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全和严小叔都惊呆了,赶紧追过来。
张伯礼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爹,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科举重要?”
张父愣了几秒,随后又恢复那样的暴躁:“你是我儿子,你就得科举,你不科举你能做什么!你会后悔的,你考不上功名你一辈子就毁了!”
沈陵挡在前头,扯住张父:“张叔,您冷静一些,伯礼他自己也不想去。”
“是你,是不是你撺掇的我儿子,我儿子一向听我的,你一定和他说了什么!你就是担心我儿子去和你争。”张父转过头要揪住沈陵,别看沈陵只有十二岁,他力道可不小,张父不是做体力活的,手劲还比不上沈陵。
沈全可不乐意了,他好心好意地带大夫上门,作为一个大人,竟然这样子对一个孩子,沈全拉开他,冷了脸:“张兄弟,我叫你一声兄弟是看在孩子的面子上,我家陵哥儿和伯礼同窗这么多年,我们好心好意劝你,你让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回去怎么和孩子的娘说。再说我家陵哥儿是案首,有必要做这种龌龊之事吗?”
张伯礼不愿同窗受这般污蔑,他都不敢称为好友,他有什么好友可言,道:“是我自己要撕的,我不想去了,去了也不会中的。”
“你都没去你怎么知道就不中,你学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考功名,你这是在自毁前程。”
沈陵实在是不解张父对功名的追求,不敢苟同:“张叔,您有没有玩想过伯礼这样的身子上场会不会出事,你怎么知道他不会有事,万一呢!谁都无法确保,健康的人进去了也能躺着出来,更何况伯礼兄如此凶险。您还有第二个儿子吗?院试有那么多次机会,可命只有一条,为什么要拿一条命去拼一次并无太大希望的院试!”
张父硬邦邦地说:“这是我们的事,和你们没关系,你们都出去!出去!”
严小叔也生气了:“是你们的事儿,这孩子病得都要没命了,我们好生帮忙的时候怎么就不是你们的事儿了!”
“我没有叫你们帮忙。”
这句话成功把所有人气坏了,沈全和严小叔疲惫得很,也不愿意多管了,自家孩子还要上场呢!
严清辉抓了药给他们,严小叔就让他不要管了,随他们父子,总归那户籍的文书也毁了,上场肯定不用去了,性命没大碍就成了。
回去的路上,沈全训斥儿子:“这以后别人家的事儿还是少管的好,你瞧被人说成什么个样子,那家做爹的是个糊涂人,跟人人都要害他似的。我们也是仁至义尽了,你年纪小,就别凑活上去,你觉得你是帮忙,别人不会感激你的,以后反而会忌恨你。”
沈陵也一脸郁闷,任由他说了,犹豫了一下,说道:“爹,你不觉得张伯礼的爹有点奇怪吗?不太像正常人。”
沈全也深有感触:“刚才伯礼撕文书的时候,他都癫狂了。哎,哪有把功名看得比性命还重的,活像是为了考功名养个儿子的。铁娃,你可别这么拼,咱们家就是为了让你好才让你考得功名,我们也就你这么一个儿子。”
这他当然知道了,沈陵不知他爹想哪儿去了,不过心里头还是美滋滋的,这可真是有对比才懂得珍惜,道:“爹,你想什么呢,我肯定得好好的,功名再重要也得有命,我还要让你和我娘过好日子呢。”
“咱们家这日子够好了,我和你娘现在出去也能被叫一声老爷太太。你考不考得中都没关系,你还小,咱们慢慢来。”沈全想起张家父子那扭曲的样子,觉得很可怕,怎么有这样做父亲的。
沈陵以为他爹怕他心里压力大呢,原本是有一点的,特别是他童生试考了案首之后,不自觉地心里拔高了期待,随之而来也是压力,但经过张家父子,沈陵也没那么紧张了,想想看自己要是没中其实也没什么,考功名不是只为了考功名,更重要的还是自己和家人。
两日后,他和严清辉一道出发去建康贡院,这建康贡院后世人称江南贡院,还是南京夫子庙的重要景点之一,没想到自己就要亲眼见证这历史遗迹。
大家都在外头候着,沈陵淹没其中,算是见证了古代最大型的考试,一般来说童生试的人应是最多的,但因为只要在县中考,人便分散了。院试是一个府的童生,人自然多了,都是前一日的傍晚开始入院,光是核查人数就得用一晚,然后第二日才是真正的科考。
这白发苍苍的老童生也有不少,比起这些,沈陵这样的黄发小儿似乎更令人侧目,大家一边排队等候一边互通姓名籍贯,若是都中了,说起来也是同年。
“沈陵!你就是咱们建业县的案首!”沈陵报上名后,排他旁边一列前头的男子叫了起来。
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了,看到沈陵的模样后,都像是在看什么稀罕的东西,沈陵大为窘迫,尴尬地说:“是我……”
“原来你当真这般年幼,我听人说咱们县的案首只有十一岁!”那人震惊后,喋喋不休地说道。
“今年十二了,这位兄长怎么称呼?”
