏了,他还有理智在,催促道:“阿全,发什么呆啊!快, 快去找铁娃啊!”
沈全慌乱放下手上的稻子, 裂开了嘴:“对对对,得赶紧找铁娃。”
那报信人也顺着村民的指引,找到了沈全,一边鞠躬一边笑着说道:“小的给沈老爷报喜了,沈少爷中秀才了, 第十名!”
沈全如今穿着粗布衣裳,头上还有几根稻草,模样当真不上台面, 有些窘迫, 懊恼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竟然给忘记了,忙道:“多谢官差大人报信,我们家在那儿……”
来人惶恐:“诶诶诶,沈老爷当不得当不得, 小的是齐家商号的,老爷命小的在城里注意着,这不昨天城里才放得榜, 小的就连夜敢回来了,老爷命小的来给沈老爷报喜,今儿个官差会来,让老爷准备着。”
沈全松了口气,喜道:“真是多谢你了,辛苦了辛苦了,快来我家坐坐喝杯热茶。”
沈陵刚把一捆稻子放下准备回地里继续搬,这走到半路上就被拦着了,一堆人都围着他。
“铁娃,你中啦,成秀才了!”
沈陵和沈全的反应一样,先懵了好几秒,随后陷入狂喜之中,居然中了!沈陵原以为自己没有希望了,最近忙着抢收,就也没惦念,谁知这峰回路转,他竟然中了,还是第十名!
沈陵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突然有些理解为什么范进中举后会疯,他此时就处于一种不真实的状态。
被大家推着沈陵往家走,乡亲们都听闻沈家出了个秀才,纷纷赶来看新出的秀才公,才十二岁的秀才公这说出去他们村里都备有面子呢!
沈老头和沈二也从另一地赶回来,沈老头见着沈陵就泪流满面,捏着沈陵的胳膊道:“铁娃,爷的好孙子,真给咱们家争气啊,咱们家出了个秀才,改换门庭了!”
沈陵已经换了一身长衫,脑袋也清醒了过来,扶着沈老头:“爷,您可别哭,一会儿还有官差要来报喜。”
“对啊,老爷子,您以后可是老太爷了,这是喜事!”
“老爷子都高兴哭了,咱们村多久没出秀才了。”
“沈家这些年可真是兴旺啊,这又做纺织机,又城里头开铺子,现在这孙子还中了秀才,立马就不一样了。”
“铁娃这孩子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瞧着就是文秀,可不就是文曲星!”
不管是这羡慕嫉妒也好,拍马屁也好,总之沈家这门前聚集了半个村子的人,沈老头抱着沈陵又哭又笑,在沈全的催促下,去换了身新衣裳。
那报喜的人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一路进村,喊着报喜,那几个报喜的差人看到这么多人都吓了一跳,不过还是欢欢喜喜地报了喜,送上文书。
沈全早准备好了赏银,几个差人一人一个,摸了摸那荷包,竟是不小的块头,隧喜笑颜开,又逗留了一会儿,说着要去别家报喜了。
报喜的差人走掉后,方氏三妞沈大他们还有齐家人都赶过来贺喜了,齐家先让人过来报信,然后去通知方氏,一道赶过来,方氏早欢喜难耐了,看到沈陵就哭了,大家都劝了好一会儿。
沈全道:“你个上不得台面的,这个好日子怎么还哭了。”
今儿个她儿子中了秀才,方氏也横,擦试着眼睛,哽咽道:“我这不欢喜得嘛!想想我家铁娃这么多年的日子,我这做娘的就心疼,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背书,有点光亮开始练字,学到天黑,年复一年,送他进私塾刚开始那两年,咱们家真的是难,他就抄书挣纸钱,皇天不负苦心人,可算是中了……”
沈全想想也是红了眼睛。
齐夫人拍着方氏的手背,作为一个母亲也是深有感触,道:“现在也是苦尽甘来,十二岁的秀才,放咱们建业县,可是没几个,陵哥儿前途无量,妹妹你以后可就享福了!”