“在下……”忽然间周围人都同他招呼了起来,报上自己的名。
沈陵暗叹一声后悔,如今若是不中,倒还真有些羞愧,对不住这县案首的名号。再看看严清辉,老僧入定,眼睛无神,肯定又沉浸在自己的背书中了,沈陵此时有些羡慕他这个第二名。
他们来得早,天刚刚昏暗,就轮到他们了,先检查了一番文书,确定无误让他们进去脱衣服检查,主要是有没有携带不该带的。
院试可比童生试严格多了,他的头发都得散开来,就差没把鞋子的底都给掀了。
检查过后,官差把人员打乱了,带他们去号房,沈陵这才看到贡院里面,说实话和他后世看到的江南贡院很不一样,因为历史的缘故,贡院的格局肯定是不一样了,但这,非常破旧,房屋低矮,许多墙都掉了灰。
他们一排人跟着官差走,到了己字的大号房,进入里面,再一个个进入属于自己的号房,这边的贡院后面都是有木板封了一大半的,沈陵钻入自己的号房,矮得他都不敢完全站直。
他摸了摸那木板上的灰,先吹了一下,再拿一块布擦拭了几下,此时天已黑,外面的灯笼有许些亮光,沈陵赶紧收拾了一下,然后躺在木板上,努力屏蔽外面的动静,好不容易有了困意,又被外面的声音猛得一激灵。
沈陵翻了个身,还能怎么办,还是得继续睡,希望未来几日都顺利。
第035章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沈陵就醒了, 也不知昨夜到几点才结束,他能睡一觉已经很满足了,早一点去茅厕解决一下生理。
在茅厕的门口碰上汤鸣则了,这家伙瞧着不太好, 眼下发黑不说,头发都是乱糟糟的,看来是不会束发,两个人眼神对视一会儿。
汤鸣则很是嫉妒他这耳清目明的状态, 他这一夜只小眯了一会儿,根本无法好好入睡。
两个人眼神交流了几秒钟, 各自离去,沈陵进去如厕, 出来后用凉水洗了一把脸, 凉意扑在脸上, 人也更清醒了一些。
院试的第一日便不是什么好天, 天气很阴沉,下午的时候下起了小雨,窗口边上都飘到, 沈陵怕弄污了卷子, 把卷子放在坐着的木板上, 蹲下来写。
这贡院破旧得很,一下雨就感觉整个屋子都是潮潮的,木板上都渗着水汽的感觉, 令人很难受,沈陵时不时用袖子擦试一下,生怕湿了卷子晕了字。
学政大人果然考究实际,讲究融会贯通,这律法的题目,学政大人直接拿了一个现实的案例问他们如何判决。背了这么多的都没有考到,不管古今,这条定律永远适用。
沈陵做完第一道律法,定睛一看第二道,竟是一道刑则的题!一时有些庆幸自己看了一下刑则,一时又后悔没有背一点,还好他还有些印象,能答出个几点。
不免想到了严清辉,这题想必很对他的胃口了。
可能现在天气不冷,吃馒头和大饼没有那么难以下咽,傍晚的时候小雨终于停了,沈陵擦了擦台板,点上蜡烛继续作答。
时间点一到,大家都停了笔。
沈陵几乎没有听到任何不合时宜的声响,官差有序地收走了试卷,大脑有些放空地想,这越往上人的层次越高,果然这院试就和童生试不一样了。
一天的紧张做题下来,真是精疲力竭,试卷一收走,沈陵就想躺下了,院试的题说难是谈不上,却总是超出自己的预料,哎,归根结底还是学得不够精深。
现在是初秋,夜里头稍稍有些凉意,不过这个时节科考,最怕的是老鼠,甚至还可能有蛇。沈陵把雄黄粉洒好,搭好床,躺在上面开始背一些诗文,他听见不远处大兄弟的咳嗽声,还有一些呼噜声。
睡着硬邦邦的板子,沈陵只感觉眼睛一闭一睁就已经是第二日,睡着了又好似没睡着,想想今天的考试,沈陵还是清醒了。