齐夫人今儿个是真佩服老爷的眼力见,这陵哥儿竟然真中了秀才,还是他们家下手早,先认了个干亲。
齐老爷揽着沈全的肩膀拍了拍,道:“全弟,你们家以后也算得上耕读人家了。”
这沈家中了秀才,齐老爷和齐夫人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若说以前瞧不起沈家也不是,只不过沈全在齐老爷手下做过事,总像是矮了一节。而如今,齐老爷主动称呼其全弟,齐夫人更是以姐妹相称,这地位立即就不一样了。
齐老爷可真是羡慕啊,他不缺钱,就缺这名儿,商人这地位低,若能出个秀才举人什么的,也能叫一生儒商,出去走都被人尊敬几分。
因人太多,沈家和乡里人说过几日摆酒席,到时候请大家来吃酒,大家也识趣,知晓他们来贵客了,都三三两两地走了,嘴里还念叨着沈家,怕是在未来这几个月里头,沈家都是很好的谈资。
沈家已经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完全没了方向,还是齐老爷提点道:“陵哥儿得去建康府,学政大人办的琼林宴一定得去,其他的也会有秀才设一些文会,适当扩展一下人脉,正所谓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陵哥儿这层次不一样,自然认识的人也不一样。“
沈全止不住地点头,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家里头这酒席便可等陵哥儿回来再摆,先给通知通知,恰好这些时日是秋收,大伙也没空。陵哥儿是第十名,前十名为廪生,日后是有廪膳,还能入府学……”
“秀才名下有五十亩的免税田,还能免除劳役,这得去官府办文书……”
齐老爷说起来头头是道,都是为了他家这臭小子专门听来的,可惜啊,自家的小子也不知何时能让他享受一回。这般想着,忍不住看一眼齐子俊,那傻小子跟在陵哥儿身后,两个孩子是一道大了,这感情毋庸置疑,齐老爷欣慰几分。
沈陵对自己考中第十名满意又庆幸,正好踩着这廪生的尾巴,这成了廪生之后,会有朝廷的奖赏不说,还能进府学,这是沈陵最中意的。府学代表着建康府最高的公立教育水准,对于他这样没有门路的贫寒子弟,能去府学是最好的了。
感谢学政大人,能让他有这个机会。
沈陵得赶去府城参加闻喜宴,齐老爷二话不说,把他的马车借给沈陵,能够快点到府城。严清辉也中了,中了第十五名,他也是很满意了,两个人便结伴去府城。
他们建业县这回中了五个,汤鸣则在内,剩下两个都是三四十岁,排名也在后面,汤鸣则竟然中了案首,沈陵都有些嫉妒了,上回童生试他可是排在自己后面的,这回一跃成案首了。
不过沈陵心里也清楚,童生试在科考里是最简单的,就像在小学里大家的差距不会太大,但越往上差距会越来越清楚,就好比小学只差几分的朋友,都是尖子生,初中上了差一个等级的中学,高中可能会差两个等级,等上大学的时候,就发现犹如天堑。
汤鸣则官家出身,爷爷和父亲都是读书人,比他有天然的资源优势,童生试他能压他一头那是因为童生试简单加上他超常发挥,到院试这儿,就不是他简单的努力就可以了。
沈陵更坚定了要去府学求学的心,如果他还想再上一层,还是得找好老师指点。
闻喜宴上,沈陵才见到学政大人,学政大人四十上下,模样周正。闻喜宴并非按着名次排,但天然的,案首肯定是坐学政下首的,前三也会离学政近一些,后边的就没那么讲究了,大家都想离学政大人近一些。
沈陵还年幼,也不愿喝太多酒,索性不和他们争,和严清辉坐在靠后的位置。
学政大人身边的位置是空着的,大家可以轮流上去敬酒说话,沈陵喝的是茶水,没好意思,他看了看身边的严清辉,这家伙真是专注,专注于吃……
沈陵吃了口菜,嗯,真的不错,这酒楼是免费赞助的,东家肯定是拿出了最拿手的菜。
其他人虽四处攀谈,可这眼睛都盯着上边的,这一个人下来了,立马就有人补上了。
就沈陵这边两个人,丝毫没有这种想法,该吃吃该喝喝,都有点让人嫉妒,旁人心想果然还是小孩子,什么都不懂。
“建业县沈陵何在?”学政大人身边的侍人下来喊道。
沈陵嘴里一口盐水鸭赶紧咽下去,擦了擦嘴角,确定没有什么不得体的,站起来道:“学生在!”
那侍人笑着说道:“沈秀才,大人有请。”
一时间周围人都艳羡地看着他,沈陵心里头也打起了锣鼓,不停地想见到大人该怎么行礼,该说什么。
他跟着过去,还离几尺远他就要行礼,学政大人竟然笑了,只听闻雄厚的声音:“不必多礼,过来坐。”
沈陵小心翼翼地坐在他身边。
“我说怎么还没轮到你,原来坐这般后面。”
沈陵心里一喜,学政大人居然记着他,道:“学生不会喝酒,不好意思敬大人。”
陈维庸看这孩子模样俊秀,岁数同他孩子一般大,也是心生惜才之情,道:“你年幼,喝茶水就行。”
侍者也非常有眼色,递上一杯茶水。
沈陵就以茶代水,敬了一杯,陈维庸问了他几个问题,问他年幼怎么能了解这么多。
沈陵说着说着也就放松了许多,答道:“学生的干亲是行商的,四处行走,见多识广,学生经常会同他聊一聊,能够增长见闻。学生认为,这时政好不好,百姓说了算,百姓的要求很简单,国泰民安日子好,他们便心满意足。圣上体念边境百姓,又博爱异族民众,万民归服民心所向……”
陈维庸听闻他干亲是商人时稍蹙眉,后又舒展,笑着点头。
沈陵在上面待得时间甚久,好一会儿沈陵见陈维庸没什么想问的了,便主动求退,他才下来,就有人补了上去。
沈陵下来,就被人拉住了,一看,是汤鸣则,这家伙喝得脸颊通红,眼睛亮晶晶地朝他举着酒杯,道:“沈弟,咱们也算是同乡加同年,来,我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