今天考策问和诗赋,是重头戏,沈陵拿到卷子就看了一遍题目,学政大人果然考了时政,问得是边境互市的政策,恰好是沈陵了解过的,心里颇为欣喜。
诗赋却是平常,此次考了一首词,用浪淘沙的词牌名,结合如今的季节,沈陵写过几首秋季的诗词,都翻出来想了想,稍稍结合了一下,这首词先有了主意,便先把这词写了。
打了几个草稿,最终定稿:浪淘沙白秋
“帘旧雨残痕,轻轻冷冷。
前堂一叶省秋深。
断雁碎鸣听不短的,
纷纷扰扰。
……”
沈陵没有抠字眼的习惯,一般定了稿子就不会随意修改,一些精益求精的读书人就爱抠字眼,会让整首诗有几个亮眼的字,达到点睛的效果。
今天的策论他很有感觉,恰好是之前了解过的,能够考到也是幸运至极,好处就在于别人还需要思考的时候,他已经有了思路。
洋洋洒洒,竟是连贯地写了下来,沈陵再确定一下中心立意,他是坚定地支持派,当然这种题目脑子没问题都会写支持,毕竟朝廷的指令都下了,如果不支持就是不支持圣上。不同在于,许多人支持在表面,内心还是有些不大认同的,就会表现为对其中某个点不认同,指出问题一类的。
沈陵并不,他觉得互市没有任何问题,经验都是摸索得来的,他从各个角度论述互市是应该的,并且应该扩大互市的范围,互通有无,与内陆的百姓加强互市,教化游牧民族,使其安顿,去其狼性。
虽然这样写冒进了一些,但沈陵无法欺骗自己的内心,还是把这些话写上了,大不了下次再来。
望着那卷子,沈陵有些失神,暗叹一声,在古代这么多年他还是改不了这热血的性子,一遇到这种事情就容易暴露本性。
落棋无悔,沈陵把策论放一边,写下面的题目。
这三日很快就过去了,沈全和严小叔商量一下向商队租了一辆牛车,这几天下来肯定身子都要吃不消,他们离贡院还有些距离,租辆牛车用一天。
放人出来的时候,好几个人都是被抬出来的,沈全看得胆战心惊,严小叔都摸着胸口:“这跟进鬼门关似的……”
沈全:“可不,这还不是春天那会儿,好些人就差点冻得命都没了。”
沈全垫着脚尖看儿子的身影,见不到儿子身影他这心就一直提着。
沈陵听从父亲的,一出来就把蓝带字系手腕上挥,他人矮,容易湮没在人群里,沈全很快就发现了他,心中大定,赶紧挤入人群去寻他。
关在里头这几日下来,沈陵都没怎么睡好,脸色不用说,因昼夜温差大,最后一日流了鼻涕,没带帕子,都只能用外衣擦一擦,也没办法嫌弃自己。
沈全看着就心疼坏了,蹲下来:“上来,爹背你,咱租了牛车,快到车上去。”
“爹,我自己还能走。”沈陵不好意思。
沈全催促道:“快点,这儿人多。”
沈陵爬上去,沈全稳妥地背着他在人群里挤,沈陵那一刻感觉十分安心。
他们先上了牛车,很快严家叔侄也来了,严清辉没比他好多少,头发都乱糟糟的,但没病算是不错的了。
严小叔后怕地说:“听说有个考生因为生病还来考,出来就不行了,昏倒了。你说这没命了考中也没用啊……”
大家都想到了张伯礼,沈陵忙问道:“伯礼兄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好了,你们在里面的第二天就回建业县了。这孩子是个好的,还特地买点点心来感谢我们,说他爹脑子不清楚,和我们赔礼道歉,我们哪儿好意思生他的气。还是他那个爹糊涂,据说后来喝了两日的酒,把自己喝得烂醉,还是你严叔去给那孩子煎药。”沈全提起张家父子就不止地摇头。
严小叔憨厚一笑:“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那孩子瞧着也可怜。他爹醉成那样子,他瞧着习惯了,他爹喝醉了还在念叨科举,跟梦魔了似的。”